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太陽照樣升起,和昨天差不多的今天又開始了。一向繁華的前門大街還和往常一樣,各家商鋪早早開門營業。瑞謙也和昨天一樣,卸下窗板、門板,對面的兩家綢緞莊也是如此。
忽然,從東側的一個衚衕裡傳來一陣喜慶的嗩吶之聲,接着是鑼鼓、鞭炮。然後是一隊獅子開路的秧歌隊,越來越近地移動過來了,在瑞謙的店門前面打個場子,金毛獅子繼續舞動、騰跳,搖頭擺尾的,踩高蹺的人身穿豔麗的衣服,手裡拿着綢扇隨着鼓點在扭動。還有穿着唐僧師徒四人服裝的也在扭、八仙也在扭。
“怎麼回事?桑掌櫃的您瞧瞧,這些秧歌鑼鼓的怎麼在陳掌櫃的店前停下來了?要飯的?”對面倆掌櫃又嘀咕開了。
“不像不像,有意思了。咱們好好瞧瞧。”
瑞謙在臺階上拱手:“各位、各位,你們這是……”看樣子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嘡!嘡!”開路的鑼聲很響地敲過來。
“讓開!讓路了!”一個身着大內御前侍衛服裝的年輕人大聲吆喝道:“大家讓一讓,宮裡的李廷章李公公前來宣讀聖旨!”
這時已經是一街筒子看熱鬧的人了。一個個的滿臉驚訝之相,互相之間以眼光詢問:“怎麼回事?”
一乘八人擡大轎穩穩當當地停在人羣當中,下來一位身穿太監總管服裝的五十來歲的麻面無須太監,雙手擎舉着明黃錦緞、帶有繡龍圖樣的聖旨,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向玉龍布莊的店門。
“玉龍布莊掌櫃陳瑞謙先生何在?”特有的太監嗓音很高亢地響了起來。
“來了、來了,在下便是,請問……”
“咱家是內務府總領太監李廷章,奉當今聖上之命前來宣讀聖旨、護送金匾,還不速速接旨!”
“草民陳瑞謙接旨!”瑞謙對店裡所有的人大喝一聲:“都出來!接皇上聖旨!”
店裡的人,包括客人、店外看熱鬧的所有人都跪下了。聖旨面前人人皆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玉龍布莊掌櫃陳瑞謙謹慎經營,童叟無欺……仁善之心,感懷朕躬,特御賜金匾一塊,忝列皇商……京城人等,不得以任何理由敲詐、欺壓……如有違反,即可扭送刑部。此外,特賜黃馬褂一件,以示皇恩。欽此!”
陳瑞謙磕了三個頭,聲音洪亮地說:草民陳瑞謙,謝皇上賞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說罷,雙手接過聖旨和黃馬褂。
“陳掌櫃請起!從今以後即可放心無憂經營,再無宵小之輩膽敢前來騷擾!掛匾!”
身後四名御前侍衛擡着一塊紅綢包裹的匾額,瑞謙對大張急促地命令道:“快去拿梯子!拿兩副!”
“是!”大張不敢怠慢,轉身跑進後院,這時嗩吶、鞭炮響成一片。秧歌隊又活動起來了,圍着李公公的大轎賣力地扭動。
有自動幫忙的人和大張擡過兩副梯子,大內侍衛親自將先前的匾額摘下,嗩吶聲、鑼鼓聲、鞭炮聲響成一片,新匾額噹噹正正地被懸掛在大門正中。掀開紅綢,是當今聖上順治皇帝親筆御題“玉龍布莊”四個豐厚有力的藍地泥金顏體擘窠大字。題款字雖小了些卻是很醒目“順治皇帝御封”,然後是御寶金印。這是殊榮啊,一般都是大字之後直接的印璽,現在卻多了這六個字,真是難得的殊榮!其中的含義就深了,就是誰也動不得的皇商!
幸虧瑞謙有所準備,心疼肉疼地把一錠十兩的銀錁子準備好了:“多謝!多謝聖上,多謝公公。這點小意思公公收下。”後半句聲音很低,同時將銀錁子塞進李公公的袖筒。”
“陳掌櫃的客氣,咱家就不推辭了,還有公務在身,告辭!”
“恭送公公!”
“陳掌櫃留步。”
李公公邁着太監特有的步伐回到轎內,有侍衛喊了一聲:“起轎!”
李公公的大轎忽閃忽閃地剛剛離開,一輛蒙着大布的馬車接踵而來。抓瑞謙的三個“軍爺”出現了。在瑞謙面前跪下,咚咚磕頭:“陳掌櫃您大人大量饒恕我們吧,我們已經把拿走的布匹全數給您送回來了,以後再不敢驚動您的大駕了!”說着又磕。
“幾位且停!能不能告訴在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如何說我的布匹來歷不明,還污衊我的布匹五尺變三尺,你們務必告訴我是誰指使你們的!”瑞謙就是要在這個場合當衆給自己洗清不白之冤。
“這個……這個……”三人支吾起來。
“你們不說是吧?好,我找明白人問。”這話瑞謙自己都覺得雲山霧罩了。
“陳掌櫃,是侍郎大人的家眷看中了您的布料,他們親戚有做這個生意的……屬下就知道這些,求您高擡貴手……”
“好了好了,你們也是聽命令的,在下就不爲難你們了。不過有件事要說在明處。不管什麼人買在下的寬面布,在下都告訴過他,這種布怕熱,不能開水燙不能明火烤,你們是故意用開水燙壞了來誣賴在下,還說什麼布匹來路不明。在下已經說了是外國的。希望這類人別無中生有,敗壞在下的名譽!”
“是是是,屬下們受教了,以後再也不會來搗亂了。”
“請吧。”
看熱鬧的人是滿街筒子灌滿了,一個漢人的普通商家竟然得到當今皇上御筆親書的匾額,實在是有點出格。對面綢緞莊的兩位掌櫃都傻眼了,能從刑部大牢安然回家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居然還得到了皇上的御賜金匾。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人家是皇商了,是動不得的人物,是給皇上做生意賺錢的!
附近的商家掌櫃都來給瑞謙賀喜了,對面倆掌櫃自然是不能怠慢。就連天橋那邊的商家掌櫃都來賀喜,完全是瑞謙素不相識的。他們當中有經營綢緞、布匹的,有的乾脆就掛不上邊兒。
瑞謙的“玉龍布莊”立刻在前門這條街上被叫響,幾乎沒人不知道玉龍布莊這個商家是皇商,陳瑞謙三個字也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原本沒進過這家小店的人紛紛光顧於此。甚至人多到擠不進來的程度。
右邊那家就是算計瑞謙的那位新開業的布莊掌櫃,在瑞謙放回來的那天晚上就被抓走了。左邊那家主動讓出店面,說他要去南邊經營茶葉。這個茶葉和布匹好像不犯克,到底是怕了那塊御匾還是真要去南邊便不得而知。瑞謙可是有些大不過意了,給這位經營茶葉的掌櫃最高的出讓價。右邊那家的房東來了,說這位被抓的掌櫃到現在還沒給他房租,問瑞謙租不租,租,就租給瑞謙了。這樣,瑞謙的玉龍布莊的店面比先前擴大了兩倍。原來的位置經營棉布,東面的店面經營綢緞,西面的一間經營布藝品。王爺從府上抽調了十名親兵來支援。一個是瑞謙一下子僱好幾個夥計恐怕有困難,二是這些親兵能當保鏢。
裝修了店面之後,開業的前夕,皇上責成內務府給瑞謙送來了上百匹的各色錦緞,這些綢緞都比瑞謙先前經營的綢緞質量好很多,有的是內務府織造局織的,有的是蘇杭水運過來的。京城的官宦人家、富商人家的女眷們還是喜歡檔次高、價位高的綢緞、絹絲、紗料的,價錢高低倒是不在乎。
田亮、納蘭送來的藍色帶白點、白色帶藍點的花布一上櫃臺,就有人蜂擁而至。但是每人只能買到五尺,說是照顧京城百姓都能買到物
美價廉的布匹,其實就是杜絕有倒買倒賣的投機商人從中漁利。接着各種帶格子的、不同顏色的彩條、格子布牀單布也上了櫃檯。排隊買布的人排到了正陽門!御林軍的兵士給維持秩序,砸場的也砸不成了,哪個地痞無賴敢和御林軍叫陣呢?有兩個下三濫在人羣中吃女人的豆腐被抓住,直接扔進刑部大牢。
陳瑞謙的“玉龍布莊”沒有因爲他進刑部大牢而破產,反而擴大了門面,得到了當今聖上的御筆所題匾額。周邊的商家對陳瑞謙投來的眼光是豔羨中帶着嫉妒,客氣中帶着疏離。原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布莊,忽然間就成了皇商。
並不是皇上給題了字的就一定是皇商,但是,內務府給送來的貢緞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陳瑞謙的同行:“這位陳掌櫃的是給皇上賣貨的。”給皇上賣貨,那還不是皇商嗎?
商人在大清的社會地位很低,“士農工商”在最後一位。但是皇商就不在此例了,給皇上賺錢的人能排在後面嗎?
田亮和納蘭在陳瑞謙準備重新開業之後又給他送來了寬面麻花布、滌棉布各兩匹。這兩種布匹是大清的大衆化布匹,但是是異域出產的,又結實、又不縮水、又不掉色,幅面還很寬。已經打開市場,有了回頭客。京城居住的人還是平民百姓佔多數,既然是平民,就是生活不那麼富裕的,買布也是在便宜、結實上着眼,再加上幅面寬度,是大清棉布的兩倍還多,單價卻只稍稍高於大清的棉布。
瑞謙對過東街有兩家緊挨着的綢緞莊,“恆升”綢緞莊裘掌櫃和“茂源”綢緞莊桑掌櫃正在門口聊大天兒,裘掌櫃說:“桑掌櫃的你不覺得奇怪嗎?對過玉龍布莊的陳掌櫃也是漢人吧?我怎麼覺得那傢伙好像手眼通天呢?抓進刑部都沒幾個時辰就全須全尾地給放回來了,一點彩兒都沒掛,這事兒透着蹊蹺。”
“您說的也是啊,現在是滿人的天下,他一個漢人,還是個商人,怎麼就這麼僥倖?按說他也不會在朝廷有高位上的親戚吧?”
“難說,就衝着他賣的那些寬面布,這人也是個有門路的。你說他那些寬面布是從什麼地方進貨的呢?要不咱倆買通他的夥計透個底咱們也去他進貨的地方進點兒貨?那麼寬的幅面,得多大的織布機呢,可是他那門面也不比咱倆大多少啊,怎麼就能弄到四五尺寬幅面的布料呢?賣的也不貴。”
“我勸你少琢磨吧?咱們是賣綢緞的,別這山望着那山高了。”
慈寧宮,太后正在發脾氣:“蘇茉爾,你說咱們大清國的皇上是怎麼回事?本宮想抓瑞王爺一個把柄,給他安個過錯,然後把那些布匹給內務府經營,明明是爲了他好,怎麼就不領情呢?剛把玉龍布莊的掌櫃抓了他就給放了!還給題了一塊御匾,這不是成心跟本宮作對嗎?我這大半輩子的心都用在他身上了,他還拆本宮的臺!”
蘇茉爾笑了笑,溫和地說:“太后啊,您也知道氣大傷身,消消氣啊,奴婢覺得您是想的太多了,皇上怎麼敢跟您作對、拆您的臺呢?”
“一定是瑞王爺進宮找皇上了。”
“陳掌櫃是他們府上側福晉的堂兄,王爺能無動於衷嗎?這是情理中的事啊。您是想讓內務府的人去經營瑞王府的布匹,想把價格提高一點。可是提得太高就沒人買了吧?”
“本宮是太着急給皇上弄錢了,他哥哥的錢不就是皇上的錢嗎?瑞王爺不會經商幹嘛還把能賺錢的布匹摟着護着的不放啊?”
蘇茉爾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