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姜二爺府上,門房來報:府上來了貴客,車駕已到了正門外。
太太許氏不曾想到,國公夫人竟有親自登門的一天。當初這位族中嫡出貴女,別說坐下來說話,便是見一面都難。
“夫人請用茶。”到底在七姑娘府上待過些時日,見過世面,在世子跟前也奉過茶。此番國公夫人上門做客,辛枝除了稍稍有些拘謹,規矩卻是絲毫不錯。
許氏見自家府上婢子行止得體,也是舒了口氣。畢竟七姑娘往後是要嫁過去的,她這做孃親的,別的幫不上,顏面,總還是要爲七姑娘掙一掙。
“說來都是一家人。”國公夫人面上不見怎地熱絡,語氣卻很是溫和。她原本出身侯府,幼時經了世家貴女良好教養,加之在趙國公府上養出來的一身氣度,通身尊貴,不容小覷。
許氏笑着客套附和,有些摸不清國公夫人的來意。照理說,顧氏與姜家結親,她後來從姜昱口中打聽到,這事兒,乃是趙國公拿的主意。至於國公夫人,許氏暗想,換了她,也是不願意。
款待賓客的花廳裡,國公夫人狀似好興致,四下環顧一番,埋頭吃一口茶。“興許你不知曉,你我兩人,早年見過的。那會兒還是在嬸孃家中,你與你阿姊帶着丫頭,在庭院裡踢毽子。那毽子在當空,活生生鳥雀一般,展翅撲騰,玩兒出各式花樣。只看得人眼花繚亂,拍手稱讚。你那身工夫,實在俊得很。我也就只那麼遠遠站着瞧了一會兒,便被老祖宗領着回了府。”
許氏不免驚訝,多年來沒想明白的事兒,驟然之下被人提醒,像是摸到了些影子。
當初族中有意挑選樣貌好,才情佳的庶出姑娘,送往江南之地結親,拉攏人心。單憑許氏品貌,在二十來位或窈窕貌美,或家底殷實的族女中,委實算不得出類拔萃。可偏偏,最後雀屏中選三人裡頭,便有她一席。
“您這麼一說,老奴也記起來。那會兒您還在老祖宗跟前誇口:十三叔家小閨女,笑起來模樣好看。”立在國公夫人身後的單媽媽,眼光若有若無,向太太許氏那方瞄。一面連聲應和,一面做戲一般,有心暗示:若沒她家夫人,哪兒來許氏今日。
許氏心下一驚,方纔所想,果真應驗。依照慣例,族中庶出女兒,多配了同樣有頭有臉的人家,給人做妾。京中多王公子弟,可想而知,後院傾軋如何厲害。
許氏家道中落,雙親早逝。除姐妹三人,只一自幼病弱的幼弟。如此家境,本身又非絕色,欲要在權貴之家後宅立足,可謂癡心妄想。
於是能嫁去江南富庶之地,給郡守做側室,如此還能幫補些家用,許氏心裡自是千百個樂意。也就更加用心服侍姜大人。
紀氏故去後,她被姜大人扶正做了姜家二房主母。更與姜大人夫妻和睦,膝下兒女,個個兒乖巧懂事。
這樁姻緣,於許氏而言,不可謂不完滿,真就是事事稱心的。今日才得知是承了國公夫人的情,許氏趕忙起身,誠心揖禮道謝。
國公夫人睇單媽媽一眼,似怪她多嘴。這才淺笑着,拉了許氏坐下。“這是作何?無端就見外了不是。當初也只是隨口一句話的工夫。”說罷轉而提起世子與七姑娘的親事。
“前些日子京裡不安生,國公府也險些蒙了大難。幸而如今雨過天晴,只世子那腿……”說着便露了傷懷。許氏趕忙勸慰一番,她也是近日才知曉,心裡正惱怒幾個小的,居然揹着她,瞞了這樣天大的事兒。
如今親事已定,許氏自然也憂心世子的傷勢。那人終歸是七姑娘往後的依靠,許氏對他,也就真心當了半個兒子上心。但凡七姑娘得空回府探望,許氏總會叫她拎上早早燉好的骨頭湯回去,給世子補身子。
許氏這般轉變,七姑娘心裡美滋滋的,哪裡有不情願。當許氏面前,七姑娘開口閉口,都是那人是如何賞臉,用了一半兒還多的骨頭湯。又是如何囑咐她,回來記得向許氏道謝。轉身回去,換了他跟前,七姑娘又是另一套說辭。句句太太如何關心他,比她這親閨女還用心,她看着心酸。
她這套把戲,許氏與那人,哪個都明白,卻默契的,誰也不點破。七姑娘會做人,在許氏與他之間,耍油頭,好的傳,壞的瞞。
被她這麼和麪似的,揉着揉着,一家人的關係,自然就越走越近。
許氏心裡念着世子待自家閨女的好,對國公府來人,理所當然,也就多了分真心。
可緊接着國公夫人一句話,卻叫許氏驀然一愣。也終於弄明白,今日這位肯紆尊降貴的蒞臨,爲的是哪般。
“也不怕你笑話,世子自小不服家中管教,與他爹碰面,但有說不到一處,父子兩個總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眼下還在養傷,又不知鬧哪出。昨日給家中去信,言說請國公爺派人,轉告府上,無需爲他備妾。你聽聽,這是說的哪門子混賬話?燕京子弟,不說趙國公府如何,便是尋常官家,哪一戶娶親沒有個妾?若真依了他胡作非爲,這事兒落旁人眼中,不知情的,還以爲是姑娘家不曉事兒,憑白被人指指點點。”
世子請趙國公派人至姜家傳話,來的卻是國公夫人。於此事上,她並不隱瞞,瞞也瞞不住。只該說的,她清清楚楚,講得明白。
迎親之日,這要不要妾,不論是出於世子本心,還是姜家姑娘從中挑唆。她只認定一點:姜家閨女的聲名,許氏你掂量掂量,要是不要?做閨女的不懂事,總不能活了大半輩子,做孃親的也不懂事。
國公夫人打的好盤算。自個兒兒子她管不住,這未進門的世子妃,有世子護着,沒她插手的餘地。窮則思變,只好找上門,尋姜家論理。
當年是她擡舉許氏,如今更忍讓,許了七姑娘進門。許氏若再要教不好閨女,挑唆世子行這等沒規矩的事兒,便是忘恩負義,徒令天下人恥笑。
這廂國公夫人拜訪許氏,消息傳到右相府,那人皺眉。一旁同樣得了信兒的七姑娘,不吭不響,默默然看他。
她這副模樣,他眼皮子跳跳,揉一揉眉心,招公孫來見。
“便說顧臻顧桐兩個,鬧了不痛快。請母親回府。”
公孫聽他下令,不由微愕。世子這手還真是……四姑娘冤枉。
顧臻?七姑娘覺着這名兒很是耳熟。仔細想想,不正是他嫡親妹子?之於顧桐,八成是國公府上庶出的姑娘。想明白這茬,七姑娘嘴角抽抽,在替四姑娘抱屈的同時,不得不對這人道一聲佩服。
他這話當她家裡人面前,傳到國公夫人耳朵裡,國公夫人怎麼還坐得住。顧臻若真與人發生口角,她這做母親的,自是放心不下,趕着回去。即便國公夫人心下起疑,可偏偏,前一刻還在明裡暗裡,指責許氏不會教閨女。這會兒突然爆出國公府上兩個姑娘不和睦,鬧了彆扭,國公夫人面上抹不開,自然不會再做逗留。
公孫退下去後,七姑娘捂嘴兒,對着他笑逐顏開。
“不扮委屈了?”他敲敲她額頭,眼裡溫情似水,多有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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