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腳踢在了那姓江的內侍身上, 怒喝道:“來人,將這等不知死活妄議太子的東西給朕拖出去斬了!”
他此言一出,便是認定了江內侍便是真兇,也不打算再詳加盤查了。
吳隱之慌忙上前, 神色惴惴:“皇上,那這案子……”
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蘇薔已然跪在了地上, 忐忑不安地請罪道:“啓稟皇上, 這是奴婢的疏忽,以爲他既已招供, 便未經詳細查證,請允許奴婢先行帶他回去, 今晚之前, 奴婢定會查明此人動機, 還請皇上和皇后娘娘準允。”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向妃, 她的語氣依然溫柔可親:“蘇女史能在這麼短的時日內找到真兇, 已然不易了。不過, 本宮看着這個所謂的真兇着實有些奇怪, 他既然能用盡心思殺了那麼多人, 又爲了先皇后報仇而隱忍多年, 想來也是個生性謹慎的人, 怎會偏巧被你在今日發現了?再者,他雖然已經認罪,可其中細節卻還未說清楚, 若他是爲人頂罪,那豈不是讓那些無辜枉死的人死而不瞑目嗎?”
蘇薔如行雲流水般答道:“向妃娘娘所言極是,不過其中細節他已經交待得十分清楚,與事實並無出入,這些都有案底在錄,若是娘娘想要知道詳情,奴婢也已經隨身帶來。至於他是否替人頂罪……”
“哼,老子會替人頂罪?!哼,你們也太小瞧我了些,想當年,老子可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人不見血的主兒,若非這裡是深宮大院,動了手沒容易那麼脫身,老子又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們謀害先皇后的歹毒心腸,豈會如此煞費苦心,否則殺也就殺了,不過一條命而已,老子身上早就背了至少上百條人命,何曾在乎過?當年老子一時糊塗,才爲了逃命來了這裡做這見不得人的差事,後悔了不知多少年如今死了倒是清淨了!”那姓江的內侍豪氣萬丈地說了一通,爾後不屑地哼了一聲,瞥了一眼向妃,道,“老子早就看不慣你們這些虛情假意的人,向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若非老子得意忘形,想試探一下這個被人稱爲女神探的女娃娃究竟有什麼好本事,也不至於被她這麼快就發現!”
也許是被太子的一番話所激怒,他比方纔囂張更甚,卻讓人聽着不得不信。
蘇薔靜靜聽着,直到他把話說完,才恭順道:“皇上,皇后娘娘,向妃娘娘,依明鏡局所查,此人的確是那幾樁案子的真兇無疑,只是其動機尚不明確,若是皇上心有疑慮,奴婢與明鏡局定會再行查證,還請皇上和皇后娘娘定奪。”
也許是聽到了她提及自己,皇后終於站起來,走過去扶起了洛長容,嘆聲對皇帝道:“皇上,臣妾這些日子蒙受了不少不白之冤,若非容兒與先皇后母子情深,先皇后又至今都顧念着與皇上的鶼鰈情深,故而託夢給了太子,只怕臣妾今日是脫不開身了,甚至還有可能會連累臣妾的母家。臣妾雖然愚鈍,但這些年來精心撫養容兒長大成人,他對臣妾也一向孝順,這一段日子卻因那些無稽之談而傷了臣妾與他的母子情分。容兒仁孝,若非先皇后親自爲臣妾洗脫冤屈,只怕他是不肯將此事就此罷休的,”
太子對皇后道了謝,又說了幾句愧疚請罪之言,此時門外有人通傳,說是輕衣衛張慶有要事要報。
洛長容聞言,對皇帝道:“父皇,兒臣雖然夢到了母后,但在聽說了真兇被明鏡局捉拿歸案一事,所以在來此之前,特意拜託程斌去查了這人的底細,也許程斌已經有了新的線索,還請父皇傳召於他。”
許是沒有想到他竟是有備而來,皇帝對他不由投去了讚賞的目光:“對下謙恭心有從容,好。”
張慶帶進來的消息是明鏡局並未查到的:“此人雖然素日行事十分低調謙遜,但實則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他在琉璃別宮當差的這些年,與他有過過節的幾個人都曾先後失落或暴斃,臣懷疑他身上的命案並不止這幾樁。依臣之見,這樣品行惡劣之人,即便先皇后曾經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他也斷然不會放在心上,殺人不過是爲了一泄私憤報了。而且臣已經找到人證。就在昨晚,他與同屋的內侍飲酒,大醉之時曾狂妄至極,叫囂說就算是深宮大院,若是他願意,也能將其攪弄個天翻地覆,讓所有人都不安生。”
“哈哈哈哈……”那個姓江的內侍突然仰頭大笑,被枷鎖困住的整個壯碩的身子都在因此而發顫,似乎是聽到了極爲滑稽可笑的事,“老子竟然這麼說嗎?老子真是一喝酒就犯渾啊,皇帝老兒,醉酒之言不可當真,那是老子的渾話,你可別放在心上,老子真的是爲你媳婦兒報仇的,她生得那麼美,卻一眼都不看老子,還有你這個續絃的媳婦兒,老子不過是做菜多放了點鹽,竟被她罰着跪了半天,她這麼愛吃鹹,不如去喝黃泉好了,讓她也陪陪那個活該病死的娘們兒……”
他的話語雖然帶笑,但卻滿嘴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皇帝被氣得臉色鐵青,劍眉緊蹙,張慶會意,上去呃住了江內侍的咽喉,讓他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皇帝冷聲道:“好了,拖下去吧,凌遲處死,不必再審了。”
神色大變的向妃還要說些什麼,但餘光瞥見吳隱之看似無意地輕輕一搖頭,終是沒有開口。
張慶應了一聲,拖着他離開了大殿,裡面瞬間清淨了許多。
“此人真是喪心病狂,若非他今日落網,不知以後還要牽扯多少是非。”眼見塵埃落定,洛長容的臉色卻並未好轉,“多謝父皇爲母后和皇后洗清冤屈。”
“這世間小人,大多如此無狀,以後待你治理國事,自然還會遇上的,無需爲了這種人動了肝火,除去便是。”皇帝的神色雖然肅然,但語氣卻和善許多,“這幾日,你也得了些教訓,回京的路上還需一些時日,好生反思己過吧。”
洛長容再度下跪謝恩:“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只是兒臣心繫母后,想擇一吉時請高僧渡她一程,還請父皇恩准。”
皇帝微一思量,眸光柔了幾分:“該是如此,這件事你便去安排吧。”
“是。”張慶微一沉吟,對皇帝道,“皇上,那雲都統……”
“怎麼,雲愛卿還被拘在明鏡局嗎?”皇帝略有不滿,將目光投向了蘇薔身上,“既然真兇已經落網,那雲愛卿自然無罪,讓他稍後來見朕。”
張慶領命退下,洛長容也告退離開,殿中少了兩人人,皇后小心翼翼地向皇帝請罪道:“臣妾不知一時挑嘴竟會惹下如此大禍,還請皇上重罰。”
“好了,你的性子朕還不清楚,先起來吧。”說罷,皇帝將目光投向了跪在大殿門口的蘇薔和錢九凝,面容毫無波瀾,聲音威嚴,“明鏡局雖然查到了真兇,但卻辦事不力,所有人罰俸一年。”
待她們走出朝陽宮大約一刻鐘,一直屏氣斂息的錢九凝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不可思議地問蘇薔道:“阿薔,難道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
“怎麼,你還沒有被折騰夠嗎?”心事重重的蘇薔擡眼看了看碧藍無雲的天,若有所思地道,“你我今日能撿回一條命,已然不易了。”
“這個我自然曉得,莫說罰俸一年,倘若能保住性命,罰俸一生也是值得的。”見四下無人,錢九凝的眸中浮現幾分驚疑,拉她到了路邊,忍不住低聲問道,“只是,前日你說過,這個真兇是睿王府送給我們的,可從他方纔在大殿上的言行舉止看,他根本不像是睿王府的人,反而……”
錢九凝似有疑慮,故而並未將話挑明,但蘇薔卻接着她的話道:“反而像是在坑害睿王並且幫了太子的一個大忙,對嗎?”
她稍一遲疑,點了點頭,但神情很快又釋然了:“其實他是什麼人根本無關緊要,若是今日跪在大殿中的兇手是睿王府送來的,只怕就算我們能矇混過關,但皇后毒殺先皇后,太子又受到牽連,皇上龍顏大怒之下定會怪罪於明鏡局,若真的鬧到了那個地步,只怕整個明鏡局的下場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蘇薔見她想得通透,心中稍感安慰,問她道:“你不想查到真兇嗎?”
“今日大殿上的這個雖然不是真兇,但睿王府送來的又何嘗會是真兇,左右都是替死鬼,又有什麼分別?再說,明鏡局雖向來以查明真相爲己任,可在皇權勢力面前,你我猶如螻蟻,所謂真相又算得了什麼?”向來寡言的錢九凝感慨了幾句,看她的眸光深邃而清澈,“再說,在這個深宮中,能有幾人真正在乎真相如何,只要能替死者報仇雪恨能讓他們死而瞑目,真相不能昭告天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