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聽到這裡,停下手來看向了皇后。
皇后說道:“知道寧家渠道廣,人手多,燕王慣常服的幾味藥材雖有特定的來路,卻也不太易得。回頭我讓人上太醫院問問看,緊缺的都有哪些?你若能替我籌到,自然是好事。”
裴瞻道:“卻不知以往燕王所需之藥都是從何處得來?”
皇后笑了笑:“無非是雲貴川等地。”
“臣在西北的時候,倒也得過那邊幾味珍貴靈藥,乃爲我們中原不曾有的,娘娘未曾打發人去西北那邊蒐羅蒐羅麼?”
“也有過。”皇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良藥不易得,得了也不見得合他的病症,也就無謂折騰了。”
隨着他端起茶杯來的動作,亭子裡一時只聽見杯盞交碰之響。
“所以他們不會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全然被牽着鼻子走。他們一定會留下病歷來證明自己施藥診治無誤。”
裴瞻深吸氣:“原先我曾推測過,多年以來他不肯回宮,也不肯露面,是因爲廢太子已經向他舉起了刀。
“在朝臣們的眼裡,燕王一直都是那個被帝后所寵愛的幺子,這麼多年,他的確也一直生活在帝后的視線之內。
“從頭至尾連皇上都不曾知曉還有這樣一批人,那麼太醫這邊一定也被收買過。
“母后……”燕王深深的垂下頭來,“是兒臣的錯,如果兒臣當初,當初……”
這次路上誰也沒吭聲,一直到出了皇宮範圍,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時,彼此纔對了一個眼神,然後齊齊打馬,朝着距離最近的樑府而去。
柳太醫指着方子上的兩味藥材說道。
李老爺子提前到京,而且還能這麼着急忙活的,足見一路平安。傅真心裡當然高興。
就在裴瞻頭也不回地進宮去之後,傅真掉頭就把樑瑄抓住要送他回去。
燕王欲言又止,目光之中隱隱有痛楚之色流動。
屋裡頭早已經擺好了茶水,桌子上還擺着一個大大的包袱,另外地上還攤着幾個箱籠,這一看就是他窗外帶回來的行李。
“可是如今廢太子已經死了,帝后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等待與他相見也不是秘密,他無論如何也該露面了。”
裴瞻停下步伐,咬咬下脣望着他,也是回不上話來。
到底出啥事兒了?
這麼想着她就趕緊讓張成去套車,二話不說朝着泰山館趕去。
太醫院不在內宮之中,裴瞻走出了御花園之後,一直到出了宮廷,才找了個無人之處停下來。
“但是既然是受驚嚇所引起的,按道理說不會導致肝肺損傷,看來這件事情,很可能也是有貓膩的。”
“好好好!”李儀連到了幾個好字,然後就忙不迭地說道:“多虧了你借給我的那兩個能幹的掌櫃,不出半個月,我那幾間鋪子,所有的賬就理清楚了,而且還重新開張了!如今都開始盈利了!”
燕王點點頭,乖順地回到前臺之後坐下,剛撥動了兩根弦,他又停住手勢擡起頭:“不如我給母后換首曲子罷?”
她微微笑了一下,指着他手下的古琴:“繼續彈吧。這曲高山流水,是從前我伴隨你父皇在軍中之時,常聽他奏過的。”
……
不過沒她用武之地,武館裡一切如常,進出的人跟從前一樣多。
“所以到如今爲止他還未露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已經死了。二是他覺得露面還不安全。”
但是今日武館門前除了兩個守門的弟子之外卻沒有一個外人。
裴瞻二人便站了起來,施禮告退,隨後步出了亭子,又繞過花圃走出了御花園。
傅真問:“您莫非還沒有回府裡去?老太太可要着急了!”
林太醫今日不在,還好柳太醫當值。
傅真也加快腳步,堪堪跨入了頭一次前來見老爺子時的後院門檻,一聲洪亮但是卻又帶着些嘶啞的聲音就響亮的傳了出來:
……
“皇長子身上最大的疑點就是,這麼多年他寧可流落在外也不願回到皇宮與父母相認,一定要解釋的話,皇宮之中有不利他的因素,是說得通的。”
柳太醫一面查找着方子一面說道:“裴將軍記性甚好。皇上和娘娘原本身子十分康健,因而所生下來的三個皇子體質都不差。
皇后沉下氣:“你不懂。我與你父皇攜手與共數十年,有些東西,不是那麼容易被摧毀的。”
等明日陪睦一回府,她就也去不成了,還得往後拖一日。
傅真咧開了嘴,朝他一施禮:“多日不見了!老爺子這一去時日可不短,這一路上可好?!”
皇后遙遙地望着二人背影,片刻後收回目光時,正好對上了燕王的目光。
樑郴道:“你的意思是,這批人實則是受燕王的調度前去尋找皇長子,而並非楊蘸所說的是受皇后所派。”
裴瞻默算了一下:“殿下十二歲遭遇意外,那也就是在盛元十六年?是六年前?!”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回到年輕的時候,那時候雖然過得窘迫,但心裡頭卻是輕鬆的。”
“誰料十二歲那年的七夕節,讓侍衛帶着去京城裡逛了一回花市,結果誤入了一座破廟,被破損的佛像嚇到驚了原神。那一次足足病了三個月之久,後來雖然好了,卻也落下了咳喘之症。“一直到現在,下官們想盡了辦法,卻也還是找不到法子根治。
樑郴的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了廢太子逼宮那日,坐在宮內欄杆上,微笑仰望着天空裡紙鳶的燕王的模樣。
“也好。”皇后神色自若,“常給燕王診脈的是林柳兩位太醫,你自去便是。”
世事總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在血案破解之後的如今,竟然又冒出來一個“六年前”!
“正是。”柳太醫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那兩年真是發生了不少事。還好都過去了。”
“其實在殿下過了五六歲之後,體質也逐漸增強,風寒也感染的少了。
剛剛跨了門檻,張成就迎面過來了。
“傻孩子,跟你不相干。”皇后緩緩吸氣,“有些事情一旦開始,結局就已經註定了。有沒有你,其實都一樣。”
“這真是讓人不解之處。”裴瞻的眉頭越發皺緊了,“所以待會兒去太醫院,我們還應該弄清楚一個問題,那就是燕王宮中的侍衛,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宮採辦藥材的。”
他睜大眼睛朝傅真打量了幾眼,然後就激動的說道:“可讓我老頭兒想死你了!”
樑郴凝眉環臂,說完之後又提出了疑問:“可是當年皇長子離開皇后的時候,是在二十四年前,那個時候燕王還未出生,他一直到六年之後的盛元四年纔出生,他竟有這麼深的城府,當太子這隻螳螂背後的黃雀?”
傅真一聽驚訝起來:“不是還要兩日嗎?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他跟樑郴說道:“回頭我去太醫院找林柳二位太醫的時候,你想辦法找一找燕王的病例。”
繼續打算回寧家去。
這幾個月裡,傅真偶爾也會繞道從泰山館門前經過,有意無意替李儀看看鋪子。
……
“丫頭!你怎麼纔來?!”
“我卻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悄然無聲的籌謀這一切?”
“母后何苦……”
裴瞻緩聲說道:“我實在找不出來皇后瞞着皇上暗中尋找皇長子的理由。帝后鶼鰈情深是有目共睹的,反倒閻王我不熟悉。”
樑郴贊同他的說法:“按照整個血案的結果來看,不但榮王府是輸家,廢太子也是輸家,如今唯一得利的就是燕王。
片刻之後出了太醫院。
“屬下也不知道哇!”張成拍起了大腿,“泰山館那邊小師弟剛剛跑過來送訊,說師祖他老人家是早上到的,剛剛洗漱完吃了茶飯就打發他過來請您!”
“——哦,找到了!殿下常服的就是這幾味藥材,基本上都不成問題。只是其中這一兩味,由於每年所得不多,裴將軍若有法子,那麼讓殿下多備下些也好。”
太醫院是個單獨的衙門。
“可是不管怎麼被收買,一旦皇子診治時出了意外,太醫都必須承擔責任。
“看來這幾個皇子,的確都不簡單。”
“這還真讓你說對了!”李儀,嘆了一口氣,回頭眼神示意弟子們在後看着門口,然後指了指屋裡頭說道,“我們進去說!”
“師祖他老人家已經等候將軍夫人多時,此刻正在裡頭吃茶呢!”
樑瑄死活不幹,還一溜煙地跑到裴夫人面前賣乖,裴夫人本就心軟,哪裡受得了他這一番哄?竟然當下拍板讓他住下來,而且祖孫倆還把傅真當成了透明人,當着他的面就有來有去地討論起了吃的。
“就算燕王殿下生下來以後受了點罪,身子骨從前其實還算結實,無非是偶爾易感風寒而已。
燕王眉頭緊擰,撫在琴絃上的雙手慢慢蜷起來。蜷到最後就聽啪的一聲,那琴絃竟然讓他給握斷了。
裴瞻不便再追問下去,陪着吃了兩口茶,於是又說道:“既然如此,又何須再喊人多跑一趟?臣既然來了,便奉娘娘的命,上太醫院去問問即可。”
緊接着眼前一陣風過,清瘦的老頭立刻出現在了眼前。
裴瞻以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柳太醫的視線,裡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嘮着嗑。
傅真下車步入,早早看到了他的武館子弟之刻迎上來引路。
但她這麼着急忙活,卻讓人摸不着頭腦了,就算是當初自己大方借了兩個掌櫃的給他去盤賬,肯定幫了他不少忙,可也用不着這麼急着找她回覆此事。
說完之後便有一人加快腳步入內,邊走已邊高聲通報起來:“將軍夫人來了!”
進了府門,樑郴就停在了影壁下說道:“找到了燕王最近的病例,沒有寫具體的病症名稱,但根據上述所列的藥材,的確是患有肝肺損傷之症。
“少夫人!我師祖他老人家回來了!”
傅真悻悻回房。
樑郴沉吟點頭。隨後他拍了拍裴瞻的胳膊:“那就趕緊走吧。速戰速決!”
“我記得從前我還在京城的時候,燕王殿下身子還沒這麼弱,後來這些年是怎麼搞的?”
“不,”皇后擡手,“就聽這個。”
也更加說明了老爺子這一趟尋找他是有多麼急切。
她滄桑而瘦削的面容看起來與以往無異,可是那雙眸子,卻明明白白地帶着一些傷感。
“怕就怕太醫也不會說實話。”裴瞻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張源先前提到燕王宮裡的侍衛外出採買藥材的時候,並沒有說到去過西北,但方纔皇后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這批侍衛是去過西北的,如果宮裡除了皇上派出尋找皇長子的人之外,有且只有燕王身邊的侍衛出去過,那麼他們去西北必然不會是找什麼藥材,而是打聽皇長子的蹤跡。
樑郴趁機到了另外一側存放病例的書架之下,裝作查看架子下的蘭花,目光搜尋起病歷上的名字來。
裴瞻接過他提筆寫下來的兩味藥材,沒有再說話。
裴瞻扶着劍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幾步,然後道:“這實在讓人不能理解。帝后都不是膽小懦弱之人。他們所生的皇長子,更是年少英勇。廢太子就算品德不行,膽識能力也還是有一斑。偏偏這個三皇子,連破廟裡的菩薩都能嚇到。”
“那就好!這是好事!”傅真隨着他往屋裡走,一面問道,“既然早就辦妥了,爲什麼這麼久纔回來?
“難道是那邊又遇到了什麼別的事情?”
樑郴道:“方纔既然皇后已經發了話,那你稍後直接詢問太醫,應該也可以問到結果。”
裴瞻按照先前在皇后面前的說辭說明了來意,柳太醫就連忙起身去翻方子。
“回了回了!”李儀擺手,然後隔着茶几湊過來,壓聲道:“還記得我走之前,曾跟你說過,我接了一趟找人的鏢麼?”
傅真心下一動:“當然記得!您找到了?”
“沒有。”李儀搖頭,但他又道:“但也不算完全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