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在房裡畫畫,身邊只有魚兒服侍。看看主子端起茶盞,魚兒才上前搭話:“主子,這幾天奴婢老是做夢,夢見被大伯母強行過繼的弟弟來找奴婢。就想起我家相公忽然間成了您的哥哥,要是奴婢的弟弟忽然間來找奴婢有多好啊。”
“你那是嫉妒我了。不過嘛,我聽說咱們這座王府風水很好,好象很有道理。你還記得嗎?咱們是順治十一年二月搬進來的,四月就發現福晉害喜。還有啊,寶寶貝貝也是在府上有的。真想不到哥哥就那麼幾天的功夫就來到眼前,你的弟弟也很快就來找你的。”
“您就安慰奴婢吧。雖然說我家相公和您相認比較突然,但是你們是老早就認識的,奴婢的弟弟在大伯父那裡當着大少爺,吃香喝辣的,纔不會認奴婢這個姐姐。再說了,大伯父、伯母也不會告訴他是過繼的,他只會拿我爹當庶出的叔叔,我這個姐姐就更遠了一層。”
“你別凡事都往壞處想。異域那邊有句話叫做‘血濃於水’,就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對面不認識,也會有親切感的。還有水兒妹妹那個弟弟,比你弟弟可憐得多。你弟弟好歹是當着少爺呢,他弟弟那麼小是怎麼活的?我在異域聽說,他們那裡的柺子特別殘忍,把拐來的孩子弄殘廢了,然後帶着到街上要飯。”
魚兒激靈一下打個寒戰。
“魚兒姐姐你不知道啊,我的那個聾啞哥哥一歲多一點得了天花死了,他的小墳頭還在開封老家的墳地裡呢。”
“那孩子也太可憐了,親生母親都不肯要他。好在是陳夫人,啊,是娘,娘對那個孩子肯定很好,在奴婢面前提過多次,說那孩子就是聽不見,不會說,其實是很聰明的,要是活着也很好嘛。”
“現在說已經沒用了,可是我怎麼覺得亮……哥哥小的時候在那種環境生活,一定會特別寂寞。他不愛說話恐怕和這個生活環境有關吧?他和你說起過小時候的事嗎?”
“很少說。奴婢覺得他並不覺得寂寞,好像心裡很平靜的樣子,相公只和奴婢說過他的道號叫清風,和《西遊記》五莊觀裡的那個小道童一個名字。”
“‘清風’?這個名字好。很有仙風道骨的韻味,以後我就叫他‘清風道長’,或者的清風兄。可就是不知道當年他被狸貓了一把,到底是怎麼個情景呢?”
這件事還得從頭說起。楊氏比陳夫人早三天生的那個聾啞孩子,出生就不會哭,楊氏很惱火。上面三個都是女兒,就盼個兒子,因爲丈夫娶的小老婆已經生了兒子都好幾歲了,如果自己沒兒子,將來的家產豈不是都歸了這個狐狸精養的兒子了?努力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生了是兒子,偏偏是個啞巴。她的眼光就落在比她小了十幾歲的妯娌周氏的肚子上了。周氏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性格火辣。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就這幾天就要出生了。不能也是啞巴吧?那就換過來,反正她還年輕,以後還能生。楊氏本人已經四十歲,再生就不容易了。
碰巧小叔子被人請去輔導要進京趕考的學子,不在家,這就好辦了。別看楊氏脾氣暴躁,心智並無缺陷。由自己的奶孃郭嬤嬤出面照顧弟媳。郭嬤嬤在府上的人緣好,平時待人和氣,由她負責狸貓換太子別人不會注意。郭嬤嬤在周氏生產之後,把穩婆、丫鬟都給支走了,然後把摻了**的紅糖水給周氏喝了,把事先裝在雞蛋籃子裡的不會哭的聾啞孩子放在周氏身邊,再用沾了**的帕子蓋在新生兒的臉上,裝進籃子裡,很輕易地換走周氏的孩子。周氏睡了兩天一夜才醒過來。
但是,人做虧心事總是見不得陽光的,生怕別人發覺了,楊氏在生產十天左右,就藉口說投奔京裡的丈夫,匆匆離開開封,去往盛京。當然她是在陳家老宅生的孩子。
這位楊氏是一位副總兵的千金,家在盛京一帶,因爲成親後兩口不睦被丈夫送回老家。人家投奔丈夫,思念父母是人之常情,加上生性彪悍,驕橫跋扈,被陳家上下人所不喜,巴不得她趕快滾蛋。
其實楊氏還真沒滾蛋,出了陳宅往北繞了一圈,在城裡找了一家很像樣的客棧住下了。那麼大的開封怎麼就能碰上?一個月以後,帶着換來的兒子往北去了。沒有滿月的女人能在顛簸的車裡走那麼遠嗎?
這家傻子還不知道呢。後來戰事緩和,清帝遷都,陳放將軍也進京安家,有了自己的府第。再後來把弟弟一家接到京城。
在先生一家來到京城的十幾年前,楊氏換來的兒子早就丟了。但是做賊心虛的楊氏生怕小叔子、弟媳已經知道了她把孩子換走,萬一在將軍面前告狀,那她的將軍夫人就肯定當不成了。楊氏之所以和陳將軍不對脾氣,就是因爲她再彪悍也沒有制服過陳將軍,換句話說,陳將軍就沒怕過她!倆人的婚姻都是楊氏父親的大包大攬以副總督的權勢硬壓着陳放將軍就範的,當時的陳將軍不過是個小軍官,在楊氏的父親楊副總兵面前沒有一點話語權。這位副總兵看上了陳放,認定他將來是個有出息的,硬性地把女兒嫁給了陳放。楊氏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沒有讀過什麼書,性格比較粗魯,對老爹給自己安排的這個夫婿很不滿意。認定他是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再就是官職太低,入不了她的眼。成親開始就和陳放不對盤。而陳放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儘管妻子也不遂自己的心,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算將就着過下去。當然,楊氏也不是時時刻刻發飆,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的丈夫還行,爲人和氣,不和自己一樣亂髮脾氣。不久楊副總兵陣亡,他的舊部人馬包括陳放,都被收編在佟統領的麾下,這位佟統領就是錦繡福晉的父親。他可是個慧眼識英豪的人,不光是賞識陳放,還大膽提拔他,給他一個施展才能的機會,很快做到了正三品先鋒參領的位置。這個時候沒有靠山、沒有兒子的楊氏就老實多了。雖然倆人仍舊是不對盤,已經不那麼爭吵了。改成冷戰。冷戰還不如爭吵,陳放將軍實在是和她沒的可說了,倆人之間還生了三個女兒。在一次楊氏故意無理取鬧之後,娶了瑞謙的母親做側室,有了兒子就是瑞謙。
楊氏的河東獅吼,又故態復萌,她怎麼能容忍丈夫在自己之外有女人?不但有女人還生了兒子,這孔氏母子就成了她魚肉的對象。將軍征戰南北時常不在府上,母子兩個的境遇比下人還不如。吃不飽穿不暖還是小事,隨時都有斃命的危險。楊氏就是怕孔氏生的兒子分了自己的家產。她的嫁妝那是相當豐厚的,副總兵是被招安的匪首,劫掠來的錢財不是用幾萬兩銀子來估算的。她自己沒兒子,最怕有人分她的家產。瑞謙雖然是庶出,畢竟是陳放的親兒子。於是楊氏改了路數不和丈夫爭吵了,而是採取了懷柔政策,對陳放百般關心、體貼,終於在四十歲上生了一個兒子。高興之餘發現兒子不會哭,叫他也聽不見。這可活活氣死楊氏了!已經四十歲了,再生還有希望嗎?就把小叔子的兒子給換來了。剛剛抱來的時候還很喜歡,時間長了就有點不是滋味。就算是小叔子不是別人是丈夫的親弟弟,可是自己手上的大量財產並不是丈夫的,是自己孃家老爹給的嫁妝,純屬私人財產,憑什麼給了小叔子?這就是她鬧心的原因。心裡老想着羊肉貼不到狗肉身上,既然成了自己的兒子,而且是唯一的兒子(陳瑞謙算個什麼東西!他更不配繼承自己的財產),將來總有那麼一天要把自己的所有交給這個孩子,太不甘心了!開始後悔換了弟媳婦的孩子,不管是聾是啞總歸是自己生的。只要不傻就好,就能享受到這筆財產。等到她想起來要回自己的兒子,兒子已經得天花死了。換來的孩子就更加不喜歡,送回去呢還不行,小叔子不就知道自己換了他的孩子?讓將軍知道了非得休了自己!所以就開始對換來的孩子虐待起來,最後導致和奶孃一起失蹤。
丈夫把小叔三口接來京城可嚇壞了楊氏,生怕掉包的事情露餡,如果丈夫知道了,肯定是要休棄自己的。她最怕的事情就是遭到丈夫的休棄,在陳放將軍告訴她,他把弟弟一家三口接來京城,已經安頓好了的時候,楊氏裝模作樣地問丈夫,把弟弟一家三口安頓在什麼地方了,怎麼不接進府來。陳將軍冷笑道:“進府?進府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人家不是活不起,自己買的房子,小是小了一點,但是不會受氣、看人臉子。”
這句話可說壞嘍,楊氏當時就拍桌子打凳子大吼大叫起來:“你少給我裝相!還說是他們自己買的房子,分明是你的體己錢!你的心裡有誰?除了那個騷狐狸就是你弟弟!他們還不是看你當了將軍跑來巴結,說不定是你的弟媳婦看你是當官的,憑她年輕漂亮來貼呼你?你、你敢打我?好,咱們醜話說在頭裡,他們三口人不許進府一步,進來我就罵出去!想跑我這裡打抽豐,門兒都沒有!”
陳將軍當初還真有心讓弟弟三口到自己的府上一起過日子,可是一想夫人楊氏的脾氣就搖頭,早晚也得和弟媳翻臉。那麼到家裡吃頓便飯還行吧?也算是當哥哥的給弟弟接風洗塵,可是和夫人一商量,當時就炸毛兒了:“不行!他們來了我就罵出去!”
陳放將軍心裡哀嘆:算了,何必讓弟弟一家受這個羞辱呢?就在外面的酒樓請弟弟一家三口吃了頓飯。好在是先生和夫人都知道楊氏的脾氣,原本也沒想給兄長添堵。陳將軍哪裡知道,夫人就是覺得調換孩子的事情已經被小叔夫妻知道了,就是來告狀的。如果丈夫知道自己換了人家弟弟的孩子,那就肯定休了自己。不是她離不開男人,被人休棄的女人是被人瞧不起的,太沒面子。所以在小叔三口進京以後她派人打聽到了了他們的住處,就開始了獅吼攻勢:找到門上辱罵。甚至生拉硬拽地把周氏和自己的丈夫栓在一起。
弟弟剛來京城就面對這樣的嫂子,陳將軍很後悔自己太獨斷了,把弟弟一家三口弄了來,除了自己這個當大哥的,幾乎就是舉目無親,只能是暗中來往了。
他預料到以後旗人會吃香,就是漢軍旗的地位很低,也比不在旗的漢民百姓吃香。他在佟統領手下當差,自然也是正藍旗的,所以在上面調查各漢軍旗將領家屬情況時,直接把弟弟三口報了上去。弟弟是親弟弟,這個不是弄虛作假,別人也是這樣報的。還多虧了他的此舉,要不然雲兒就是嫁給王爺也絕對不能有側福晉的位份。這是陳將軍對弟弟一家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
但是,弟弟一家的生計發生了危機,先前弟弟在族學裡當師傅,一共有四五十個孩子在他那裡就讀,雖然都是本家和親戚家的孩子,不像外請的師傅那樣對束脩的事非常嚴格,必須交多少。但是孩子來讀書,當家長的總不能空着手吧。所以先生的家裡時常有雞鴨魚肉、糧油蔬菜的。這些東西也是需要銀子的。可是現在怎麼辦?陳放將軍覺得自己太冒失了。要是讓三口人回去,也太沒面子了。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既然出來了就想辦法吧。陳放將軍就在同僚中打聽誰家需要西席,還好,他的一個下屬正好有兩個男孩需要啓蒙老師,先生就成了啓蒙老師。
再說楊氏,她怎麼能讓小叔三口在京城站住腳呢?早晚露餡就壞了。於是經常帶着家丁到陳先生的住處去叫罵,什麼難聽就招呼什麼,甚至大聲叫嚷弟媳婦和他丈夫有曖昧。可把陳夫人氣壞了,要不是跟自己從開封一起來的陪嫁丫鬟封蜻兒死死拉住,她真的要上去扇這個臭女人一頓。當然她自己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潑婦的性格不是她能對付的。加上雲兒被嚇得直哭,就忍住了。先生出去教書不在家,家裡還有一個先生的長隨,就這麼四個人,面對楊氏帶的四五個丫鬟、七八個家丁,還好,楊氏沒敢動手,她要是動手,丈夫肯定不要她了。
於是三天兩頭來罵一頓,先生一直壓着火氣不讓夫人發作。可是這樣總不是個長事,正在琢磨着另外租房子,內兄周文清也來京城了,他是來做生意的,他表弟就是專門經營文房四寶、古董字畫的。現在內兄已經安頓好了,請妹妹妹夫到新宅做客。陳夫人向哥哥哭訴了自己一家的經歷,周文清二話沒說,讓夫人騰出東邊的廂房給三口人住。新買的房子先放着,有給合適價格的就賣出去再遠遠地去買。
初來京城的時候,雲兒和父母的日子是很清苦的,心情也不好。但是搬到舅舅家就好多了。舅舅舅媽都是很心善、很有親情的人,舅媽潘氏還是母親的鐵桿閨蜜,好像還沾了一點表親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