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四那邊,踩着月色,煞氣沖霄踏上搶人之路的時候,裴雪燼這邊倒是停下來了。
若是按照原先的計劃,裴雪燼應該馬不停蹄趕路纔對,可見識到了穆顏姝對戰王的信任之後,許是自知無望,許是想要證明什麼,他反而不那麼着急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她受苦,跟着他受苦。
在裴雪燼的吩咐下,整個車隊自是停了下來。
裴雪燼顯然做了不少準備,除了香茶之外,還帶了糕點,醬肉,臘肉,甚至是一些調料和乾菜,他沒讓其他人幫忙,親自動手,搭了柴火,甚至找到了一塊平滑的石板,獻寶般的在穆顏姝面前晃了晃。
“還記得這個嗎?那個時候你我墜入山谷,你就是用這個給我做的飯,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佳餚,不過那個時候,我什麼忙都幫不上,還要你來照顧我,今天,就換你來嚐嚐我的手藝吧。”
穆顏姝有些一言難盡的看了看不遠處侍衛擺出的兩口鍋,“你們不是有鍋嗎,爲什麼要用石板?”
裴雪燼怔了怔,本能道,“因爲你那個時候給我做飯,用的就是石板……”
穆顏姝面無表情,“我那個時候,是因爲沒有工具,你想憶往昔給自己找罪受,我沒意見,但是我不想。”
裴雪燼:“……”
好吧,他一門心思想着重溫過去,倒是把這個疏忽了。
雖然出師未捷,裴雪燼倒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很快從善如流的從屬下那裡拿了口鍋過來。
只不過,這位世子爺最近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鍛鍊廚藝,加上穆顏姝在一旁瞧着,心裡沒來由的緊張,拿起臘肉之後,直接放在石板上,就要揮刀落下。
結果,自然是毫不留情的被穆顏姝制止了。
“臘肉不能直接炒,先用炭火將臘肉的表皮燻烤一下,恢復肉質的焦香,然後用刀將肉皮刮乾淨,刀法不對,從這個方向下手,動作要穩……”
看着裴雪燼在穆顏姝的冷臉指導下,言聽計從,讓往東不往西,各種小心翼翼,殷勤備至的樣子,不遠處的衆侍衛很是有些懵逼。
眼見他們家世子爺將戰王妃給劫來,他們還以爲會上演一出霸道世子和嬌軟神醫的戲碼,可看現在這個情況,明明就是走進了御姐狂醫和冷甜世子的片場,這畫風不對啊!
再說了,都這種時候了,刀法神馬的這麼重要嗎?
相比較於衆人的槽多無口,裴雪燼倒是被使喚的意猶未盡。
等炒菜出鍋,趕忙用盤子盛了,雙手捧到了穆顏姝的跟前,滿面期待道,“懷安,你嚐嚐,怎麼樣?”
穆顏姝嚐了一口,實話實說的吐出了兩個字,“湊合。”
裴雪燼登時長出了一口氣,雪峰般的面上露出了冰雪初融的笑意,“我還以爲你會說很難吃。”
穆顏姝冷眼擡眸,“你以爲我剛剛是在浪費口水。”
裴雪燼輕咳了幾聲,稍顯訕訕,“我是沒想到你還會跟我一起做飯,一起吃飯。”
穆顏姝聲冷如冰,“還是那句話,因爲我不想虧待自己的胃,如果可以,我自然不想跟你多說一句話,更別說一起吃飯了。”
裴雪燼僵了僵,剛剛被使喚生起的熱意,瞬間涼了個通透,脣角的笑意也落下了幾分,“如果戰王不來,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還有很多。”
穆顏姝搖了搖頭,“沒有如果,我說過了,他一定會來。”
裴雪燼面上的笑意徹底隱沒,眸光沉鬱如淵,“若是他來了,盛京城那邊就危險了,你跟他回去,面對的將會是刀山火海,生死之難,更何況,你會成爲他的弱點,成爲他的牽絆,你不爲自己擔心,難道也不爲戰王擔心嗎?”
穆顏姝放下飯碗,微微側目,直接扔出了三個字,“我弱嗎?”
裴雪燼怔了怔,還不等他回答,就聽穆顏姝繼續道,“被我救過的弱雞,恐怕沒資格說這句話。”
裴雪燼嘴角抽了抽。
穆顏姝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近乎自言自語,一字一句道,“兩個人既然選擇在一起,就要將對方放在第一位,不管是天崩地裂,還是山洪海嘯,都要一起面對,我不會是他的弱點,而是他的盔甲,我不爲自己擔心,因爲他會來救我,我也不會爲他擔心,因爲我永遠會站在他身邊,無論生死。”
裴雪燼聞言,只覺心神巨震,像是被生生插入了數百柄利刃:這樣的感情,這樣的幸運,明明曾經離他最近,可他卻親手將一切推遠了,以至於現在失去了伸手的資格,甚至連開口,都讓他覺得無力。
一時間,裴雪燼宛若雕像,僵硬在了原地。
穆顏姝自是沒有理會於他,大口大口的吃飯,吃飽喝足之後,纔再度開了口,“你做的這些,裴月英知道嗎?”
裴雪燼再度一僵,剛剛靠時間流逝平穩下來的心臟再中一刀,苦笑側目道,“所以,在你的心裡,我連月英都比不上,對嗎?”
她會問這話,分明就是擔心自己連累裴月英,他都不知道是該替自家妹妹有一個真正的朋友而高興,還是爲自己感到悲哀了。
穆顏姝也沒含糊,直接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字眼,“對。”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讓裴雪燼眼底深處的偏執都寂滅了幾分,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做好了安排,將月英送到了北魏,因爲有你,她才能在盛京城待下去,可我知道,她不喜歡這裡,我想讓她重新開始……”
只是,還不待他說完,穆顏姝便將話頭接了過去,一針見血道,“你怕她恨你。”
裴雪燼被扎的鮮血淋漓,笑容愈發苦澀了幾分,“你說得對,我怕她恨我,她是真心將你當成了朋友,甚至是親人,所以,懷安,我希望你不要遷怒於她。”
這次,穆顏姝沒有扎刀,清清冷冷道,“你是你,她是她。”
“多謝。”裴雪燼點了點頭,“至於我的父母……”
還不等他說完,穆顏姝已然是站起身來,“這個我沒興趣,與我無關。”
說完,她便轉身回到了馬車上。
看着穆顏姝消失不見的倩影,裴雪燼望着熊熊燃燒的火焰,滿目灰燼,彷彿連偏執也一併燒的所剩無幾了。
直到此刻,他才深切的意識到,他們已經不是朋友了。
昨日他還堅信,他不後悔,可今日,他便動搖了!
真是可笑,可嘆,卻也可悲。
最可悲的是,到了這一刻,他最希望的,居然不是戰王不出現,而是戰王能夠出現在穆顏姝的面前,將他攔下來。
因爲只有這樣,她纔不會失望!
一整夜,裴雪燼守在穆顏姝的馬車外,一邊趕路,一邊爲她守夜。
這是屬於他跟她夜晚,或許,也將會是最後一個夜晚了。
天,就要亮了!
翌日,旭日銜青嶂,晴雲洗綠潭。
這一天,居然是入秋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這樣的天氣,於盛京城的百姓來說,本該是出門的好日子,可不少人卻是打消了出門的決定。
原因無他,從早上開始,盛京城內巡邏的人員驟然密集起來,城門守備變得十分森嚴,尤其是皇宮內外,遠遠看着,便浮現了一股肅殺之意。
今日的早朝,已然是被承帝取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衆人全都早早的趕往了議政殿。
這一次,可謂是百官齊聚,連近日都不怎麼參加早朝的定文侯和蔣家老將軍也一併來了。
蔣家雖然被罰閉門三月,可蔣老將軍乃是兩朝元老,身份超然,他若執意前來,倒也沒人敢攔。
長樂侯白棟城,左相穆士鴻,右相紀恭明,一個不少,倒是威遠侯抱病在家,沒有來湊這個熱鬧。
朝臣齊聚之後,大理寺的官員也開始入場了。
作爲這次的主審官員,穆冠卿當之無愧的佔據了議政殿高臺上的一個主位,僅次於帝后之位,凌文昊,凌雲朗等在盛京城的皇子也都來了。
很快,伴隨着太監的通傳聲,承帝,皇后入場了,同來的還有靜貴妃。
這件事靜貴妃乃是被害人,照理來說,是應該一道兒過來,可她並未站在皇后身側,而是站在了皇上的另一邊,甚至被皇上挽着手,相對於皇后跟承帝之間可以插進一人的距離,可謂是親疏立現。
承帝來了,這審判自然就可以開始了。
沒有想象中的刀光劍影,疑點重重,這次的案件雖然牽扯甚廣,性質嚴重,聲勢也弄得浩大,但事實上,卻是證據確鑿,不管是人證物證,全都有目共睹,言之鑿鑿,穆冠卿審的完全沒有難度。
或者說,這件事在蔣山被奪權的時候,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眼見跟之前的結果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蔣依依父女,穆冠卿眼底劃過了一抹複雜的暗芒,冷然高聲道,“蔣貴人,現在證據確鑿,你可認罪?”
蔣依依聞言,猛然擡起頭來,擲地有聲。
“我不認!本姑娘是給家裡寫信了,本姑娘是抱怨了,皇上看不上臣妾,臣妾也沒想過要攀附皇恩,臣妾只是看不慣皇上冷落娘娘,反而寵信那些虛情假意的小人,臣妾爲娘娘不忿,爲自己不平,若是臣妾生爲男兒,上場殺敵,未必不能一展抱負,可恨我是個女子,只能成爲家族的犧牲品!”
蔣依依眼眶泛紅,聲聲泣血,“臣妾只是不甘,所以才寫信發泄,若是我真有心陷害貴妃,又怎麼會這麼輕易讓別人抓住把柄呢?你們冤枉我就算了,居然還冤枉我的父親!父親忠君愛國,天地可鑑,他把我送入皇宮,也是爲了讓皇上看到他的忠心,爲了西凌,我們父女兩人都無怨無悔,奈何小人當道!靜貴妃,你若想要我父親的權柄,拿去便是,何苦利用自己的孩子,使出這等下作的手段,你不當人母,不配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