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南宮青婉記得在自己十四歲那一年,人生突然有了變化,一些……特別的變化。
那是北辰國的春季,萬物復甦,正是打獵的好時機。
對於南宮青婉這種女子來說,雖然貴爲北辰國公主,但是騎馬打獵並非何難事。
從十二歲起,每一年春秋兩季,她都會跟着父王出去打獵。
而今年春獵,是她頭一次隻身一人出來,隨身帶着的只有幾個侍衛而已。
南宮青婉騎着馬在樹林裡穿梭,追着一隻小鹿。
這可是頭一次自己出來打獵,南宮青婉發誓一定要要讓父王和母后大吃一驚。
眼瞧着小鹿鑽進了樹林子裡。南宮青婉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
心裡略微有些着急了,南宮青婉朝着手下幾個人吩咐道:
“你們幾個,散開來去往各個方向,去給我將方纔那隻小鹿找出來,我要親自射殺它。”
幾個侍衛有些猶豫,君上吩咐過,幾人最要緊的任務便是隨身保護公主安全,可是……
“怎麼?我的命令你們也不聽了?”
“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公主息怒。”
幾人應了一聲,趕緊騎馬去找小鹿去了。
南宮青婉跳下馬,揹着弓箭,順着剛纔那隻鹿逃跑的方向輕聲尋了過去。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中註定”吧……
沒走多遠,南宮青婉便聽到了一陣濃重的喘息聲。
要是放在平日裡。南宮青婉定然是不會理會的。
可是偏偏那日,她鬼使神差的朝着喘息聲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有走的越近,聽得越清楚,南宮青婉猛然一下頓住了腳步。
萬一……萬一是些不該看到的畫面該如何……
可是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無法停住自己的腳步。
那喘息的聲音幾乎就像是在耳邊了一樣,南宮青婉有些紅了臉。
撥開了眼前的樹枝,終於看到了。
但是南宮青婉卻有些意外,那裡靠着樹正坐着一個陌生的男子,看樣子應該是受了傷。
南宮青婉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便衝了過去。
“這位公子,你這是怎的了?可是何處受了傷?”
然而半靠着樹幹的男子似乎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閉着雙眼,嘴裡在喃喃的說着些什麼。
南宮青婉想湊近了聽一聽,結果那男子卻又突然止住了聲音。
南宮青婉朝着男子看過去,正欲開口再嘗試着叫兩聲。然而卻突然怔在了原地。
男子長相氣宇軒昂,即使深受重傷,面色有些蒼白,卻也掩蓋不住他的模樣。
心裡沒來由的輕顫了一下,南宮青婉臉又紅了起來。
斂了斂心神,南宮青婉見着喚不醒他,想了想。便朝着他的身上看了過去。
一眼就看見了肩膀上的劍傷,南宮青婉看着還在往外汩汩的淌着血。
南宮青婉一看,便慌了神。
雖然經常騎馬到處奔跑,但是南宮青婉身邊都有人跟着,從未受過傷,更未見過這麼嚴重的傷口。
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來了出來隨身帶着的創傷藥。
南宮青婉有些笨拙的替男子上了藥。
這一弄,時間已經耽擱的差不多了。
南宮青婉瞧了瞧天色,怕是很快那些侍衛們就要找回來了。
趕緊走到馬跟前,將帶着的水和一些吃食取了過來,放在了男子的身側。
看了看四周,南宮青婉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將披風取下來蓋在了那人身上。
瞧着差不多了,南宮青婉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公主,屬下無能,沒能找到公主所尋的那隻鹿。”
剛剛走回馬的旁邊,幾人就趕了過來回稟着。
“無妨,先回去吧。想來父王與母后已經在等着我用晚膳了。”
南宮青婉淡淡的說了一句,努力的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而無波瀾。
幾人略微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多在意,便跟着南宮青婉策馬回去。
夜深人靜,南宮青婉躺在榻上,卻是怎麼也睡不着。
翻來覆去的腦海裡出現的都是今日在樹林裡看見的那個男子。
越想越是睡不着,南宮青婉看着月色朦朧,最終還是起了身。
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南宮青婉跨上了馬,藉着月色,飛奔而去。
趕到了白天所見之處,南宮青婉直接跳下了馬。跑了過去。
遠遠地,藉着月光,便看見了那個男子依舊是那般姿勢半躺在那裡。
一看旁邊她留下的水和吃食都還原封不動的放在那裡,南宮青婉走近了過去。
那人還沒有醒來,南宮青婉湊近了些,看了過去,隱隱看到了他滿臉的細汗。
猶豫了好久,將手探到他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不過片刻就讓南宮青婉一下收回了手,也不知是因爲男子額頭滾燙的溫度還是手掌觸碰到他的皮膚所帶來的悸動。
趕緊翻出來了帶來的藥,南宮青婉替他將肩膀上的傷口包紮好,又強制的喂他服了些藥,喝了些水。
南宮青婉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坐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南宮青婉感覺身邊的人似乎動了動。
“水……水……”
南宮青婉聽見了他的說的話,趕緊將手邊的水遞了過去。
將男子的頭微微擡起來了些,南宮青婉費力給他喂着水。
南宮青婉感受到懷裡的溫度,不知自己在想什麼,目光飄向了遠方。
直到聽見了一句話,才驚的回過神來。
“你是……何人?”
南宮青婉低下頭。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男子已經睜開的雙眼。
眼睛裡有些迷茫,語氣也還有些虛弱。
“那個……你醒來了?感覺可好了些?你受了嚴重的的傷,我替你換過藥了。”
南宮青婉有些手足無措,趕緊看向了別處,開口應道。
她不敢看那個男子的眼睛,因爲只一眼,南宮青婉自己不知道,她已經淪陷。
“多謝姑娘搭救,敢問姑娘究竟是何人?”
那個男子語氣涼薄,讓南宮青婉微微有些失落。
“我不過是路過此地,恰巧發現你而已。”
南宮青婉終究是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倒不是擔心別的,她是怕她會嚇跑了這個男人。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爲何會受了這般重的傷?”
南宮青婉也開口問了一句。
“在下林非煜,多謝姑娘搭救,日後若是有機會,定當報答。”
林非煜?南宮青婉聽着這名字覺着有些耳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
正在想着,發覺林非煜掙扎着要起身,南宮青婉趕緊開口制止:
“公子身上的傷很嚴重,此刻不能劇烈活動。否則傷口又會重新裂開,公子要作何,告訴我,我來幫公子便可。”
“不必了,我只是想坐起來,你我素不相識,這般親密,怕是會影響了姑娘日後的清譽。”
這句話說完,南宮青婉才意識到自己此刻還抱着林非煜的上半身。
趕緊鬆開將人靠在了樹幹上,南宮青婉略微向一旁挪開了兩步。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聽見林非煜開口,南宮青婉也沉默着。
過了許久許久,天色都已經有些微微亮了,南宮青婉終於是開了口,但是目光依舊望向旁處:
“公子還有何需要的東西,可以告訴我,我需先回……回家,待到午後再來探望公子。”
南宮青婉說完之後,一直等着林非煜的反應。
可是過了許久,也沒有人開口應話。
南宮青婉不得不轉過了頭來,這纔看到,原來林非煜早已沉睡過去。
又望着他的睡顏瞧了片刻,南宮青婉才起身離去。
“婉兒瞧着怎麼這般疲憊?可是昨夜未歇息好?”
用午膳時,北辰國君上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把南宮青婉的思緒拉了回來。
“多謝父王關心,許是天氣逐漸轉熱了,覺着身子有些乏力,無妨的。”
南宮青婉趕緊開口應了一句,生怕被人瞧出旁的心思來
“那用完午膳便回去好生歇會兒,若是還有不適,便傳人來瞧一瞧。”
“是。”
草草的吃了些東西,南宮青婉滿腦子裡都記掛着林非煜。
裝模作樣的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裡,吩咐了下人不得進來後,便從後窗翻了出去。
快馬加鞭,不一會兒就到了樹林子裡。
躺在那裡的林非煜彷彿還沒有醒來。
南宮青婉重新給他帶了些水來,又拿了些點心放在一旁。
做完了這些,南宮青婉坐在一旁,這才發覺,男子的臉上乾乾淨淨的。
許是上午醒來,自己洗了臉,南宮青婉心裡默默的想着。
不過沒有了那些污漬,南宮青婉看着這一張臉,心裡更是緊了緊。
對着躺在那裡的人又看了一會兒,南宮青婉不敢多逗留,便又離開了。
整整十日,南宮青婉一直是這麼過來的。
宮裡的人都甚是奇怪,爲何平日裡喜歡四處跑動的公主,怎的這些日子裡日日待在寢宮裡不出門。
只是有些讓她失落的是,每一次她去探望林非煜時。他總是在睡着。
也許是恢復體力的人總是睏乏吧,南宮青婉心裡想着。
不過每次帶去的東西他都吃了,想來身子也在恢復着。
而後又往衣服裡塞了些東西,上了馬。
又是一夜,南宮青婉坐在林非煜的身側。
夜裡有些冷,南宮青婉穿的有些單薄,起了些風。倒是有些冷。
側頭看了一眼閉着眼的林非煜,南宮青婉不着痕跡的朝着他靠近了些。
不知爲何,突然感覺暖和了許多許多。
“婉兒,婉兒……”
突然聽到有人喚自己,南宮青婉嚇得一滯,一下站起了身。
四下瞧了半天,卻沒有看到一個人。
“婉兒……”
又聽見了一聲,南宮青婉這一次聽的真切,真真切切的有人在喚她“婉兒”。
突然間反應過來,無比驚訝的看着靠着樹幹的人。
“你方纔說什麼?”
南宮青婉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問完才反應過來,林非煜還在昏睡着怎麼可能迴應她。
“婉兒……”
這一夜,一個昏睡的男子,和一個坐在他身側。時不時的扯起嘴角的女子,在月光的印襯下,構成了一幅柔美的畫。
“公主,您近日可是有何喜事?”
回到了宮裡,身側的宮女姬漪開口問了一句。
“怎麼?爲何突然這般問?”
南宮青婉嘴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但還是裝作嚴肅的樣子問了一句。
“奴婢瞧着您這幾日總是動不動就發笑,實在是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問一句。”
姬漪低下頭,開口應了一聲。
“姬漪,你可曾聽聞過林非煜此人?”
南宮青婉不知不覺就把心裡所想給問了出來。
直到說出了口,才反應過來,趕緊看向了姬漪。
然而姬漪卻並沒有多想,還仔細思考着。
瞧着她這般,南宮青婉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公主!奴婢想起來了!”
剛落下去的心,因爲姬漪這一聲大喊又提了上來。
但是更讓南宮青婉激動的是姬漪的話。
“公主,奴婢想起來了,公主可還記得玄毅國?奴婢記得,玄毅國的大將軍彷彿便是叫做林非煜這個名字。”
姬漪開口說着,說完看向了南宮青婉。
玄毅國大將軍林非煜?……
南宮青婉恍然大悟,林非煜,林非煜,林非煜……
自己怎會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了呢。
這是父王日日掛在嘴邊的林將軍啊,還有她的那些姐妹們也會提及的英勇神武的玄毅國大將軍啊……
一想到此,南宮青婉幾乎是抑制不住想要即刻見到林非煜的心思。
四下看了看,而後朝着姬漪吩咐道:
“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守着,沒有我的命令誰人也不許進來。”
姬漪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南宮青婉,最後還是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南宮青婉甚至等不及再坐上片刻,幾乎是姬漪的門一關,她便從後窗翻了出去。
一路的心情不知該如何描述,南宮青婉此刻就只有一個想法,快些見到林非煜。
然而,在趕到那處時,南宮青婉看到的只有那些樹。而再也沒有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
南宮青婉以爲是自己找錯了地方,在心裡安慰着自己。
可是不過片刻,她便撐不住了,自己一日跑來好幾回的地方,閉着眼她都能尋到,怎會找錯。
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一樣,過了許久,南宮青婉走到了林非煜每日靠坐着的那棵樹旁,緩緩坐了下去。
輕輕撫着林非煜靠過的地方彷彿他還在這裡坐着,緊閉着雙眼,臉頰上有些細汗,眉頭微微的蹙着。
可是他怎會就這樣一聲不響的就離開了呢……
林非煜明明親口對她說過:
“敢問姑娘是何人?”
“在下林非煜,多謝姑娘搭救。”
“日後若是有機會,定當報答。”
還有,那一聲聲的……
“婉兒”……
南宮青婉不知曉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久到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緩緩起了身,南宮青婉最後看了一眼那棵樹,終於是轉過了身。
剛走出去一步,突然感覺腳下彷彿是踩着了什麼東西。
南宮青婉低下頭看了一眼,一個小小的福包映入眼簾。
彎下身子撿了起來,南宮青婉仔細端詳着,忽而便笑了,輕聲的笑着。
這是林非煜佩在身上的福包,沒錯,南宮青婉記得非常清楚。
這是他故意留在此處給自己的嗎?
還是有何突然大聲的的狀況,讓他不得不離開,來不及同自己說一聲,然後留下了這個福包同自己道別,不,是約定。
南宮青婉兀自在心裡想着,方纔的情緒似乎都好了許多。
而後將福包小心翼翼的收好揣進懷裡,走出了那片樹林。
自那以後,南宮青婉的人生裡,再也沒有出現過別的男子。
林非煜似乎成了她心裡的一部分。
一個別人不能觸及而她卻永遠無法忘記的秘密。
整整三年,南宮青婉想盡法子打探關於林非煜的任何消息,一點一滴都不願意錯過。
實在是想念的緊,便一個人騎馬去那片樹林裡,去林非煜曾經靠着的樹旁坐會兒,彷彿林非煜還閉着眼在自己身旁一般。
直到父王與母后的談話被她偷聽到,南宮青婉幾乎是恨不得立即衝進去。
她知曉,這恐怕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一次機會了。
於是,就這樣,南宮青婉放棄了自己的所有,義無反顧的踏上了去往玄毅國的路。
離開前的那一刻,南宮青婉最後看了一眼北辰國的宮殿,然後拿出一直珍藏着的福包,輕輕撫了撫,微笑着開口說了一句: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