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先前定文侯和蔣老將軍生怕凌四和穆冠卿一言不合就開打,讓西凌損失慘重,所以,二人緊緊的跟在穆冠卿後邊,不說亦步亦趨也差不多了。
結果呢?
事情的發展像是脫繮的羊駝,朝着大草原狂奔而去。
眼見穆冠卿和凌四爺宛若專注爭搶肉骨頭的狗子,完全沒有開打的意思,定文侯和蔣老將軍對視一眼,皆是嘴角抽抽的後退了幾步。
雖然不知道畫風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但兩人對於這一幕是樂見其成的。
他們樂見其成,承帝卻是被刺激大發了!
凌四這個逆子,自從進來,居然看都沒看他一眼,問都沒問一句,還有穆冠卿,不先發制人,居然先去關心一個女人。
都什麼時候了,這兩人還爭風吃醋,簡直大逆不道,不知所謂!
極度的惱怒之下,承帝狠狠撥開了皇后端過來的茶水。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發出了‘啪’的脆響,聽到這個聲音,衆人才算是將注意力集中了過來。
看到承帝的身影,凌四倒也沒含糊,不負承帝厚望的走了過來,只是說出來的話,讓人嘴角抽抽。
“父皇,幾日不見,您怎麼變成這副德行了,嘖嘖,瞧這意思,這是中風了?”承帝最後一句詢問,是衝着穆顏姝說的。
穆顏姝自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中風。”
眼見凌四沒有半點憂色,反而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承帝心塞的想要吐血,用盡全身的力氣伸手,情真意切道,“老……老四!”
凌四沒有理會承帝的呼喚,朝着穆顏姝咬耳朵,“顏顏,能讓他說話嗎?”
穆顏姝點了點頭,“只能暫時改善,想要徹底治癒的話,一時半會兒不可能。”
凌四毫不在意道,“暫時能說話就成。”
承帝聽到這話,又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啥叫暫時能說話就成,難道不應該將他完全治癒嗎?!
當然,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眼見穆顏姝要給承帝施針,穆冠卿也沒攔着,反而讓文德禮去太醫那兒取了醫藥箱過來。
穆顏姝的動作很是迅速,幾根銀針下去,承帝僵硬的面部驀地抖了抖,嘴巴不歪了,口水不流了,雖然脖子還不能移動,整張臉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正常。
發現自己的嘴巴能動了,承帝也來不及歡喜,迫不及待便開了口,眸光恨怒交加的落到了穆冠卿的身上,“是……是他!奸臣害我,老四,爲……爲朕報仇,殺……殺了他!”
穆顏姝的針法固然立竿見影,但還不至於神異到完全恢復的程度,承帝急切之下,說話多少有些結巴。
眼見承帝開口第一句話,便要求自己殺人,凌四直接嗤笑一聲。
“爺這麼辛辛苦苦的趕回來,您這一上來就使喚爺,不合適吧。”他咧了咧脣角,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再說了,想讓兒臣替您辦事兒,怎麼着也得先把舊賬清一下吧。”
承帝滿腔的憤恨登時滯了滯,“舊賬?”
凌四爺也沒賣官司,直接了當的冷笑出聲。
“之前我家顏顏在宮內失蹤,父皇相信了那個靜貴妃的話,沒有出手懲治不說,還想把這件事兒往下壓,要不是爺及時收到消息,說不定就要把自己媳婦弄丟了。”
他一步步逼近了承帝,脣角的冷意已然是蔓延到了眼底,居高臨下的睥睨道,“父皇,還記得我離京的時候就說過,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可惜,你還是讓兒臣失望了。”
承帝神經驟然緊繃,掙扎着起身解釋道,“老四,這件事怪……怪不得朕,是靜貴妃那個賤人城府太深,朕也是被她矇騙,這……這才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語,可朕也全力尋找懷安了,朕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了!”
凌四不屑的冷嗤一聲,“聽信旁人的的花言巧語,將事情死死的捂住,不讓爺知道,這就是父皇所謂的努力,兒臣還真是長了見識了。”
承帝梗了梗,心頭恨極了凌四的咄咄逼人,面上卻是不敢露出分毫,甚至鄭重承諾道,“好,就算這件事是朕……朕對不起你跟懷安,朕可以慢慢補償,只要你能幫朕殺了那個亂臣賊子,平定朝綱,你有什麼要求,朕都如……如你所願!”
“可惜啊,兒臣早就不相信父皇了。”
凌四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眼底的冰寒愈發徹骨,“補償?你需要補償的何止這一件事!”
承帝顯然聽懂了這話的意思,不禁怔了怔,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恍惚,隨即情真意切的嘆息道,“朕知道,你指的是你母親的事,這些年你一直在……在怨朕,可那時朕也是身不由己,這纔會對你母親諸多疏忽,以致鑄成大錯,朕也是因爲愧悔難耐,這些年纔會對你如此縱容,雖然你我父子二人有……有些嫌隙,可朕畢竟是你的父親,是你的親人,老五老六也是你的兄弟,可這個賊子,卻讓老五老六自相殘殺,還讓父皇變成這副模樣,老四,難道你就忍心看着西凌百年基業落入他人之手,忍心看着父兄被他人欺辱嗎,殺了他,只要你殺了他,朕馬上立你爲太子,決不食言!”
對於承帝提出的太子之位,凌四爺理都沒理,眼底深處煞氣涌動,一字一句的沉冷道,“爺只問你一個問題,當年爺的母親被那些女人輪番欺辱的時候,你當真不知情嗎?”
承帝聞言,瞳孔皺縮,整個人本能的僵了僵,雖然只有一瞬,卻無法逃過凌四爺的法眼。
“朕不知情,朕是真的不知情……”
承帝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開口便是否定,凌四卻是懶得聽了,直接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
“母親死的時候,爺答應了她一件事,永遠不與你爲敵,不對你出手,所以,爺本來是沒打算收這筆賬的。”
這件事,承帝顯然是完全不知情的,面上罕有的露出了震驚動容之色,“你母親……她……”
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發揮,就被凌四打斷了,“奈何,父皇欠債的本事實在太大,這筆賬還沒還上,下筆賬就出來了,真是讓爺想不清算都不成,爺是答應了母親不能與你爲敵,不能跟你動手,但別人,爺就保證不了了。”
承帝如遭雷擊,面上劃過了一抹驚慌之色,“老四,你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
凌四爺沒有替承帝解惑,轉頭看向了穆冠卿,單刀直入道,“爺沒心思跟你開戰,爺只有一個要求,他不能死,只要留他一命,剩下的隨你折騰。”
“戰王殿下大可放心,我從沒想過要皇上的性命,甚至會尊皇上爲太上皇,絕對不會有分毫怠慢,我定然會讓皇上活的長長久久,舒舒服服。”穆冠卿微微頜首,笑若春山。
他說的可是大實話,承帝欠了謝氏一門一百零九口人命,穆冠卿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呢,讓他看到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只是第一步。
承帝這輩子最在乎的,恐怕就是那張龍椅了,讓他長長久久的活着,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權勢,纔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凌四同樣猜到了穆冠卿的心思。
不得不說,這次穆冠卿做的倒是頗合他的心意。
當年,承帝爲了皇權,一次次違背誓言,傷透了母親的心腸,對她所受的傷害視而不見,以至於母親香消玉殞,現在,讓他失去費盡心力得到的,就算是還賬了。
於是乎,凌四很是爽快的攤了攤手,“那就沒問題了。”
眼見這兩個人三言兩語便決定了自己的後半生,承帝氣得血氣上頭,雙目赤紅,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
“不!朕是天子,朕不要做太上皇!這個天下是朕的,是朕的,朕纔是天命所歸!”
他顫巍巍的伸出唯一能動的那根手臂,指向凌四,一字一句都像是浸透着血沫,“凌四!孽障,你這個孽障!你勾結奸臣,助紂爲虐,其心可誅,不得好死!”
這時,就聽穆顏姝冰涼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皇上還是先暫且閉嘴吧,這樣有助於您早日康復。”
她一邊說着,一邊拔掉了承帝頭上的銀針。
承帝面部登時恢復了僵硬,就算想要叫罵,都罵不出來了。
穆顏姝這才滿意的後退了幾分,深藏功與名:在她面前辱罵她男人,她自然是不允許的。
眼見自家媳婦對自己如此維護,凌四爺自然是心甜如蜜,笑意森然的脣角瞬間變得陽光燦爛,甚至多了幾分盪漾。
相反地,穆冠卿心裡就有些吃味兒了,面上的笑容卻是愈發誠摯了兩分。
“戰王殿下覺得沒問題,那自然是好的,不過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他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爲防某位爺噎人,穆冠卿沒有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當即鄭重俯身道,“戰王殿下威名赫赫,如今西凌內憂外患,百廢待興,正是需要您這樣的明主統領江山,還望您能登基大寶,以定民心!”
此話一出,整個議政殿驀然一靜。
定文侯和蔣老將軍等人皆是面色怔然,沒人想到,穆冠卿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主動讓出近在眼前的龍椅。
就連承帝的怒火都頓了頓,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怎麼可能?
這個奸臣賊子怎麼會將皇位拱手相讓呢?
這不可能!
事實上,更讓人難以置信的還在後面。
穆冠卿幾乎是最後一個字剛剛蹦出來,凌四爺便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就知道你想來這一齣兒,告訴你,爺不幹,有那個時間,爺還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呢,爺傻瘋了纔會坐上那張龍椅。”
別以爲他不知道穆冠卿那點子小心思,他要是真當了皇上,不願忙也得忙死,用腳丫子想也知道,穆冠卿肯定會在那個時候鑽空子,藉機陪在自家顏顏身邊,他怎麼可能給他那樣的機會,想得美!
凌四爺拒絕的那叫一個不留餘地,乾脆利落,從頭髮絲兒到腳底板都透出了對皇位的嫌棄。
他不但拒絕了,還難得恭維了一句,“再說了,老子只會殺人,論起治國,哪兒比得上小舅子你啊,反正你半邊屁股都坐到那張龍椅上了,你乾脆自己坐上去得了。”
聽到這位爺回答,衆人是徹底無語了。
知道的他們是在說皇位,不知道的以爲這位爺在躲什麼洪水猛獸呢,至於嗎?
那可是皇位啊!
最讓人鬱悶的是,穆冠卿對皇位貌似也沒什麼熱情,一臉愧不敢當道,“可微臣是姓謝的,尤是罪臣之後,名不正言不順啊,不論從威勢,還是聲名上,都遠不及戰王殿下正統,還望戰王殿下……”
只是,還不等他說完,就被凌四爺強勢打斷了。
“這事兒好辦啊,這樣,這皇上你先當着,不過要提前做出一個承諾,待百年之後,將皇位還政於淩氏血脈,這不就成了嗎。”
這位爺說完,還不忘加上一句,“反正爺不當這個皇上,那張龍椅誰愛坐誰坐,爺鐵定不坐,要不然,你問問他們仨的意見。”
凌四口中的他們仨,指的正是凌雲朗,凌力勇和凌天兆三人了。
凌雲朗一向喜歡雲遊四海,根本無心皇位;凌力勇就更不用說了,一心練武,目標就是當個將軍,其他的志向,完全沒有;至於凌天兆倒是才思敏捷,頗具皇家風範,奈何年齡太小,鎮不住場子,凌天兆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於是乎,這三人幾乎是整齊劃一的搖了搖頭,跟排練過的似的,無聲的傳遞着自己的拒絕。
定文侯和蔣老將軍見此,只覺心累。
他們就不明白了,前兩天爲了那張龍椅,這個大殿人腦袋幾乎打出了狗腦袋,咋區區兩天的功夫,畫風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滿眼的和諧謙讓,你們以爲現在是在表演孔融讓梨嗎?
那是皇位啊,皇位懂不懂,要不要這麼嫌棄啊!
就在定文侯二人腦殼抽疼不已的時候,大殿突然傳來了噗的響動。
衆人回眸,就見承帝毫無意外地……噴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