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菜難度極高,要求刀功好,調味好,擺盤好。做成之後樣式美觀,味道清鮮,是一道典型的宮廷大菜。冷光庭這樣的出身,做此菜的確再合適不過。”柏小妍暗暗想着,盤算着自己應該做什麼。
她要想的,不光是自己拿手的是什麼,還有評判的口味。幾位評判自從昨天起,便開始吃各路名廚做的各種美味佳餚了。可是這些佳餚要麼是口味濃重,要麼是肥甘厚膩,即便有清淡鮮美的菜品,也被高湯等弄得失去了清淡之原味。而且這些東西吃多了,他們也會覺得麻木起來,難以再嚐出食物之妙味。
柏小妍想着,便叫過了楚小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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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妘一聽柏小妍叫,便心領神會,走到柏小妍身邊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個包遞給柏小妍,柏小妍接過來便打開,裡面是一綹紫梗韭菜,一小把醃柏裡蕻和一碗羊尾巴油,還有一個細麻布的白色小包。
幾位評判見狀都犯了糊塗,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菜。這時候,柏小妍又將那個細麻布小包打開,裡面是一團灰白微綠的東西,麻麻渣渣的,不知道是些什麼,看得大家有點大眼瞪小眼。
冷光庭覺得周圍有些異樣,也擡頭看了柏小妍這邊一眼,見她桌案上擺着這麼幾樣再賤不過的菜,也很出乎意料,但只微微一怔便繼續做他自己的菜了。
柏小妍也不管衆人的目光,只管洗柏裡蕻、洗韭菜,然後便是切菜,切蔥薑蒜,切辣椒。沒一會兒功夫,全都切好,她便開始熗鍋,炒羊尾油和柏裡蕻。待香味一出,便將麻布包裡的東西倒了進去。
開始沒什麼味道,可隨着炒的時間長了,一股酸酸的說不出的味道冒了出來,聞得在場的人直犯嘀咕: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難聞?
冷光庭又擡起頭來,看了看柏小妍,目光裡滿是輕蔑。他放下手裡的刀,嘲諷地說道:“丁姑娘,今天你弄的這味道可真是難得!早聽說你善於創制新菜,這不會又是你創出來的什麼新鮮玩意兒吧?不過要是弄得不像樣子,可就丟了你家的臉!”
柏小妍忙着往鍋裡放水,頭也不擡地說:“這不是我創的,是我學的!味道如何一會兒嚐了便知。”
她把水加好,便蓋上鍋蓋慢慢等着,神色之悠閒,就彷彿是在山間漫步一樣。冷光庭白了她一樣,嘴囁嚅了幾下,不知說了些什麼,便繼續做他的蝴蝶海蔘,眉宇間又恢復了那種傲慢之色。
柏小妍裝作沒有看見他的眼色,瞟着各處,終於在看評判席時,驚愕地碰上了陶安泰那雙似笑非笑、含義複雜的眼睛。
“我的菜做好了,請各位品嚐!”柏小妍將菜端至評判席上,恭敬地說道。
包括陶安泰在內的四位評審對着這一盤看上去顏色難看極了的菜面面相覷。一個評判問道:“丁姑娘,這叫什麼?”
丁柏小妍卻笑而不答,道:“這名字古怪,您幾位先嚐了我再說出來。”
“難不成不雅?”一個看起來有些古板的評判皺眉說道。
“可這味道聞着很香啊!”又一個說道。
陶安泰拿起了筷子,挑了一箸,道:不嘗怎麼知道?各位都不敢先下口,本王就佔先了!”
他看了看那東西,又擡眼望望柏小妍,和她那雙帶着些調皮笑意的眼睛微微一對視,他的嘴角也泛起一絲淺笑,然後將那東西放入口中。
“嗯——”剛嚼了幾口,他便發出一聲讚歎。
“王爺,您覺得這菜——”其他幾個評判低聲問道。
陶安泰沒有說話,笑着伸手示意,讓他們幾個自己去嘗。三個評判狐疑地夾起來也放入口中,頓時一股韭香、一股羶香、一股豆香還有一股辣香在口中爆炸一樣瀰漫開來,再嚼上幾口,那粘糯中帶着一絲粗糲,還有偶爾嚼上一顆柏菜粒時候的鹹脆的口感,確乎是其他菜品所難以比擬的。
“味道、口感——”
“很特殊!”
“不錯,不錯!”
“丁姑娘,這叫什麼菜,回去我也讓裡面弄了給我吃!”陶安泰一本正經地說着,好像他根本不認識柏小妍一樣。
柏小妍忍住笑道:“王爺,這菜其實上不了大雅之堂,乃是民女從街巷小吃中學來的,名叫‘炒麻豆腐’。”
“什麼登不登大雅之堂,本王讓它登,它不就登上了?”陶安泰笑道,雖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可那樣子也只像是爲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而做的舉動,根本不是本心的願望。
柏小妍注意到其他三位評判也都放下了筷子,而目光也都像陶安泰一樣,對那盤再平民不過的炒麻豆腐流連難捨,心裡便知道效果已經達到,問道:“各位大人想必已經對此菜有了評判。柏小妍該將它撤下,讓冷公子呈上他的菜了。”
冷光庭呈上了他做的蝴蝶海蔘。誠然,這道菜製作精美,味道清淡鮮香,但人的口味就是如此奇怪,吃慣了山珍海味,就非覺得粗茶淡飯更可口;總吃粗茶淡飯,又對肥甘厚味心有所向。
這幾個評判一天多來,早就吃夠了打擂者的各種菜。說是各種,但食材上卻都差不多,要麼是海蔘鮑魚,要麼是紅燒肉大肘子,要麼就是火腿山珍,總之,好像如果食材不夠高檔,那菜品也就不再美味了一樣。
如今這道蝴蝶海蔘擺在面前,其他三人也是交口稱讚,只有陶安泰不置一詞。而那交口稱讚的三人也只是口上說說,卻並不打算好好品嚐。相反,他們的目光總時不時往那盤漸漸變涼的炒麻豆腐上睃。
冷光庭當然不會不注意到他們這樣的神態,於是輕咳了一聲說道:“不知爲何王爺和幾位大人不嘗此菜呢?”
陶安泰看也不看其他三人,身子往椅背上隨意一倚,道:“不用嚐了。這味道本王很熟悉。冷家的看家本事嘛!幾乎每次御宴上都有。”
冷光庭碰了個軟釘子,嘴角微微抽了抽,陪笑道:“王爺,光庭知道您常用這些菜品,不過既然是品評,您總該品了才能評。”
陶安泰劍眉一挑,道:“本王想吃點不一樣的。你這個和平時的做法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冷光庭抿了抿嘴脣,道:“沒有。”
“毫無新意,又不能讓品者驚喜,有什麼好品好評的?”陶安泰身子往前傾了傾,目光中有冷光庭讀不懂的敵意。
“本王雖然不會做菜,但是卻懂得,如果一個人的菜能讓食客吃過後還想着,那這菜就算是成功了。所以,丁柏小妍的菜比你的成功!”
陶安泰的語氣不容置辯,聽得冷光庭嗓子彷彿被噎住了一樣,一句話堵在那兒不說也難受,說更說不得。他再看看另外幾位評判,見三人都目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彿沒有看見自己一樣。
冷光庭心知這是陶安泰有意擡舉丁柏小妍,但他說的道理卻又無法反駁,只得心灰意冷地端了自己的菜轉身回去。臨出亭子之前恨恨地瞥了柏小妍一眼。
亭外的人羣爆出一陣騷動。
“怎麼了?冷光庭冷公子居然輸了?”
“輸了?丁柏小妍做了什麼菜?”
“就是啊,那是什麼菜?味道那麼奇怪竟然還能贏?”
沒過多久,人們議論的主題已經從冷光庭輸了比賽,轉移到丁柏小妍那道炒麻豆腐上了。
大家議論還沒結束,忽然又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亭外喊道:“不就是一道小吃嗎?丁柏小妍,我和你比試!”
人們循聲望去,見一個身穿深青色袍子,眉清目秀的小哥,走上了亭子。
柏小妍打量着着那個小哥,見他身材不高,眉目清秀,皮膚細膩,心中忽然一動。她又向小哥耳朵看去,果然看見耳垂上有個小小的孔洞。
“原來這個人正做着我之前做過的事情!”柏小妍心中暗想,有些想笑。
“丁柏小妍,咱們比試,要約法三章,你敢不敢?”小哥卻沒有注意到柏小妍的發現,一本正經地向她挑戰。
柏小妍忍住笑,道:“可以。不過你我一場切磋,足下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不知該如何稱呼足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呢?”
小哥略略一頓,“呃”了一聲,道:“在下姓朱,朱清溪。”
柏小妍施禮道:“原來是朱公子。不知朱公子的約法三章是哪三章,又想和我比什麼呢?”
“準備好了嗎?”朱清溪朗聲問道。
柏小妍點點頭,擡起了手。
“石頭、剪刀、布!”兩人一起伸手,柏小妍出了布,朱清溪出了剪刀。
“承讓了,我要規定食材了!”朱清溪笑嘻嘻地說道,露出兩顆小虎牙。“嗯,做魚。京城這邊的魚,就是鯉魚最好,就做鯉魚好了!”
柏小妍心中暗道,這一定是朱清溪最擅長的東西。如果讓她規定,她一定會規定做豆腐。
她倆柏小妍問道:“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朱清溪搖搖頭:“沒了。只要是鯉魚,用你東湖菜的做法做了就行。”
柏小妍點點頭,道:“謹遵其命。”
這次比賽,準備的東西真是很全,所用的鯉魚,都是大河裡捕上來的三斤多的活魚,用河水養着,柏小妍她們拿上來的時候還在翻騰着擺着尾巴。
兩人沒一陣子就將鯉魚宰殺好,洗了個乾乾淨淨。把魚放在案板上,朱清溪就往魚肚子裡面填餡料:剁成餡的肥瘦豬肉、蔥薑蒜還有其他等等調料,完了又將魚肚子封好。
就柏小妍所知,燉魚的方法裡沒有這麼一種,所以朱清溪不是要燉制或者蒸制。她想了想,便猜到朱清溪是要烤魚。
“原來她學的是南菜,”柏小妍心中也改了原先的主意,暗暗想到,“還說不要投機取巧,這也已經夠了!”
她心中暗暗好笑,拿起了片刀。
朱清溪果然是要烤魚,她將魚串在鐵簽上,拿了些松木柴,便往席地而坐,烤起魚來。
不一會兒,亭子裡便煙氣滾滾,薰得附近的人睜不開眼睛。有人說道:“這位小哥怎麼想的,竟然烤魚!不嫌薰得慌嗎?”
還有人說:“烤魚也不是不行,可是用松木烤是不是味道不對?應該用慄木烤才香!”
也有人注意着柏小妍,道:“他這麼一烤,可看不見丁柏小妍在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