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真是僱對了人呢!——丁姑娘,我很好奇,這四個菜是您親手做的?”
柏小妍萬福道:“確是小女子做的。本來,這一桌菜都該是小女子來做,方纔對得起沈大人專門點我們醉客居之美意,對得起黃大人和我們丁家故交之誼。只是昨天不慎將腳扭傷,站立實在困難,所以只做了這四個菜,以表敬意。還請大人們體諒則個。”
沈中上下打量了柏小妍幾眼,道:“原來姑娘尚有腳疾?帶着傷做菜,我們又何怪之有?”
柏小妍拜謝道:“多謝這位大人。”
黃政笑道:“柏小妍,這些菜的切法、配料,怕都是你教的吧?”
柏小妍見他一下子就說出了其中的奧妙,不由笑道:“被黃大人猜中了。正是柏小妍指導着做的。柏小妍來這兒有些日子,見他們做我家的菜式還不大入門,便教了一些。色形好教,味道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所以才讓您挑出不少毛病來。”
黃政道:“丁姑娘不必自責。本來要把徒弟教出來,就是件不容易的事,你能在短短几天中教得他們能做出菜的形色來,就已經很難得了。”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注視着柏小妍,眼睛裡不住閃着讚許的光芒。
在座的人也都紛紛稱讚。柏小妍卻只是含笑微微垂着頭,並不說任何話。
忽然座間一個人高聲說道:“丁姑娘,不如你辭了這裡的廚師,我聘你,如何?”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無不向他投去驚訝的目光。但當他們看清楚說話的人乃是衆人皆知的一個說話不講究場合的人的時候,便都不再覺得驚奇了。
另一個人半開玩笑道:“徐公,你這說的什麼話?當着人家掌櫃的面就挖人家的大廚,是不是太不講究了?”
姓徐的哈哈笑道:“有什麼不講究的?我這人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和你們一樣藏着掖着?這會兒不說,一會兒忘了怎麼辦?”
這話引來一片唏噓之聲,他卻依舊不在乎,又問柏小妍道:“丁姑娘,你在這酒樓裡,東家又不多給開多少工錢,賞銀更是沒有。要是跟我回府,待遇會比這個好得多。你覺得怎麼樣?”
柏小妍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這人不分場合胡亂說話,又拿着別人的忠告當成耳旁風,實在孟浪得不像樣子;笑的是他在官場上歷練瞭如此之久,說話如此不在乎,竟還能一直保住官位,真也是個奇蹟了。
“這位大人,小女子謝過您的好意的。不過小女子雖是這酒樓裡一個小廚子,也是講一個‘義’字的,不會因爲見了‘利’字,就把‘義’字忘了。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會離開這家酒樓。”
聽柏小妍話中暗含着說他“見利忘義”,姓徐的倒也不很在意,神情自若地夾了兩口菜吃了,忽然輕哂一聲,道:“姑娘倒是很講義氣,就是不知道等走投無路的時候怎麼樣呢?”
聽他說出這樣的話,沈中終於忍不了了,起身冷聲道:“徐大人,今天是給黃大人接風洗塵的酒席,說這樣敗興的話做什麼?”
姓徐的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我這張嘴說不出合你們心意的話來,我也不給大家添堵了。正好家中有事,就先告退了!”
沈中嘆了口氣,剛想說話,席間一個最憤憤之人卻搶先說道:“還能有什麼,不過是抱上了人家的粗腿!”
見這屋子裡的人要談論官場之事,孫掌櫃便輕輕拉拉柏小妍的衣角,讓她跟自己一起走,省得惹上什麼麻煩。柏小妍意會,便聽孫掌櫃道:“各位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如果暫時沒有,小人就和丁姑娘先回去照看自己的那攤子事了。若有需要,隨時叫小人上來!”
沈中答應着讓他倆去了,他們則繼續談論着姓徐的人。就在柏小妍他們出門將門帶上的時候,她隱約聽見裡面低聲說道:“……不就是和花宰相走得近嗎?……”
柏小妍腳步一頓。花宰相?花驚容之父?若是這樣,會不會又惹上什麼麻煩呢?
她的想法並非杞人憂天,因爲姓徐的一出了醉客居,就往花府而去。
這姓徐之人名文忠,名字裡雖帶了一個“忠”字,其人卻毫無忠心可言。他本是朝中另一個宰相的門生,卻因爲自己老師不大當紅而投靠到花隆平門下。說來也是他運氣不錯,自從投靠了花隆平,便一路攀升,從一個知府一直做到了工部侍郎。
工部本是一個肥衙門,他任侍郎之後,又手夠狠,斂了不少財。而他斂的這些財又有一多半都孝敬給了花隆平。自此花隆平對他愈加喜愛,對他更是照顧有加。
徐文忠說話不講場合是盡人皆知,但也並未像今天這樣如此露骨惹人生厭。他之所以這樣做,還是爲了向花隆平獻媚取寵。
他之所以來這個接風宴,完全是由於花隆平的授意。花隆平在朝中心存忌憚的人有兩個,其中一個已經被他扳倒,另一個就是黃政。因爲黃政有大半年告假在家中,花隆平對他的戒備暫時減少了些,可一等他要再進京,花隆平便又提起了心,於是派了這個黃政不大熟悉、別人也摸不太清楚的徐文忠來探探口風。
說來也怪,徐文忠這口敞的習慣倒也給他打了掩護,就因爲這個習慣,沒有人會把他看做是花隆平的心腹,每個人都以爲花隆平對他不過是應付敷衍的態度而已。這倒給了徐文忠以可乘之機,得以參加這個宴會了。
他在酒席上坐了一陣子,吃喝間已經察言觀色,將各人的情況,特別是黃政的心思摸了個差不多。他想着這些人本就和他不是一路,話不投機還不如趁早抽身,所以才故意說出那些話來,惹得大家生厭,好趁機離場。
他騎着馬來到花隆平家,讓門上人通報了,便進了花府,來到花隆平的書房。
花隆平正在看書,徐文忠一進門便笑道:“宰相大人真是好學啊,已經學富五車還在手不釋卷!”
花隆平將手中的書放下,起身笑着迎接道:“原來是徐大人。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這時候酒宴應該正酣吧?”
徐文忠道:“和那些人坐着沒意思,我就藉故先出來了。”
花隆平臉色微沉,問道:“不知道他們哪些地方讓徐大人不舒服,竟然都耐不住性子了?”
這話是在點醒徐文忠,爲什麼沒有撐到最後,看看黃政的談吐心思。徐文忠豈能不知道,便笑道:“倒也沒有不舒服之處,只是覺得既然已經心照不宣,又何必多費時間呢?那黃政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說巡查之事,不過其他細枝末節倒值得宰相大人當心呢!”
花隆平去端桌上的茶,耳朵卻豎了起來,道:“哦?”
徐文忠道:“從坐在一起,沈中便一直說他們是‘同僚好友’。大人想,當今最忌諱的是什麼?不就是互結朋黨嗎?這些人說什麼‘同僚好友’,不就有結朋黨的嫌疑嗎?”
花隆平端起茶杯,又將茶杯放下,目光閃閃地望着徐文忠道:“就這個?還有嗎?”
徐文忠又笑笑,眼裡閃過一絲光芒,道:“還有一件小事,不過倒是直接牽扯到宰相您的。”
他頓了頓,看看花隆平的臉色,道:“黃政和那酒樓上一個姓丁的廚子好像很熟。那廚子手藝確實不錯,文忠就想給您推薦到府中做廚師。可是那小廚子竟然暗示說您是個——哎呀,這話文忠還真不好說呢!”
花隆平皺起眉,道:“說老夫如何?但說無妨!”
徐文忠擡起那雙三角眼,道:“她說您見利忘義!當然不是明說的,是暗示的。”
“什麼?”花隆平怒聲道,一拍桌子,“他怎麼這麼大膽?這姓丁的究竟叫什麼?什麼來歷?”
徐文忠道:“聽說她叫丁柏小妍,是神廚丁家的當代‘廚神’。她之所以敢這麼說,文忠猜度着一來和她年輕氣盛有關,二來,也不排除有黃政給她撐腰的可能。”
“你說誰?”花隆平目光一閃,凝視着徐文忠。
徐文忠被他這認真的樣子嚇了一跳,道:“文忠是說——她有黃政撐腰。”
花隆平道:“不是說黃政,是說那個小廚子!”
“丁……丁柏小妍啊!”徐文忠沒有想到他這“借刀殺人”之計竟能引出花隆平如此大的反應,只是不知道這反應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丁柏小妍……”花隆平眼中閃過一絲深意,讓徐文忠心中更沒底了。
“她在醉客居呀!……”花隆平用徐文忠聽不清的聲音低聲喃喃道,隨即提高了聲音道:“改天你再陪我一起去,我看看她的廚藝究竟如何!”
花隆平滿意地點點頭,道:“好,就這樣說定了。”
將徐文忠送走,花隆平便定定地站在了書房的門口。
院子裡高樹上,知了在一聲一聲地噪吵着,陽光照得樹葉發出白晃晃的光,和着知了的噪鳴,讓人很是心煩。
花隆平呆了沒一陣,便嘆了口氣走開了。這正是中午時分,該是養心的時候,他本想看一會書然後小憩一會兒,沒想到卻被徐文忠將午覺攪了。
他剛轉過身去,還沒走到書桌旁,便聽見身後竹簾一挑。他回過頭去,看見夫人柳氏帶着丫鬟吟竹走了進來。
花隆平便轉回身道:“夫人怎麼大中午的來了?也不休息一會兒。”
柳氏道:“我沒睡晌覺,老爺不是一樣沒睡?就算公務再忙,老爺也該閉會兒眼纔對,總耗神可不得養身啊!”
花隆平道:“我本來是想睡一會兒,有客人來了,不得不見。好在下午沒有什麼事,再補上一覺也行。夫人,那天你說容兒是被誰欺負了?”
柳氏微微一怔,便想起前日晚間和花隆平說的花驚容哭了之事,道:“丁柏小妍。容兒自己說那也不算是受了欺負,不過我總覺得他們欺人太甚,竟連見一面說幾句話都不行。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傲的?”
花隆平搖搖頭道:“人家傲有人家傲的本錢。她是神廚丁家這一代的‘廚神’繼承者,廚藝能差得了嗎?咱們西陵國是推崇廚藝高手的,這廚藝高就是人家驕傲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