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大早就被於修凡這傢伙給耽誤了。
常懷熙瞪了於修凡一眼,不知道是第幾次地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要跟於修凡這傢伙爲伍。
南宮玥微微一笑,不以爲意地對於修凡道:“不着急。這糧都還沒運到呢。”
於修凡不客氣地順着杆子往上爬:“嘿嘿,我就知道大嫂您大人有大量,絕不會怪我的。”說着,他對着常懷熙擠眉弄眼道,“的沒錯吧?”
常懷熙還能說什麼,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想他堂堂常五公子,在駱越城裡也算是叫得上名號的人物,怎麼就跟這麼個二愣子混在一起!
南宮玥另有一番感受,饒有趣味地在這二個公子哥之間掃視了一番,這兩人看着性格迥然不同,倒是還挺和得來的。
這時,只聽一個幫工的中年婦人激動地叫了起來:“米糧來了!”
一時間,衆人都循着那婦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九、十個身穿盔甲的士兵護衛着兩輛裝載得滿滿當當的灰篷馬車往這邊而來,車軲轆的聲音隱約地傳來,越來越清晰。
不少百姓一見運糧的馬車來了,都紛紛朝涼棚這邊圍了過來,打算過來排隊,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通知親朋好友
有道是:“民以食爲天!”很快,涼棚前就排起了一隊長長的隊伍,百姓們的一雙雙熱切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糧車的方向,一個個都是迫不及待,不時地交頭接耳,臉上喜氣洋洋。
不遠處,一個五六歲、梳着圓滾滾的雙鬏鬏的女娃娃和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婦急匆匆地朝這邊走來。
老婦似乎有些急躁,越走越快,就在這時,她身旁的女娃娃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裙襬,一不小心摔了個五體投地。
“小妹妹,你沒事吧?”
一個擔憂的聲音伴着一道青色的身影飛似的衝到了女娃娃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個女娃娃,正是孫馨逸。
女娃娃的一張圓臉都皺在了一起,一雙霧氣濛濛的黑眼睛泛着濃濃的水汽,扁了扁嘴,彷彿隨時都要哭出來了。
孫馨逸蹲在地上,輕輕地替女娃娃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溫柔地與小丫頭平視,安撫道:“小妹妹,你沒摔疼吧?”
老婦忙不迭也蹲了下來,滿是皺紋的臉上掩不住的的擔憂,急忙對着女娃娃道:“囡囡,你沒事吧?都是祖母走得太快了”
迎上老婦擔憂的眼神,女娃娃抽了抽鼻子,笑了:“祖母,您別擔心,囡囡沒事的!”
“囡囡沒有哭,我家囡囡真勇敢。”老婦揉了揉女娃娃柔軟的發頂,鬆了一口氣,接着轉頭對孫馨逸道謝,“這位姑娘,你真是好心人,真是多謝你了。”跟着又急忙對女娃娃說,“囡囡,還不趕緊謝謝這位姐姐!”
“謝謝姐姐。”女娃娃拉着老婦的衣襬,害羞得縮了縮身子。
孫馨逸微微一笑,看來溫柔嫺雅,道:“這位大娘,舉手之勞而已。”
孫馨逸按捺住往後看的衝動,努力把自己最溫柔大方的一面展現出來。
男女有別,她和傅雲鶴無親無故,她能跟傅雲鶴見面、相處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她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
比如今日,當她得知今日南疆軍要放糧時,她就猜到多半能在這裡見到傅雲鶴,本來以爲他可能來視察一番,就會離去,沒想到她的運氣實在是不錯。
不止是傅雲鶴,就連世子妃也來了!
自己今日過來幫忙,實在是一石二鳥,能同時給世子妃和傅雲鶴留下了好印象。
孫馨逸心中雀躍不已。
她知道自己只是庶女,若是從前定然配不上公主府的嫡孫。但如今,看在父親以身殉城的份上,只要傅雲鶴對她並不排斥,想必世子妃也會樂於幫忙撮合,以爲世子爭取軍心。
“你叫囡囡吧?”就在這時,另一道青色的身形走到了這對祖孫跟前,韓綺霞在女娃娃的跟前蹲了下來,含笑道,“可以讓姐姐看看你的手嗎?”
女娃娃怯怯地把雙手伸了出來,只見一雙柔嫩的小手沾滿了泥沙,其中左掌心上被蹭破了些皮,滲出鮮紅的血珠來,看得老婦心疼得倒吸一口氣,心裡自責不已:自己這個當祖母的實在是太粗心了!
韓綺霞拿過腰側的水囊,又取出一方帕子,笑眯眯地說道:“囡囡,姐姐幫你洗洗手可好?”
女娃娃遲疑地看了祖母一眼,羞澀地說道:“謝謝姐姐。”
韓綺霞仔細地替小女娃將傷口中的泥沙一一剔除,那慎重專注的表情彷彿此刻她眼中已經只能看到這隻柔嫩的小手。
傅雲鶴也走了過來,在一旁含笑看着。
霞表妹還是如以前般細心,比起來六娘和怡表妹真是兩個燥脾氣,從小都是霞表妹在慢悠悠地勸她倆,別急,慢慢來。
而孫馨逸的身子幾乎是僵直了,暗道自己太急躁以致大意了,反而讓別人搶了自己的風頭。
孫馨逸咬了咬下脣,勸自己要冷靜:她一向耐心謹慎,才能走到今日。今天才剛開始而已,時間還長着呢!
與此同時,韓綺霞熟練地幫女娃娃清理了傷口,上了藥,又拿出一方嫩黃色的帕子給她包紮好了,然後才站起身來,笑着對那婦道:“這位大娘,只要這兩日儘量小心些,別讓囡囡的手沾水,就沒事了。”
話語間,南宮玥和百卉幾人也走了過來,百卉把一小口袋米麪遞給了那老婦道:“這位大娘,你家孩子還趕緊帶着她回家去吧。”
老婦怔了一怔,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糧車已經到了,涼棚那邊已經開始發放米糧。
她不勝感激地接過那口袋米麪,連聲道謝,一把抱起小丫頭告辭了。
小丫頭轉過頭來,害羞地對着衆人擺了擺手,然後在老婦的耳邊用撒嬌的語調說道:“祖母,我今天可以多喝一碗粥嗎?”
“好,當然好!”老婦忙不迭地連聲應道,看着孫女面黃肌瘦的小臉,心疼極了,“今天領了米,祖母給你做紅糖米糕吃好不好?”
女娃娃頓時兩眼放光,綻放出燦爛得好似朝陽般的笑容,那單純清澈的眼神帶着一種感染人心的力量,讓看者不由會心一笑。
“祖母,您辛苦了,還是我來做吧。”
“好好好,囡囡幫祖母一起做”
“嘻嘻嘻”
伴着女娃娃銀鈴般的笑聲,祖孫倆漸漸遠去。
韓綺霞站在原地,目送祖母倆離去,嘴角不禁勾出一個淺笑。
對這個女娃娃來說,不需要綾羅綢緞,不需要金銀財寶,能有一塊紅糖米糕吃,能和祖母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霞表妹,”傅雲鶴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身旁,笑吟吟地摸着下巴說,“這女娃娃長得還挺像你小時候的,我記得你小時候也喜歡梳這種雙鬏鬏,有一年,祖母還賞了你和怡表妹,還有六娘,一人一個金項圈吧,你們三個站在一起”
說起往昔,傅雲鶴滔滔不絕,嘴角含笑地看向韓綺霞。
韓綺霞臉上露出一絲赧然,更多的還是懷念。童年的時光如此美好,那時大家都是天真不識愁滋味如今大家都長大了,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想着,韓綺霞不由得擡眼往向了王都的方向,也不知道怡表姐、六娘還有希姐姐她們可好!
今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們。
一旁的孫馨逸一直在關注着傅雲鶴,也把兩人的對話和神色看在了眼裡,表情有些複雜。
從他倆語氣、舉止中的熟稔,孫馨逸發現這對錶兄妹之間的關係比她之前以爲的要親暱
她原以爲傅雲鶴和韓綺霞雖然以表兄妹相稱,但是一個是詠陽大長公主的嫡孫,另一個不過是落魄的旁支宗室之女,想必也不過是多了一聲口頭上的表兄妹稱呼,其實與陌生人相差不大。
可是現在看來,顯然不僅僅是如此。
這對錶兄妹相處間透露出的熟絡自在,絕非是相處幾日就可以產生的
這麼說,自己想要接近傅雲鶴,沒準還需要藉助韓綺霞。
耐心,一定要耐心。
孫馨逸不動聲色地回到了涼棚中,加入了那些幫工的婦人之中,開始幫着發放米糧。
涼棚中,這些幫工的人以及運糧過來的士兵都不是第一次發放米糧了,今日也就是按照新規矩稍稍變動些許,一切進行得還算井然有序
士兵們負責把裝滿麻袋的糧食搬下馬車,幾個婦人過來以木鬥分糧,按照新規矩,每個成人可以分到半鬥米糧,孩童減半三個婦人在涼棚中負責發糧,還有百合、畫眉等識字的人幫着記錄領過糧的百姓,並讓他們按下拇指印作爲記錄,免得有心人過來重複領糧。
所有人都忙得好似旋轉的陀螺一般,沒一刻歇息的功夫。
等到近午時的時候,兩大車的米糧還剩下了五麻袋,涼棚前原本一度延伸到街道盡頭的隊伍此刻也變得稀稀落落,大概還剩下二十幾人在排隊。
所有人皆是揮汗如雨,南宮玥自知這一世被養得有些太過嬌貴,尤其在認識蕭奕後,更是沒吃過任何的苦頭,這麼忙了一上午,早就累得精疲力盡。她好不容易得了個空,便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歇歇腳。
百合笑嘻嘻地與她說着話,一會兒說傅三公子還需要好好鍛鍊,一會兒說韓姑娘越來越有林老太爺的風采,南宮玥知道她是故意在逗自己開心,也不禁抿脣輕笑。
“世子妃,奴婢瞧着這位孫姑娘還挺熱心的。”
百合這麼一說,南宮玥也看向了孫馨逸的方向。
孫馨逸正如她所知的,是一個相當懂得經營之人,在剛剛分糧的時候也時常蓄意地來討好她。雖然做得明顯,但卻又恰到好處,倒不會讓人感到厭煩。
而如今
孫馨逸正帶着幾個水囊,似乎是打算給衆人送水。
在這炎炎夏日,送些清水很容易得人好感,又不會顯得太過獻媚,孫馨逸確實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
只是
當看到孫馨逸帶着水囊最先走向傅雲鶴時,南宮玥不由微微蹙眉,明明與孫馨逸最近的應該是於修凡
南宮玥的位置,聽不清孫馨逸在說些什麼,只留意到傅雲鶴溫和的搖了搖頭,沒有伸手去接。
南宮玥不由會心一笑,心裡莫明的放鬆了下來,收回了目光。
而孫馨逸此時的臉色卻是僵了一瞬,完全沒想到這麼一件小事,傅雲鶴竟然會當面拒絕自己。他不是應該覺得自己細心周到、心靈手巧嗎?
“傅公子,我煮了不”
孫馨逸可不是那種被一次拒絕就會輕易放棄的姑娘,她定了定神,立刻重振旗鼓,可是話沒說完,就見傅雲鶴如一道疾風般從自己身旁越過,往右後方而去
孫馨逸緩緩地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後方傳來了傅雲鶴略顯焦急的聲音:“霞表妹,你沒事吧?”
他語氣中的擔憂顯而易見,與他之前那副笑吟吟的樣子迥然不同。
孫馨逸心下一沉,感覺有些不對。
她略顯僵硬地轉過身去,只見傅雲鶴正站在韓綺霞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查看着。
韓綺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蜜色的臉頰上染上了淡淡的紅暈,試圖收回手,道:“鶴表哥,我沒事。只是被木鬥邊緣的木刺刺了一下而已。”
傅雲鶴眉宇緊鎖,死死地盯着她右手的中指,一點殷紅的鮮血如同一朵刺眼的妖花綻放在她的指尖,刺眼得讓傅雲鶴心中一緊,不由又想起了上次那把抵着她脖子的石刀,連忙問道:“木刺可有扎進肉裡?若是不拔出來,萬一化膿”
“鶴表哥。”韓綺霞有些好笑地打斷了傅雲鶴,眼中閃現着濃濃的笑意,“我知道的。”
傅雲鶴怔了怔,遲鈍地想道:是啊,霞表妹現在跟着林家外祖父學醫,哪裡需要自己與她說教這些
韓綺霞收回自己的手,不拘小節地放在脣瓣間吮吸了一下。
鮮血微微染上她的粉潤的嘴脣,傅雲鶴的目光像着了魔一樣被她的舉止吸引,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想要擡手撫去她脣角的那一抹血漬
他黑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熾熱如烈日般的光芒,韓綺霞沒看到,南宮玥沒看到,於修凡他們也沒看到,但是孫馨逸卻看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兩人,難道說這兩人之間
孫馨逸咬了咬牙,目光暗沉地盯着傅雲鶴和韓綺霞,雙拳不禁在袖中握緊。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兩個人很可能早就情愫暗生
想到這種可能性,孫馨逸心中一沉。
自古以來,婚事都講究親上加親,表兄妹之間成就好事的更是不知凡幾,比起自己,韓綺霞多了一點天生的優勢,更何況,韓綺霞似乎還是和傅雲鶴一起長大的,如今的情況顯然對自己非常不利。
孫馨逸半垂眼簾,抿緊了嘴脣。
看來韓綺霞會是自己最大的對手韓綺霞出身落魄宗室,自己則父母雙亡,從這家世與境遇來說,她倆相差無幾,如今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一沉一浮,下一瞬,就有可能被一波浪頭吞沒,也難怪韓綺霞急切地想要抓住傅雲鶴這根救命稻草。
孫馨逸擡眼朝韓綺霞看去,眼中閃過一抹銳芒。
但是,她是不會輕易把傅雲鶴拱手相讓的!
雖然這雁定城中,也有些將門子弟,比如這於修凡,比如這常懷熙,還有其他被送來這裡磨礪的年輕人,但是這些人無論是身世、品貌,還是才幹,都和傅雲鶴相去甚遠,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那些人又怎麼值得她去下嫁!
不像傅雲鶴
想着,孫馨逸的目光停頓在傅雲鶴身上,在心裡對自己說,既然她已經選中了傅雲鶴,那麼就一定要嫁給他。
即便前方有什麼阻礙又如何,像傅雲鶴這樣的佳婿,又怎麼會沒有其他人覬覦!
孫馨逸的表情變得堅定了起來。
她是庶女,從她若是想要得到什麼,都必須靠自己去爭,去奪,去謀
姨娘曾經說過,機會是留給有心的人。若非如此,姨娘又如何從一個被父母賣掉的丫頭,一路青雲直上地成爲堂堂一城守備的姨娘,還誕下了自己
這些年來,她都是按照姨娘的教導去做,從不輕易放棄,也正因爲如此,她才能從那覆頂之災中爭得了唯一的一線生機也正因爲如此,闔府這麼多人,卻唯有她活了下來。
既然老太爺讓她活了下來,那麼這一次,她也會不惜一切地去爭到屬於她的姻緣。
至於擋在她前面的人
孫馨逸的眼神變得晦暗幽深,如同那無底的深淵,讓人看不透
“姑娘,”采薇小聲地在孫馨逸耳邊提醒道,“世子爺來了。”
孫馨逸這纔回過神來,臉上又恢復成平日裡溫柔婉約的樣子。她順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見四匹高頭大馬正往這邊飛馳而來,爲首的二人分別騎着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駕齊驅,黑色的烏雲踏雪上,是一個身穿紫袍、形容昳麗的青年,肆意張揚而白馬上的則是一個着月白衣袍、斯文俊逸的青年,溫文內斂,正午的陽光灑在二人身上,丰神俊朗,讓人的目光不由被這二人吸引。
“阿玥。”蕭奕把馬停在距離涼棚幾丈的地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隨手把馬繩丟給了後方的竹子。
“阿奕,你忙完了?”南宮玥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清麗的小臉在看到蕭奕的那一刻綻放出璀璨的笑花。
這一對儷人的眼中很顯然只看到彼此,再也看不到旁人。
不遠處的孫馨逸一霎不霎地看着蕭奕夫婦倆,心中從沒像此刻這麼確定過。
世子妃命好,出身南宮世家,又是嫡房的嫡女,運道更好,被皇帝賜婚給鎮南王世子,又恰逢王妃小方氏被除了誥命,從此世子妃就成爲了整個南疆最尊貴的女人!
而世子爺又待她如珠如寶!
老天爺實在是太優待世子妃了,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可是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運氣,自己永遠只能靠自己!
同人不同命
孫馨逸的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意,收回了視線,她既然沒有世子妃的命,就只能爲自己去開闢一條錦繡之路。
題外話
孫姑娘對後文比較重要,稍稍用了些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