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靜靜的看着崔先生,她眨了眨眼睛,而後點點頭:“我確定。而後她頓了一下,就好像在說服自己一樣解釋道:“我有一些一定要知道的事情,我想,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他知道,是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如果不救他,我一定不會知道那些事,而那些事……”
她覺得自己有點說得力不從心,於是頓了頓嘴角,衝着崔先生扯了扯嘴脣,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可是卻發現有點困難。
崔先生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放在了桌面上,衝着夏末點點頭:“你要的東西在這裡,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麼你就自己決定吧。”
夏末點點頭,垂眸看着桌子上那個小小的木盒子。
崔先生望着夏末那凌亂的頭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他轉過了身,朝着外面走去,走的時候,關上了房門,將一室的淒涼和寂靜全部都留給了夏末。
夏末靜靜的坐在那裡好一會,才最終站了起來,打開了那個小盒子。就着燈光一看,在那小盒子裡面,放着一枚黑色的藥丸,她想也沒有多想,就將那顆藥丸拿了出來,走向了暮離,扒開了他的嘴巴,將那藥丸塞了進去。接着擡了擡他的下巴,伸出手順了順了他的脖子,看着那藥丸吞了下去之後,才呼出了一口氣。
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夏末忽然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她踉踉蹌蹌的走到了一邊靠牆的椅子上就這樣坐了下去。靜靜的看着躺在牀上的暮離,夏末只覺得嘴角苦澀得好像是含着一口中藥。
黑夜很快就過去,天色亮了起來。
崔先生安排的這間屋子位置是極好的,一大早上出了太陽。那暖洋洋的陽光就已經照到了屋子裡面來了。陽光透過了窗棱肆無忌憚的曬到了牀上,又越過了牀,朝着夏末坐着的椅子上曬了過來。陽光照到了她的膝蓋上。讓她身上森森的冷意也消失了一些。她微微的動了一下身子,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覺得那些陽光有些暖得可怕。
她低頭看着身上穿着的黑色斗篷,到底多久了,她?一直穿着這樣黑色斗篷,好像整個人都見不得太陽一樣。不,她本就見不得太陽。眯着眼睛看着窗棱外面的陽光,夏末呼出了一口氣。果然,她早就已經不習慣在這陽光下生活了,就連這樣的清晨,這樣陽光曬着自己,也讓她有一種無可遁形的狼狽。
她隱隱的有些悲哀。
本來。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一開始只是想要活到最後的。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活到最後的。活到白髮蒼蒼,滿臉皺紋,手上身上都長上了老人斑,活到連牙齒也掉了,連眼睛也花了,連耳朵也聾了的時候的。她只是想這樣的,可是。爲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她攤開了自己的手,這雙手到底殺了多少人,到底殺了多少人?
殺了那麼多人的自己,最後真的能那麼坦然的活到那一刻嗎?
她的心裡面翻江倒海,想不出個所以然。陽光越發刺眼的朝着她的身上照了過來。她擡起了眼睛,眯着眼睛看着那一院子燦爛的陽光,好一陣子才慘然的笑了笑,想那麼多做什麼?
已經到了現在了,難道到了現在她還要放棄嗎?她做不到。就算殺了那麼多人,就算是已經變成了這幅樣子,她還是想要活下去。她甚至忘記了最初到底是爲了誰要這麼堅持,而現在,這種堅持已經成爲了她唯一能走下的去的動力了。
就這樣吧。
什麼良知,什麼過往,什麼善良,什麼人性,都這樣吧。
她不是神,她不過是在一個沒有辦法辯駁的時代裡,努力不被淹沒的普通人而已。
她也是塵埃。
在普通不過的一粒塵埃罷了。
就在夏末坐在那裡枯想的時候,牀上傳來了一聲低低的悶哼聲。夏末立刻就回過了神,擡眼看向了牀,只見暮離微微動了一下,他的身上蓋着被子,不過夏末並沒有幫他處理傷口,只是讓他這樣躺着,也不知道那個藥的效果到底是怎麼樣的。
她並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着牀上的人,一動不動。
暮離只覺得渾身上下疼的厲害,好像渾身的骨頭都被人拆了一樣,那種疼痛不是可以用語言來描繪的。特別是胸口的位置更是疼得讓他喘氣都有些困難。可是,儘管如此,他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反而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他艱難的張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副很好的牀架子,上面還垂着幔子,看起來很是舒適的樣子。而隨後他能感覺出自己的身子下面溫暖柔軟的褥子,以及自己身上有着厚厚的棉被。
這種感覺雖然很詭異,但是絕對不是死亡。
他想動一動自己的身體,可是才稍微的動了一下,就覺得身體疼得厲害,這種疼痛比他曾經經受過的所有的傷痛還要疼,這種疼痛讓一向頗爲隱忍的自己也忍不住哼出了聲音,他的嗓子嘶啞的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啊!”
而後,他就聽到了一個柔軟卻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如果想死的話,也等我問完了事情之後再死。”
這個聲音多麼的熟悉,就算是化成了灰,暮離想,他也不會忘記。他扯了扯嘴角,笑了起來,雖然他沒有辦法回頭看看那個女人,但是他還是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愉快一點。他呼出了一口氣:“好。你有什麼事情想要問?”
夏末倒是有些奇怪,這個男人會這麼幹淨利落的答應自己,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來以爲他會跟昨天那個男人一樣,是一塊硬骨頭。而暮離似乎也從夏末的沉默中猜到了她在想什麼,於是低低的笑了起來。儘管這樣笑出聲音讓他的胸口疼得幾乎要死掉一般,他的臉色還是沒有半分改變,他說:“我和烈魂不是一樣的人,我這個人天生識時務者爲俊傑。”
聽到這樣的解釋,夏末本想點頭,可是微微一愣之後又反應過來剛纔她並沒有說話,這個男人怎麼會……
她沒有想完,那暮離又開始說道:“我不會讀心術,只是我瞭解你而已。瞭解你,便知道你的想法,知道你的想法自然知道你懷疑些什麼。”
夏末扯了扯嘴角:“是嗎?”
“當然,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瞭解我自己,自然也瞭解你。”暮離靜靜的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他有點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上似乎是濡溼的,應該是昨天身上傷口的血液並沒有清洗,現在貼在身上有一種不太痛快的感覺。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很快樂。
畢竟,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活着更能讓人覺得快樂的事情了?
“我們是一樣的人嗎?”夏末冷笑了幾聲,對於暮離的說法一點都不在意,她齜了齜嘴角,露出一絲冷漠的嘲諷,伸出了手撫摸了一下凌亂的頭髮,然後又擡起了另一隻手將那一頭長髮盤了起來:“你和烈魂既然都是那個殺手組織的人,爲什麼他還要殺你?”
暮離靜靜的躺在那裡,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夏末的問話一樣。夏末也不催他,她的耐性極好,哪怕是現在的狀況糟糕透頂了,也沒有讓她的耐性有一點點的丟失。
兩個人就好像是在進行一場角力一般,誰都不先開口。整個屋子裡充滿了一種讓人壓抑的沉重。夏末靠在椅背上,靜靜的感覺着這種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壓抑,還有那溫暖到有些滾燙的陽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暮離忽然開口道:“你知道世界上什麼人最能保守秘密?”
夏末本來還在想着一些不相關的事情,現在忽然聽到暮離說的這個問題,只是稍微的想了一下,就說:“死人。”
“看,我們多麼默契。”暮離低低的笑了起來,他還是躺在牀上,連動作都沒有一點的改變,可是他的聲音卻聽起來那樣的愉悅,愉悅得跟現在的情況格格不入。
夏末微微的默然了,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的說:“這麼說,你知道很多事情。”
“當然,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知道的要多。甚至,比很多人知道都要多。”暮離閉上的眼睛:“比你能夠想象的還要多。”
“告訴我。”
“不可能。”
“你似乎忘記了,現在你的命就在我的手裡,我可以讓你活着,我也可以讓你死。”夏末雙手緊緊的握着椅子的扶手,雖然的聲音淡然,可是,她的骨節已經用力到幾乎發白了。
“你不會殺了我的。”暮離依舊低低的笑着:“流火,我說過,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是那種自私涼薄冷血的人,我對你有威脅,你想殺了我,可是我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卻不得不留下我,如果,我告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現在的你可不是輕而易舉就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