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先生穿着藏藍色長衫,站在講臺上。身後是深綠色的磨砂黑板,黑板下面是一塊突出出來的橫槽,裡面有粉筆和黑板擦。
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纔來府上當先生的,專門負責不識字的下人開蒙認字。一直以來他就認爲跟着女人進王府做事是吃軟飯,拿着女人的銀子買米就不算吃軟飯。其實他也很心疼自己的女人,老孃橫不說理,他怕幾了王府老孃欺負兒媳,自己的面子不好看就和蔣嬤嬤一直分居。蔣嬤嬤是世子奶孃,月例相當高,就是世子不吃奶了,也還在世子身邊照顧着。她怎麼能捨得一個月十兩銀子精奇嬤嬤的月例?可是總這麼夫妻兩地也不是個長久之事,孩子們也需要有個娘照顧着。就在王爺的邀請下,毅然地來了。王爺把他們一家暫時安排在索清的一個院子裡,承諾有空房子的時候給他們一家一套整個院子,以後就長住王府。
前來上課的人眼睛瞪得很大地看着黑板,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做什麼用的。歷來的讀書都是師傅在前面坐着,然後弟子們面前一個人一張桌子,桌子上有毛筆、硯臺、墨塊、宣紙還有鋪在宣紙下面的毛氈、洗筆用的筆洗。就是不讀書的大人給讀書的孩子也是這麼準備的。可是今天,師傅是站在一個桌子前面講課,弟子眼前的桌子上沒有一件文房四寶,而是一個很尖的筆,一本很薄的、帶着方格的本子。這是剛剛發下來的,沒有一個人敢動這個本子和被叫做筆的東西。很多人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裡是讀書的地方嗎?大家都坐在一起,兩個人一張桌子,桌面下面是個空格。椅子是長條的,椅子面也是長條的木板釘的。沒見過這種讀書的環境!
“各位都靜一靜,下面開始講課了。”蔣先生講課很有威嚴。雖然學生們都是十幾歲以上的大人了,卻是誰也不敢調皮搗蛋。開課之前小聲議論倒是有的,師傅一開口,弟子們全部鉗口,這是師道尊嚴。
“咱們都是王府中的人,不管出身高低,聚在這裡一起學習,就是個緣分。你們也看到了本人身後的黑板,這是上課用的,我給你們寫幾個字看看。”說完捏起粉筆,按習慣從右側上端往下寫。
使用粉筆之前,蔣先生已經練習了三天。拿慣了毛筆的手,讓他拿粉筆,彆扭到家了。可是王爺給他的差事,就是多困難也要完成。王爺要他給府上不識字的男性僕人和侍衛、親兵、小廝、太監上課,蔣先生對王爺佩服得五體投地!哪個府上的下人有讀書、識字的機會?但是王爺說了,誰想學誰就學,沒有高低貴賤的區分。還讓自願報名,不願意學的也不勉強。這是一個速成的識字班,要在兩年的時間裡培養出一批會寫、會算的人。不但供應紙筆,還不用交束脩,大家都明白自己是交了一個什麼運氣,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人還能讀書!
蔣先生先講漢字的筆畫,給以後作功課打基礎。
“咱們學的漢字有八個筆畫:點、橫、豎、撇、捺、折、提、鉤,各位拿起筆,這樣拿,拇指、食指、中指這樣捏住。這個筆是王爺從他雲遊的異域帶回來的,適合大家面前這個本子上的格子,以後,每個格子寫一個字,這樣可以節省宣紙。今天學的是筆畫,一個格子裡寫一個筆畫,先寫點……只有學會了基本筆畫,以後才能寫出這些筆畫組成的字。”
各位弟子很認真地學着,平時幹活的手都是很靈巧的,今天用這隻手寫字就成了叉子,彆扭極了。但是他們還是認真地學着,珍惜着這次學習的機會。就是因爲家裡窮纔讀不起書,現在主子王爺給了大家睜開眼睛不當瞎子的機會,人人都在努力地學!下課前還留了作業:每個字寫二十遍,明天把功課交上來,換用另一個本子。
一節課的時間是半個時辰。珠算由陳先生來講,丫鬟婆子的課程由凌先生講。同樣是自願報名,識字課報名的人數比學珠算的多。可能是覺得打算盤是賬房先生的事,很深奧,不好學,畏難情緒相當大。
所有來學珠算的人,一個人發給一個紅漆木珠算盤,就是異域的電影電視上出現的那種古代人用的大珠算盤,一個人一張桌子。前面黑板上方垂掛下來一架很大的教學用算盤,有三尺多長,每根立柱上都是毛絨絨的,算盤珠推上去一點都不往下掉。
可以說,凡是敢報名學習珠算的都有一點珠算的基礎,要不然完全陌生可能不敢報名。
首先,先生給弟子們講了珠算的基礎知識,其中包括珠算的基本概念、算盤的結構、清盤與置數、握筆的方法、撥珠的方法和數字的書寫。然後就讓大家練習。
先生的弟子們學習勁頭很高,從最基礎的學起,也就最紮實。先生曾經是族學先生,學生的年齡從三四歲到六七十歲的都教過。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什麼樣的學生用什麼樣的教法。
很多孩子害怕讀書,把讀書當成負擔。對讀書十分厭倦和恐懼。越是這樣就越讀不好,因爲他的心裡對讀書有一種抗拒和牴觸。先生在開封老宅的時候一直是他那個大家族的族學先生,教導着陳氏家族所有的學齡兒童和青少年,包括女孩。先生的教學方法和許多私塾先生都不一樣。不是以死記硬背爲主,而是趣味教學,通過講故事、繪畫的方法,把學生的學習**開發出來,要求學生把所學內容真正理解了,通過語言表達出來。他講的成語典故活靈活現的,學習的人留下的印象很深,甚至一生都銘刻在心。學習珠算也一樣,諄諄善誘,耐心和氣。在先生的口語裡,從來沒有“你真笨”,這樣的詞彙。珠算的第一課也是隻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先生下課之後,從西側的四合院匆匆趕回自己的住處,煊兒和蕊兒還在他們的教室裡。先生生怕煊兒淘氣進到裡間裝書的地方去找書。那樣容易把紙箱扳倒了砸着,世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煊兒和蕊兒在裡間看書,一點都沒有淘氣,安安靜靜地在一張桌子的兩邊。異域的兒童讀物,適合兩三歲到六七歲孩子看的多半有彩色插圖,這是煊兒喜歡這些書的根本原因。煊兒從會說話時就成了姥爺的弟子,三四歲的時候就認得幾千個字了,和姥爺一樣嗜書如命。也許是他生來就是這個習慣,他的命運就這樣了。煊兒把讀書看成是樂趣,是享受。本來小孩子的好奇心就很重,天真無邪,再有異域的那麼多新奇內容、花花綠綠的畫面,煊兒對這些書沒有興趣纔怪呢。這些書裡的知識和大清的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結構,其中有很多是屬於科普常識,小孩子看的嘛,不宜太過深奧,以趣味爲主。煊兒最愛看的就是帶漢語拼音、帶彩畫的十六開大小的《十萬個爲什麼》。雲兒給煊兒買了一整套,煊兒最喜歡的是《動物世界》和《植物王國》。比方說:斑馬身上爲什麼有條紋?狼爲什麼愛在夜晚嚎叫?鱷魚爲什麼流淚?蜘蛛爲什麼能用網捕捉獵物?等等。這些知識都是大清的課本上所沒有的,不但知識性很強,還很好懂,很有趣味性。就是先生也非常喜歡這套書,但是先生事先告訴煊兒和蕊兒,不要把自己看見的大清沒有的知識拿出去顯示,那樣就會遭到追查,會被認爲驚世駭俗,更甚者會被當成異類處死。
“姥爺您放心,煊兒絕對不會和任何人說。這些書本上的知識也不是我們發現的,爲什麼要顯示呢?自己知道就好。”
蕊兒也趕緊說:“我也是,不會對任何人去說。”
煊兒也和同齡的孩子一樣好動、淘氣。但是卻沒有那麼頑皮,或者是不知道深淺。他的淘氣都是在觀察周圍的事物,而是興趣廣泛、求知慾強烈,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學。模樣又很清秀俊逸,是個非常招人喜歡的孩子。
煊兒在看書之前都要教給樑子、柱子兩個小太監幾個字,不讓時間荒廢了。兩位小公公就在門口的長凳上坐着認字,互相考,這樣也省得打瞌睡。
陳夫人不放心把外孫、孫女放在屋裡,生怕磕着碰着、箱子倒了砸着。隔一會就推門來看看,看看沒事小聲囑咐幾句纔回去。
先生再一次囑咐煊兒:“要看箱子裡面的書,必須等你舅舅回來給你拿,你們還小,不能爬太高,把書箱子弄翻了會砸着受傷,受傷很疼,要喝很苦的藥汁,還要躺在牀上養傷,不能出去玩。”
但是先生還是不放心,想着讓煊兒和蕊兒在自己給人上珠算課的時候,讓他們到雲兒那裡學畫畫。要不然光是惦記着煊兒,給大家上課的時候精力會不集中。
先生和夫人原本是不願意進府的,但是王爺誠心誠意地邀請,就趁這個機會進府督導女兒。一來是雲兒年輕,出身不高,根本不會處理大宅門裡的那些爭鬥。二來是雲兒也惦記自己老兩口,來到女兒的眼皮下就都放心了。
最讓老兩口欣慰的是福晉的態度,進府幾年了,福晉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不滿和厭煩的話,更沒有撂過臉子,一直是和和氣氣、樂樂呵呵的。要是福晉排斥雲兒,雲兒就只能是吃虧的角色。因爲王爺和福晉是原配,一直感情很好。老兩口生怕雲兒性子太直,一不留神說了不應該說的,夫妻倆合夥整治一個比他們小了二十來歲的雲兒,雲兒還有活路嗎?孩子也生了,兒子也有了,厭煩了雲兒那還不是什麼辦法都有的?原本是一萬個不想進府的,可是爲了女兒,還是進府了,一家三口要活就活在一起,要死就同歸於盡。沒想到王爺、福晉的人品好到這樣。他們把雲兒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對先生和夫人相當尊重不說,生活上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的,吃穿用度都和雲兒一樣的待承。陳夫人對福晉的戒備和敵意慢慢消失了,尤其是在王爺和雲兒雲遊期間,爲了解勸福晉的思念,陳夫人經常到福晉那裡和她聊天,雖然是說話中還要注意措辭,但是已經很融洽了。
現在的陳夫人是很稱心如意的,不但女兒和王爺女婿的夫妻關係融洽,不存在雲兒隨時失寵的可能。王爺還幫着先生夫妻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出衆的好兒子,老兩口每天都能看到一雙出色的兒女忙來忙去的受到王爺福晉的重視;還有兩個外孫一個外孫女和一個孫女,承歡膝下。
陳夫人心裡非常甜蜜!這樣先生夫人每天都能和兒子、媳婦、孫女一起用膳,享受天倫之樂,魚兒也不用在學習技藝的時候還惦記着做飯的事情了,就是每天回去燒點開水、熱熱炕,基本上是從廚房裡解放出來了。
雖然是多年的習慣不容易改,心理的天平還有些傾斜於女兒,但是陳夫人知道,女兒畢竟是夫家的人,是王爺的女人。
女兒出門這一年好像長了好幾歲,說話辦事又灑脫又穩健。老兩口背地裡嘀咕好幾次,好像王爺放手讓雲兒管事,大廳裡的那些東西雲兒說怎麼放就怎麼放,說給誰就給誰,看樣子王爺對雲兒已經不是一般的寵愛了。唯一不盡人意的就是陳夫人對王爺總有一種敬畏感,見到王爺要自稱“奴婢”,讓她很不自在。其次可能是年齡、身份的關係。丈母孃比女婿還小了兩歲,能不彆扭嗎?陳夫人很少和王爺直接對話,見到王爺請安過後就盡力迴避,這讓雲兒心裡很不舒服卻無能爲力。那個時代權力、地位高於一切,王爺沒有權力還有親王的爵位,別說是雲兒的母親,就是福晉的父母在世見到王爺也得跪拜。
認了父母的田亮也知道,自己從出生就離開了父母,比不得妹妹和父母的感情深厚。二十多年的時間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入父母的生活的,但是他儘量地做到一個兒子應該做的關心父母的飲食起居,身體狀況、思想情緒。只要是有時間就到老兩口跟前和他們聊天、給他們各種關愛。其實田亮也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無法和妹妹相比,妹妹是他們含在嘴裡抱在懷裡長大的,自己……那就不用說了。但是他對雲兒沒有嫉妒,對父母沒有怨言。人生的際遇也許真的是上天安排好的,正像峨眉道長說的那樣,你還沒出生我就把你盯上了,咱們有師徒之緣。但是上天還安排了我不是你最終的師父,你是佛門中人,就象孫悟空一樣在道家學本事,在佛門功成圓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