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收到的軍報是西北來的,這個消息當然瞞不過裴瞻這個平西將軍。
到了幹清宮時,兵部尚書,樑郴,都已經到了。皇帝屈腿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寬鬆常服,面容又瘦了些,但是精神卻恢復了幾分,至少今日已經不用再臥牀了。
皇帝手畔的炕桌上擺着幾分軍報,看起來他們已經議論過一陣。
“駐守西北的將領日前在關外巡視的時候聽說了一場衝突,大月國的官兵與另一撥人開戰,另一方沒打旗號,來歷不明,但是十分驍勇,這軍報上說,憑他們的武器裝束來看,有些像是東茲國之人。
“這東茲國曆年來不是挺安分守己嗎?怎麼又跟大月對上了?”
皇帝沉着氣,把軍報遞了過來。
“只是,這批人到底是燕王派出去的還是皇后派出去的,卻未可知。”
樑郴哈哈地道。
裴瞻昨夜裡在傅真面前接了任務,要弄清楚帝后之間是不是真的各存了心思,見狀便搶在皇帝發話之前說道:“早前因曾聽皇上說過,這麼多年一直都派了人在大江南北尋找皇長子的蹤跡,白玉衚衕學案真相大白後,不知派出去的這些人可曾回來了?
“如果已經抵京,關於給徐胤定罪,臣還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清楚,請皇上允准臣找到他們見上一面。”
燕王道:“二位將軍忙於軍務,小王豈敢耽擱?兩位快請坐。”
“參見皇后娘娘,燕王殿下。”
“他說宮裡先後派出了兩批人馬去尋找皇長子,一批是皇上的,另一批卻是娘娘的。然而皇上派出去的這一批人,並不知道娘娘也派了人出去。”
她臉上還有殘存的恍惚,方纔琴聲響起的時刻,無人知曉她在想什麼。
裴瞻謝了恩,這才告退出來。
沒走出幾步來,身後就掠過了一陣風,然後凌晨箭一般,閃現在他的眼前:
“什麼秘密?”
皇帝緩慢地踱着步,儘管他衣着整齊,行動無礙,可是這緩慢的動作還是顯露出了他的孱弱。
“前往潭州押解餘犯的人不日便要抵京,屆時審訊完畢之後,太子弒兄一案便要塵埃落定。你們對這個案子,可還有什麼想法?”
張統領剛好在帶着人練習射箭。熱情地上來給裴樑二人招待了茶水,然後就邀請他們提弓給侍衛們演示演示。
張源想了想:“基本上就是聽從皇上安排。此外就只有燕王宮中的人需要常出去採辦藥材之類。”
樑郴還是沒理他。
兵部尚書接旨,告退出宮。
少年臉色蒼白,一雙黑曜眸子卻無比清亮,從小到大一直在父母身邊的緣故,聲音也透着幾分乖巧。
皇后既然找到傅真,當着皇帝的面打聽起了寧泊池,那麼關於白玉衚衕死者的疑點,帝后之間肯定已經通過氣,並且已經有了共識。
等於說,東茲這些年在兩國的戰爭之中沒有什麼存在感。
“別的人和事還真膈應不到你,唯獨徐胤,跟姑姑在一起的時間那麼長,小姑姑一心爲了復仇,對你沒那個心思,這還不得你胡思亂想?你難道敢說不是?”
樑郴點點頭:“我知道了。所以咱們的確該去探望探望燕王。”
店裡還留下樑郴和裴瞻,看皇帝下了地,二人上前左右攙扶。皇帝把他們拂開了:“還沒到那地步。我大周皇儲都尚未冊立,朕怎麼能倒下?”
到了外頭,樑郴就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突然去看燕王幹什麼?”
樑郴頓住:“娘娘爲什麼這麼做?”
裴瞻也笑了:“多謝娘娘盛讚。不過此番能獲得大案,內子確實可當首功。”
“這還用說嗎?”樑郴鼻子裡哼哼,目光斜着投出來,“咱倆在一起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你竟然都沒有讓我看出來你這麼多年不成親,竟然是因爲惦記着我姑姑,可見你有多執着?
裴瞻喊道:“你不跟我去禁衛署?”
裴瞻笑道:“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接了旨,皇帝便打算讓他們退下。
裴瞻眯眼看着對面的琉璃瓦,腰桿挺的直直的:“姓徐的算什麼?我纔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皇帝望着他:“你去禁衛署找侍衛統領張源,此事是他負責。”
所以戰局扭轉之後,大周也未曾傷害東茲分毫。
燕王住在景仁宮,離坤寧宮不遠。
兩人在太監搬來的凳子上坐下,裴瞻望着焦尾琴:“殿下神采斐然,是朝廷及萬民之幸事。”
“往往是採藥人剛取到手,燕王宮裡的兄弟就會立刻將之送回宮中。”
“臣回去就把聖諭帶到!”
“那對於太子指使榮王父子殺害皇長子一事呢?”
“臣遵命。”
“只能是他們。”裴瞻望着他,“如今後宮之中,除了帝后的人之外,就只有燕王的侍衛能夠單獨被派出宮。
東茲國也與大周交界,並不騷擾他國。就在大月與大周交戰那些年,東茲幾次被大月妄圖用計激出來參戰,他們也不曾中招。
裴瞻便轉過身,朝禁衛署方向走。
“尤其如今又捲進了一個東茲國。
裴樑二人對視了一眼,而後裴瞻向前走了一步:“徐胤其罪當誅,證據確鑿,臣等已無異議。”
皇帝這時候又說道:“聽說徐胤身邊那個姓連的心腹鑽空子逃了出去,不知道爲什麼,朕總覺得大月那邊還沒有真正的太平下來。
裴瞻看到他就想起了前日帶着一幫人過來給他添堵,他冷着臉:“說了你也不懂。”
裴瞻凝眉。
裴瞻睨他:“誰告訴你我在吃他的醋?”
況且,帝后之間若還有各自的心思,那事關皇長子,就更加不能亂說了。
“燕王?”裴瞻接了一杯茶,中途又看了他一眼。
這時候樑郴已經射完了三箭走回來。
裴瞻二人頓時俯首退下。
……
裴瞻擡步:“走吧。”
“你們兩個是接力踏破大月的主帥,對西北和大約的情況,沒有人比你們掌握的更全面,從現在開始,你們先分出些精力來關注關注。把翼王府與連暘這一支的大月皇室恩怨查清楚。”
裴瞻道:“你跟我去,回頭我告訴你個秘密。”
皇后笑望着他:“你母親和二嬸可好?聽說回來了,也不進宮來看看我。”
皇后也道:“坐吧。沒事就好。”
可這話不是那麼好接,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楊蘸殺錯了人的情況下,說出死者不像是皇長子類似的推測,站不住腳。
裴瞻叉腰望着這重重迭迭的宮宇,擰緊了雙眉說道:“前幾日我去天牢裡向榮王父子打聽外祖父一些生前消息的時候,從楊蘸嘴裡聽到了一件事。
“我要是知道,還用得着拉你來這兒嗎?”裴瞻哼道,“娘娘能夠調動的人只有宮裡的侍衛,可禁衛署的人卻說坤寧宮的侍衛沒有遠離過皇宮。”
燕王靦腆回道:“我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學藝不精,簡直丟了太傅的臉面,也讓將軍笑話了。”
“多謝皇上!”
太監上前通報之後,這母子倆便都朝亭下投來了目光。
裴瞻便把杯子放了回去:“說起來好久沒有去給燕王殿下請安了,我與大將軍去坐坐。”
“哦?”皇帝疑惑道,“那她可曾留下兒女?”
禁衛署在皇宮西側。
張源親自給他續上一支箭:“那倒也不是,早些年給皇上覆命之後,還要去坤寧宮向娘娘覆命。後來這些年,娘娘說每次聽完了更加失望,就讓我們不必去了,直到有確切的消息再去告訴。所以這些年也就不再專程前往。”
這個時候他們爲什麼會在大月境內跟如今官府的人交戰呢?
大周剛剛平定下來,再受不起任何動盪,對這種情況自然也要關注。
出了幹清宮之後,樑郴就忍不住把他拉住了:“你還要去找侍衛瞭解什麼?徐胤的事兒不是都已經查清楚了嗎?”
……
“是啊。”皇帝深吸氣,自語般地說道:“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可能呢?”
御花園裡已經有了桂花香,各色菊花環繞的八角亭裡,燕王正在撫琴,皇后卻也在,正坐在旁側望着琴絃出神。
皇帝點頭,示意兵部:“傳令給西北戍邊的將領,多加關注東茲與大月的關係。”
“後宮的嬪妃們遠遠沒有那麼大的勢力,他們也不會把手伸到皇長子頭上。
燕王站起來:“大將軍,裴將軍。”
“皇上傳我們倆進宮商議軍報,收到了皇長子的案子,我們便又去了趟禁衛署找張統領,想到許久未曾來向燕王殿下請安,就又過來了。”
裴瞻把弓拉滿,射出一箭正中靶心,然後在侍衛們的驚呼聲裡往下問道:“那你們這些年在外往返多次,都只跟皇上覆命嗎?”
裴瞻二人皆不便接話,便眼觀鼻鼻觀心的望着地下。
樑郴的冷哼聲響亮的如同炮仗似的了。“你就嘴硬吧!”
樑郴沒也不回:“懶得理你!”
裴瞻望着他:“坤寧宮的侍衛,一般都做些什麼?會不會經常出門?”
二人便又前往御花園。
樑郴笑道:“問你小子話,你還七彎八繞的,沒有皇上的允許,我們倆敢來問你這些?”
皇后點點頭,正色道:“所以我也重賞了寧家。只可惜了寧泊池,走的早了些。
燕王的病並非胎中帶來,兒時也很活潑,中途染病之後,一年當中,卻有一大半的時光待在他的景仁宮不能出門,只有春末夏初開始到夏末秋初,纔會在出來走動。
樑郴哼着把他的去路攔住了:“你該不是心裡還在吃徐胤的醋吧?你是不是老爺們兒?就這麼點心眼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前和小姑姑有過婚約,你到這會兒了纔來介意,不晚了嗎?你早幹什麼去了?就因爲一個徐胤,你就跟小姑姑賭氣要和離,虧你做得出來!”
裴樑二人到達景仁宮外時,燕王身邊的太監正好走出門來。裴瞻讓他通報,太監道:“燕王殿下在御花園。”
樑郴悟了:“你的意思是,燕王宮裡那些每年都要出去幾次採辦藥材的侍衛,實際上就是暗中去尋找皇長子的人?”
說完他就把人撂下來,大步往前走了。
裴瞻再射出一箭,將弓遞迴了身邊的侍衛:“禁衛署裡除了皇上身邊的侍衛之外,還有哪些人需要常出去?”
“娘娘多年不曾出宮,坤寧宮的侍衛自然也只用在宮裡防護。”
張源忙道:“屬下愚笨,得罪了。”然後道:“咱們是三日前回到京城的,第一時間就去向皇上覆了命。當時娘娘也在,就沒另外再向娘娘覆命了。”
他跟樑郴使了個眼色,樑郴頗有默契地接口說到了燕王最近畫的兩幅畫,就此離開了禁衛署。
“太子派出的是榮王府的人,這批人不可能會瞞住楊蘸,所以可以排除東宮。
張源點頭:“燕王常年服用的幾味藥,乃爲珍稀之物,太醫院也所儲不多。所以每年需要出去幾次,一般都是前往雲貴川等地等候新採摘的。
“他能笑話什麼?他除了舞槍弄棒,詩畫不通,五音不全,還能笑話殿下您?當然,臣也不懂,臣比他還不如!”
裴樑二人施了禮,皇后也站了起來,溫聲道:“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都當爹的人了,還這麼皮!”皇后笑罵着,又轉向裴瞻,“昨日才見了你媳婦兒,你今日就來了,你眼光不錯,那妮子大大方方,沉着冷靜,倒與你旗鼓相當。”
“不曾。翼王的所有兒女都是續絃所生,包括被送出來的段綿。”
裴瞻接了軍報仔細看過,然後擡頭:“東茲皇室與大月曾有聯姻,東茲王金旭的姐姐宜蘭公主,嫁給了翼王。宜蘭公主是翼王的原配王妃,但是婚後不到一年她就死了。”
裴瞻從善如流,拿起了弓箭,然後漫不經心說道:“張統領什麼時候回來的?去跟娘娘復了命嗎?”張源斂住神色:“二位將軍是從皇上那裡來?”
裴瞻說道:“太子所犯之罪也已經得他親口招認,再無錯處。倘若沒有新的證據出現,那此案應該也不會再有轉折。”
“——吃茶吧。”
裴瞻端起茶,不動聲色道:“臣的岳母接掌了寧家的商號,大江南北皆有鋪子,也做藥材買賣,在前朝擔過皇商之職。
“也不知燕王殿下近來的藥材是否充足?是否有臣可效勞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