箱籠裡取出來穿用的厚實冬衣,一件件多起來。翻年,再幾日便是年節。
如今姜昱被派到公孫先生帳下做事,具體當的什麼差,他緘口不言,七姑娘問過一回,也就偃旗息鼓。姜昱搬到了七姑娘宅子背後,只兩條巷子的一處三進院落裡。院子不大,勝在門庭體面,開敞,去歲又新漆了抱柱廊檐。後院兒還帶了一汪葫蘆形,中央搭水榭的池塘,清幽雅緻。
顧大人有言,姜昱既在京里正正經經當了差,入了仕途,平日少不了與官場上一干同僚往來應酬。這要再往自家妹子府上暫居,傳出去,必會招人笑話,行事也不便利。七姑娘一想,這話在理。於是半是不捨,半是帶着再不用被他管束的輕快,得了姜昱知會,痛快點頭應下。
原本以爲年前尋宅子不易,哪裡知曉,只過了三五日便得了回信兒。兄妹兩個抽空去相看一番,回來路上,姜昱沉默着,長長嘆一口氣。
這時候,能在燕京尋到這樣合心意的一方院落,不用說也猜得出,若沒有那位暗地裡打過招呼,哪裡就這般巧。正需要的時候,不早不遲,宅子剛巧騰出來,正等着人盤過去接手。
姜昱也明白,那位是看在七姑娘情面上,若是謝絕了,怕她多想,心裡不踏實,兩頭爲難。遂思量再三,終是領了那位的情。只隔日跟着公孫先生回稟完政事,姜昱留下,慎重道了謝。
知曉這事兒定下,七姑娘抿着笑,經了此事,更加確定,這是二哥哥默許了她與那人在一塊兒。能得到最親近之人對他的認同,她覺着比自個兒得了誇獎還要欣喜。
宅子有了,打理的人還得操操心。七姑娘琢磨着姜昱跟前侍人當中,除去福順福安,再沒有個妥當人。索性遣了綠芙過去打下手。本是要使喚春英的,奈何姜昱不應。
姜二爺心頭敞亮,七姑娘跟前丫頭是何秉性,他一清二楚。沒了春英壓着,她性子隨和,好說話得很。綠芙那丫頭,還不敞開了玩樂,哪裡能頂事。於是臨去前將一臉苦兮兮,頻頻回首的綠芙給要了去。打算暫且支使她些時日,順帶也替七姑娘緊一緊規矩。
“下官得代二哥哥再謝您一回。”姜昱搬走當日,七姑娘立在石階上,望着福順駕車離去,回頭對身旁一身絳紫色裘衣,身姿筆挺,面龐英俊的男人,淺笑道謝。
他看她一眼,從袖袍底下伸手,牽了她抱暖爐的小手過來,輕握了握。
姜昱那宅子,他能爲她考量的,俱已考量周到。那宅子離她府上不遠,夏日裡,飯後消食,走兩步過去,串門子相互照應也方便。別看她面上老大不樂意被姜昱唸叨,回頭撅起的小嘴兒收回去,仍舊老老實實,照姜昱指正的辦事兒。
可見之前她獨自離家,遠赴燕京,便是懂事兒的,悶在心裡不說,到底對家裡牽腸掛肚,時常惦念。如今多了個真心愛護她之人,能在京裡給她做個伴兒,她心裡暗自歡喜,也就心甘情願,對姜昱服服帖帖。
如此一來,照拂姜昱,便是照拂她,安她的心。他自然捨得爲她多花心思。
門口風大,馬車篤篤消失在拐角,他領她回去。
剛跨進門,出乎他意料,她竟主動起來,將手爐遞給身後的春英,手指頭勾一勾他繡金邊兒的袖袍。埋着腦袋,慢騰騰,抱了他胳膊。
稍有些難爲情,當着人前,她能壯着膽子跟他卿卿我我,着實算不得熟練。她揚起一張瑩白乾淨的小臉,偷眼瞄他。嘴角綻出抹含蓄溫婉的笑來。
他待她家裡人客氣有禮,難得肯放下架子,耐着脾性,她豈能體會不到他一番用心。
比起她在處置她跟他的事兒上,她經歷欠缺,近乎一片空白,難免生澀稚嫩。幸而有他,他替她操了本該她操的那份兒心,極好的調和着與她家裡人的相處。
許多時候,她都覺着,這個男人無需她開口,諸多事情都能想到她前頭去。他總是不多話,關懷與體貼,已無聲落到實處。
她記起上輩子,有一次尾牙聚會。她在洗手間裡,聽見門外幾個相熟的同事說笑。其中一人性子開朗,說話也大膽。“挑男人,還是年齡大些的好。大個七八歲,離婚沒孩子的,也能勉強考慮。有閱歷的男人,往往更會照顧人,也更會心疼人。他會的事兒,你未必會。你不會的,他能早早替你辦妥。只一樣,這樣的漏網之魚,自身條件好的,眼界也高。隨隨便便一人,人家還真看不上眼。”
當時她只覺這話聽起來似模似樣,未必就能當真。很快便拋諸腦後,很有幾分不以爲然。更沒覺着會對她有用。
如今再回想起來,她一雙小手,緊緊抱住他胳膊。心裡有數不盡的感概。真應了那話,身臨其境了,方知這世上許多事,真個兒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
從未想過,這樣的人,她竟有幸能遇上。且他不過年長她幾歲,大多父母憂心的,男人年歲過大,兩人不能彼此攜手到老這層顧慮,也壓根兒不存在。
七姑娘心裡翻來覆去,對他,她是越想越滿意,還帶了那麼點兒微微的得瑟。
卻不知她一副偷着樂,溫軟又甜蜜的小模樣,看在他眼裡,亦然討喜得很,無論怎麼看,都稱他的心意。這般容易知足,擱偌大的燕京城裡,貴女當中,再尋不出第二個來。
“光是嘴上道謝?”他一手自她身後繞過去,將穿戴厚實,毛球似的小人兒,半攬在身旁。
到了上房門外,他止步,停在抱廈廊下,擁着她,背靠着兩人合圍的硃紅廊柱,靜靜賞看園子西北角,聘聘婷婷,花開正豔的宮粉。
“年初三上頭,同去別院可好?阿姊與燚哥兒會在,順帶再花兩日工夫,教你御馬。元宵節後,再一旬便是年初打頭陣的春狩。之前不是說頗有興致,那便爭氣些,至少得在馬上安安穩穩坐得住。”
有這樣見世面的機會,她哪裡會推拒,點頭不迭。又聽聞關夫人與燚哥兒也會同去,自是千百個樂意。
如今他家裡人,她只與關夫人母子走得近些。人既到了燕京,萬沒有躲起來避而不見的道理。
“初一您還去廟裡上香?”她小手覆在他擱她腰間,十指相扣的大手上。帶着點兒好奇,轉身問他。
在她眼裡,如他這般,一年到頭,身上尋不出個跟菩薩沾邊兒的物件,更不誦經做功課,已是極爲罕有。偏他還每逢初一,歲歲不落下,必定要去上一柱頭香。菩薩座下得了他這樣的香客,真不知如何說好。
聽出她話裡那點兒雀躍,他眸子瞥向角落裡,風吹過,綴在枝椏上,嫋嫋婷婷零落在地,沾染上泥屑的落紅。垂眸自側面深深打量她一眼,眼底有她全然不察,深斂的柔色。
“自當要去。只出發那會兒時候尚早。寅時,正個燕京漆黑一片。兼之天寒地凍,山裡更是霜寒難耐。你身子骨弱,既不拜佛,也就沒無此必要,遭這個罪。”
她隨着他話裡描摹,腦子裡浮現出一條黑漆漆,又長又窄,蜿蜒而上的山道來。周遭四下無人,只她與他,陰寒的山風呼嘯而過,道旁除了影影幢幢,嶙峋的黑影,還伴着磣人的鳥鳴聲。
七姑娘膽兒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輕易便被他拿捏住軟肋,歇了隨了他同去,她跟在一旁看熱鬧的心思。
默默安慰自個兒,只當他許是同旁的那些個位高權重,同是做大事兒的人一般,不管信不信,先做足了樣子,圖個吉慶的兆頭。也就再未多想。
顧大人爲嘛這麼執着的上山敬香,小七想歪了。親們猜一猜?那啥,看見親問啥時候成親,別急啊,是不是還有個環節,你們想漏了?快了快了,這章不是就露了苗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