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護士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她好像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因爲冉習習的話,又改變了主意一樣,愈支支吾吾起來。
倒是冉習習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她完全停下了寫字的動作,用手支着桌面,疑惑地問道:“怎麼了?我感覺你好像有話要和我說似的,爲什麼又不說了呢?”
護士看着她充滿不解的眼睛,剛要說話,忽然察覺到護士服的下襬被人拽了拽。
“姐姐,你的夾掉了。”
戰睿珏的手上正舉着一枚很小巧的黑色夾,那是護士們平時用來別住頭和護士帽的,他剛從自動售賣機那裡回來,剛一低頭,就撿到了一枚夾。
夾是在護士的腳邊,他猜,應該是她的。
冉習習把他的話翻譯給護士聽,護士被那一句“姐姐”給甜到了心裡。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不管是年輕還是年老,女人們都喜歡被人往年輕裡叫。這個護士比冉習習才小了幾歲,戰睿珏卻喊她“姐姐”,可把她高興壞了。
“啊,謝謝你。這是……你的兒子?”
見戰睿珏也是一副東方面孔,又一臉乖巧地站在冉習習的身邊,護士接過夾,輕聲道謝,然後大膽猜測着。
自豪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冉習習點點頭:“是啊,這是我兒子。哦,你剛纔說的那個男人,就是他爸爸。”
護士怔了怔,像是下了狠心一樣,對她低聲說道:“女士,我們能不能去那邊聊幾句?”
說完,她指了指走廊的盡頭。
冉習習順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雖然滿心狐疑,但還是牽起了戰睿珏的手,和護士向一旁無人的走廊深處走去。
“睿睿,你站在這裡等我,乖乖吃巧克力棒,有事喊我。記住,不許亂走,也不許隨便和陌生人講話。”
冉習習叮囑了幾句,不過,最後一句話,基本上是多餘的。別說是陌生人了,就算是家裡人,只要戰睿珏不想,他也不會說一個字的。說完,她和護士走到消防通道的一扇門後,低聲交談着。
幾分鐘以後,護士率先推開門,左右看了看,然後快步離開了。
戰睿珏吮着巧克力棒,踮腳向門後看了看,可惜那扇門是虛掩着的,他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裡面。
又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見到冉習習走出來,戰睿珏的心裡不禁害怕極了,他用力吞下手裡的零食,然後跑了過去。
“媽媽……”
嘴角還沾着融化的巧克力醬,戰睿珏用小胖手胡亂地抹了兩把,反而都抹到臉頰上了,像只小花貓。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用力推開那扇門,終於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找到了坐在地上的冉習習。
她的兩條腿一條曲着,一條隨意地伸着,姿勢很奇怪,好像是站不穩,跌坐在地上一樣。
而且,由於她一直耷拉着腦袋,長垂下來,乍一看起來好像貞子。
戰睿珏不知道貞子是誰,可這樣的情景還是把他給嚇壞了。
他帶着哭腔,跑到冉習習的身邊,使勁推了她幾下,口中喊道:“媽媽!媽媽不坐地上!屁屁冷!要噓噓!”
以前,他偶爾坐在地上玩,冉習習就是這麼說他的,戰睿珏倒是記住了那幾句話。
可惜的是,即便聽了兒子的話,她還是不爲所動。
最後,戰睿珏急壞了,哇哇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倒是很有作用,終於把冉習習的魂兒給哭回來了,她的肩膀抖動了一下,吃力地擡起頭,確定了真的是睿睿在哭,而不是自己的幻覺。
冉習習快地用手把頭攏起來,然後站起身,一把摟住了哭得直抽噎的兒子。
“對不起,媽媽嚇到睿睿了……是我不好,我向睿睿道歉……”
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連話似乎都說不利索了,斷斷續續的。
戰睿珏雖然還是不明白生了什麼,但看見冉習習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於是也馬上止住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冉習習擡起手,幫他把臉上的眼淚抹掉。
藉着微弱的光亮,她看見了他糊在臉上的巧克力醬,那樣子看起來又是可笑,又是可憐,冉習習一時間心頭百味雜陳,大顆大顆的眼淚直直落了下來。
見她居然也哭了,戰睿珏連忙做着保證:“我以後不吃巧克力啦!你讓我刷牙,我就去刷。媽媽,你別哭了。”
他還以爲,是自己吃了糖以後還不愛刷牙的壞習慣氣到了媽媽,才把她給惹哭了的。
冉習習抱緊他,什麼都沒說。
過了一會兒,她拉着戰睿珏走出去,直接離開醫院。
“媽媽,你沒填完預約單。”
一直走到醫院的大門,戰睿珏忍不住了,小聲提醒道。
冉習習輕輕地動了動嘴脣:“我知道,這次先不做了,以後再做吧。睿睿,你想不想回中海呢?”
戰睿珏停下腳步,更加疑惑:“老師說媽媽的作業合格了嗎?”
這些天來,冉習習一直告訴他,自己也在做作業,所以纔不能每天陪着他,就像是幼兒園裡張老師佈置的作業一樣,每個人都要按時完成,還要拿給老師看,合格了纔可以。
所以,戰睿珏倒是記得清楚。
被他這麼一問,冉習習立即愣了一下,是啊,自己忙碌了將近半年,就是爲了能夠得到業內大拿的肯定。尤其,這一次的畢業展覽,她真的是拼了半條命,每天不是穿梭在街頭和影棚內進行拍攝,就是在暗房一連幾個鐘頭去沖洗底片,其中的辛苦,鮮有人知。
“不知道。你幫媽媽祈禱一下,也許就有好消息。”
她努力扯動嘴角,朝兒子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和他一起回家。
雖然人小,可戰睿珏的腦子卻不笨,他留意到,從醫院回來以後,冉習習就特別的不對勁兒。
總體表現爲,聽不見別人說話,她自己也不說話,而且她的表情總是呆愣愣的,事情做一半,就會走神,切菜的時候,甚至舉着菜刀就要去割自己的手指頭,幸好被他看見了,站在廚房門口大喊了一聲,她纔回過神來。
“我們今天吃披薩,我去訂外賣。”
丟了菜刀,冉習習解下圍裙,向客廳走去,拿起電話來,叫了外賣。
好不容易哄睡了戰睿珏,她一個人抱着筆記本,蜷縮在沙上。
想到護士和自己說的那些話,冉習習開始試着在搜索引擎裡敲下一個又一個的關鍵詞,看看能夠搜索出來什麼樣的信息。網頁一個個地被她點開,又一個個地被她叉掉,她越看越害怕,越看越睡意全無。
“因爲他沒有在我們這裡進行更爲詳細的檢查,所以連醫生都拿捏不準,不敢貿然給出結論。但是,根據我們的一些臨牀治療經驗,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如果方便的話,你應該儘快求證一下,也要說服他去接受全面的檢查和治療。我感覺他……好像不是很配合的樣子,也許是從情感上難以接受吧。”
護士的話,令冉習習勾起回憶,想到了聖誕夜那一晚。
那一晚,他們差一點就擦槍走火了,最後,是因爲戰行川臨時感覺到不舒服,還流了鼻血,一切才戛然而止。
本以爲只是小意外,現在想來,也許那個時候就早有預兆了……
她馬上關掉全部的網頁,直接購買機票。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她都必須帶着戰睿珏回一趟中海,要不然的話,她想,自己很難裝作若無其事,繼續這麼渾渾噩噩,保不齊哪天反而會出了事,說不定還會連累孩子。
等到戰睿珏睡醒,就看見了客廳中央放着一個小行李箱,是他的,已經收拾好了。
冉習習熬了一個通宵,眼睛微紅,正在往餐桌上端着早飯。
“睿睿,洗臉刷牙,然後吃飯。吃完飯,我們去機場,回中海找爸爸。”
她儘量平靜地開口說道,暫時還不想嚇到他。
戰睿珏愣了一下,然後馬上跳了起來,衝進衛生間。
母子二人輕裝上陣,行李很少,直奔機場。
候機的時候,冉習習一直在用手機刷新自己的郵箱,可惜,除了偶爾涌進來的垃圾廣告,導師的回覆卻一直沒有到來。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任性,還不知道作品有沒有通過,就這麼回國。萬一不合格,她連再重新去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了,那些專業的攝影器材太沉重,託運也不方便,冉習習索性沒有帶上,全都放在公寓的保險箱裡,鎖起來了。
“媽媽,爸爸會不會大吃一驚?我要嚇他。”
戰睿珏笑眯眯地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放在嘴邊,口中嗷嗚一聲,模仿着老虎的樣子。
看着兒子不諳世事的天真樣子,冉習習在心中無聲嘆氣,把他抱緊在自己的懷中。
排隊登機,找到座位,給戰睿珏繫好了安全帶,叮囑他乖乖坐好,冉習習自己也坐好,她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
就在屏幕漸漸地暗下去,冉習習的心也沉下去的那一剎那,“叮”一聲,有新郵件進來了。
她的手抖了一下,看見了導師的名字,急忙快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