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去婆臺寺逛了兩天回來,病很快就好了,徐太太感嘆佛法就是高深,嚴夫人親自挑了些自家莊子裡出的應季瓜果等,打發人送到徐家,再三謝了霍老太太。
李冬心情回覆,象慣常一樣,跟着徐太太打點小家務,嚴夫人琢磨了半天,和徐太太商量了,把李冬、李夏和李文楠叫過來,吩咐她們跟在自己身邊,習學家務,經一經婚禮這樣的大事,又打發人跟郭二太太說了,讓她把八娘子李文梅也送過來。
李文楠當然沒過來,郭二太太一口就回絕了,八姐兒針線還沒學好呢,一堆的事,不得空兒。
打發走傳話的婆子,郭二太太真是一肚子接一肚子的悶氣。
先前她家三哥兒成親,說好的兩進院子並一進沒有了不說,那院子裡也就上房糊弄着重新裱糊了,別的地方……也就是打掃乾淨了!
還有三媒六聘過的禮,她一樣樣都看過了,比她家三哥兒那時候,厚了一倍都不止!
聽說還要從府門口往外搭蘆棚,當年她家三哥兒成親的時候,也就是在門頭上掛了兩條紅綢。
老大家的一天比一天失心瘋!
偏偏老祖宗如今也失心瘋了,都那把年紀了,不看着這府裡,只盯着老太爺和他那個小賤人,有什麼意思?
老太爺也是,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紀了,還一樹梨花壓海棠,說的好象真的一樣!
這個家裡,一個個都是失心瘋了,真是該窮該敗,妖魔鬼怪,這個家,這是要敗了。
郭二太太越想越氣,呼的站起來,帶着一肚皮忿氣直奔議事廳,她得找老大家的說說這話。
嚴夫人正忙着和幾個總管事婆子,對着永寧伯府那張總圖,盤算宴席放在哪兒既合適又能擺得下,以及,茶水安排在哪裡,應急的小廚房安排在哪裡,下人們該怎麼進怎麼出,還有淨房,淨手淨臉的地方,還要有幾處安靜能歇息的地方……
永寧伯府娶媳婦這不是頭一回了,可讓嚴夫人都覺得頭大如鬥,這是頭一回。
從老大到四哥兒,娶媳婦就是一場小熱鬧,來的人有限不說,都是自家親戚朋友,多年世交,可五哥兒這場親事,就跟今年她們府上那場年酒一樣,她到現在都不能確定誰會來,能來到什麼樣的人……
李夏站在旁邊,看着那張圖,聽着大伯孃和幾個總管婆子一個個地方的挑毛病,聽走了神。
五哥婚禮那天,能來哪些人?古六必定要來的,他還要迎親呢,古六既然來,他和六哥那個不算小的才子圈子,至少過半的人要來。
陸儀夫妻兩個應該都會來,阮夫人來了,阮家必定有人過來,阮家在京城主事的,是阮夫人的二叔,奉行的是禮多人不怪,大約也是要夫妻一起來的……
金拙言肯定要來的,他和唐家珊的親事已經落定,不管是從五哥,還是從唐家,這場婚禮,他必定要過來捧個場。
古家和金家兩位未來的家主都來了,這兩家的親戚世交以及依附的人家,只怕要來不少,原本,李家,古家,和金家,從百年前就淵源極深……
秦王……他來了就太麻煩了,還是不來的好。
聽說柏悅不但給唐家瑞厚厚添了份妝,還是她親自送到唐家的,那婚禮那天,蘇燁會不會來?他肯定要來的,郭勝救過柏景寧這事,早晚都會被人放出來,蘇燁是個看的很長遠的聰明人,五哥的婚禮他要是不來,到時候,難保沒有人攻擊他沒有知恩之心……
蘇燁來的話,蘇尚書一系,必定也要來上幾家,主動捧場巴結的,或是蘇燁遞話的,總不能讓蘇大公子身邊連個捧場的人都沒有吧。
江延世呢?
想着江延世,李夏眉梢挑了挑,聽說他最近忙得很,脾氣大得很,嘿!帝國的常平倉之爛,和各地駐軍那是不相上下,從前那一回,金拙言負責調兵遣將,她做現在江延世做的事,那些常平倉,差點沒把她氣死,嗯,他才脾氣大,看樣子,這會兒的常平倉,比十年後強了不少……
想的遠了,李夏拽回自己的思緒,江延世會不會來?雖然怎麼分析他都不應該來,沒理由來,沒空來,沒心情來……不過,憑着直覺,她覺得他不會不來,他來了,那趙計相家那位二公子,必定跟過來,這兩個人來了,舅舅和太外婆又是明州人,明州籍的幾個,還有那個明州會館裡,有點兒頭臉的商人,也得跟來……
李夏帶着幾分同情看向大伯孃,真要是這樣,那天,大半個朝廷都要來的。水火不容,差一點點就要撕破臉的太子黨、蘇黨和說不上來什麼黨、但時時要跟那兩家針鋒相對的秦王一系的中堅,只怕要一個不落,大伯孃真是不容易。
李冬聽的專心致志,她這個伯府小娘子,長在太原府市井間,在橫山縣時,幾天吃一回肉,還要精心算計,直到高郵縣,桌子上的肉菜,她纔敢想吃幾塊,就吃幾塊,她見過的最大的世面,就是那年在杭州城看煙火,住過的最富貴奢華的地方,就是現在的薈芳院……
五哥這場婚禮的種種安排,她聽的耳不瑕接看的眼花繚亂,這會兒什麼都顧不上了,只努盡全力,跟上大伯孃和幾位總管事嬤嬤的話,先聽懂了再說。
李文楠雙手託着腮,興致勃勃的聽着阿孃和管事嬤嬤們的話,時不時插一句,她的思路總是跟別人不一樣,見管事嬤嬤指着處假山說旁邊可以圍起來做淨房,咯咯笑起來,“那個假山,站在這邊說話,很小聲的說,那邊聽的可清楚了,不信你問阿夏,做淨房,一片嘩嘩聲。”
嚴夫人噗一聲,剛托起的一杯茶歪的灑了一手,迎着李文楠心虛討好的笑,咳了兩聲,“這是楠姐兒有心了,當家理事就是要這樣,這裡算了,其它幾個地方,你們幾個要一處處挨個看過,不能聞到味兒,不能聽到聲音,還有什麼,你們再細想想。”
李文楠得了阿孃誇獎,得意的下巴擡了好半天。
郭二太太一頭衝進來時,李文楠擡起的下巴還沒捨得落下去。
“喲!大嫂忙着呢。”郭二太太在離門兩三步站住,抽出帕子猛甩了兩下,這纔不緊不慢的接着往前,先伸頭看了眼鋪在長案上的那張永寧伯府總圖,哼了一聲,“唉喲,怎麼着,老五娶個媳婦,咱們這府上得從裡到外翻個遍兒了?離五月可沒幾天了,這麼翻騰,還來得及麼!”
“你找我有事?”嚴夫人一句多話都懶得說,直截了當的問道。
郭二太太似是而非的象是嗯又象是哼了一聲,斜着眼從李夏看到李冬,目光落在緊張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李冬身上,又是猛一甩帕子,“大嫂可真是,這不知道的,還以爲老五是你生的呢!”
嚴夫人將手裡的茶杯重重放到長案上,沉臉看着郭二太太,郭二太太頓時氣勢下滑,“我是說,大嫂這個當家人,就是公道得很,但凡沾個庶字的,大嫂就得照嫡出的加厚好幾倍的待着,大嫂這賢惠,可是真真切切的很呢。”
李夏往旁邊半步,在長案旁的圓凳上坐下,胳膊肘撐在長案上,託着腮,興致盎然的看着郭二太太,這是來找事兒的,這樣無知無畏的傻貨,要是再不能痛下殺手,實在讓人頭痛得很。
李文楠看看她阿孃,再看看郭二太太,現看看她阿孃,掂着腳步,挪到李夏旁邊,轉身看了看,拖了只圓凳過來,緊挨李夏坐下,和李夏一樣,托腮看着郭二太太和她阿孃。
“我這兒正忙着呢,你要是沒什麼事兒,就先回去吧。”嚴夫人根本不接郭二太太的話茬。
“大嫂可真是……這盡心盡力的,我找大嫂有事兒。”當着李夏等人的面,還有旁邊垂手侍立的幾個總管事婆子,郭二太太覺得嚴夫人這是故意讓她沒臉。
“有事說吧。”看着蔓青換了茶,嚴夫人端起杯子,垂眼抿茶。
“大嫂,你這個當家人,我們小二房不敢求大嫂一碗水端平,可大嫂你至少差不多吧,好歹給我們小二房一個碗底兒吧,你看看,楠姐兒就不說了,這是你自己生的,連這兩個,大嫂都能帶在身邊掏心掏肺的教,我們小二房生的也有姑娘,怎麼沒見大嫂想着一星半點兒呢?”
郭二太太一肚皮的邪氣無處發泄。
“誰去請的八姐兒?怎麼說的?”嚴夫人看着蔓青問道。
“是明安媳婦,說是二太太說了,八娘子要侍候父母,還要學針線,不得空兒。”蔓青立刻答道。
“我說的不是八姐兒,我家大姐兒和二姐兒,大嫂指點過沒有?大姐兒現在多艱難,不就是因爲當初在孃家無人指點,沒經過沒見過,兩眼抓瞎的嫁出了門!”
李冬大瞪着眼睛看着郭二太太,大姐今年多大了?快三十了吧,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李夏抿着嘴兒笑起來,李文楠氣的剛想胳膊一撐站起來,被李夏一腳踩在腳背上,悶悶唉了一聲,趕緊坐回去,趕緊再托起腮,氣鼓鼓的看着郭二太太。
“二太太這是專程來找事兒的,你家大姐兒和二姐兒都是有孃的孩子,不過你既然這麼想,又這麼說了。”嚴夫人淡定的放下杯子,看着郭二太太,似笑非笑,“二太太跟我說有什麼用?要討這個公道,二太太該找能替你討公道的人去說,咱們府上,有老夫人,還有老太爺,李氏有族長還有族老,不只一個呢,外頭有禮部,二太太該到這些地方,去討個公道回來。”
李冬呃了一聲,連眨了幾下眼,用力抿着嘴,緊緊繃住了那一聲噗到喉嚨口的笑聲。
李夏斜了眼李文楠,李文楠胳膊一滑,豎手掌擋在面前,臉貼在長案,看着李夏,笑的眉毛亂抖,她阿孃實在是太威風了。
郭二太太被嚴夫人這一句話噎的直伸脖子。
“對了,你來的正好,有件事得跟你說一聲,本來我正忙着,打算拖一拖,你既然來了,那正好,二老爺前兒找我,想把今年小二房該得的份例預支出來,說是看中了一對兒瘦馬,難得的極品,也就不到兩萬銀子,小二房一年的份例支出來,買了這對兒瘦馬,餘下的,打點頭面置辦幾身象樣衣服,正正好夠。”
嚴夫人說的不緊不慢清清淡淡,郭二太太眼睛瞪的溜圓。
“咱們府上沒什麼銀子,這你知道,老五這親事,也是親家老太太現拿了銀子過來,才支撐下來的,老二要預支這一大筆銀子,一時半會,真沒地方支出來。”
郭二太太一口氣緩了上來。
“不過老二要的急,答應給三分的利,我就讓帳房,從外面拆了三萬四千兩銀子回來,回頭等老二寫好欠據,這銀子,我就交給老二了。”
“大嫂怎麼能這樣!林哥兒他爹什麼樣的人,大嫂難道不知道,大嫂這是想害死我們小二房嗎?”郭二太太急眼了。
“你們小二房,老二是一家之主,我這個大嫂,可沒有多管小叔子家事的理兒,二太太這話,還是跟你家老爺好好說說吧。我這兒正忙着,老曹,你送二太太回去。回來的時候順便看看哪兒能擠出來一點地方,二老爺說那對瘦馬要住的離他近一些。”
幾個總管事婆子個個繃着一臉嚴肅,被點了名的老曹上前一步,恭敬殷勤卻手勁極大的推的郭二太太一個轉身,再一路推了出去。
“什麼是瘦馬?肯定不是馬!”李文楠捅着李夏問道。
“瘦馬就是清倌人,女伎中的極品。”李夏的話和嚴夫人的用力猛咳一起響起。
嚴夫人最後一聲咳嗽卡在喉嚨裡,瞪着李夏和李文楠,李夏用力擰頭往旁邊看,李文楠雙手捂臉,從手指縫裡看着瞪着她的阿孃。
幾個總管事婆子忍不住笑起來,七嘴八舌的和着稀泥,“這瘦馬兩個字,可是夫人先提的。”“夫人不是常說,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
李冬看看衝李夏和李文楠錯着牙的嚴夫人,一臉我錯了但明顯沒打算改的李文楠,以及顧左右就是不看嚴夫人的李夏,只覺得就象剛纔聽家務一樣,眼前是一個豁然推開的新的世間。
“死妮子,就沒你不知道的!”嚴夫人指着李夏恨恨道。
“對噢,真是,就沒有阿夏不知道的。”李文楠連連點頭,“阿孃你不是讓我多跟阿夏學學麼,我一定好好跟阿夏學,學到什麼都知道。”
李冬噗一聲笑起來,嚴夫人唉唉了好幾聲,揮着手示意衆管事婆子,“接着議事,唉,這一堆一堆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