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卷 316.離家出走
御書房裡，容九公子一臉抓狂地望着趴在沐清漪懷中的小包子咬牙切齒。臭小子！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小包子年紀雖然還小，但是卻顯然還是很識時務的。知道撩撥老爹一下下就好，但是如果太過分了的話，老爹還是會在孃親不注意的地方悄悄揍他屁股的。雖然可以告狀，但是那也必須是他捱過揍之後了，小包子深深的覺得這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磨磨蹭蹭地從沐清漪懷裡爬起來，小包子眨着水汪汪地大眼睛，乖巧無比地道：“孃親，孩兒要去書房寫字了。”
沐清漪揉揉他的小臉蛋道：“今天不是寫完了麼？你還小，不要太累了。”她是真的覺得他們這些人有些揠苗助長了，滄兒才兩歲連比都還拿不穩的時候就被魏無忌抓着練字，雖然如今依舊寫着一手不忍目睹的狗爬字，卻着實是認識了不少字。就是當初以家教嚴厲的顧家，大哥也是五歲纔開始啓蒙的。偏偏這些人就認定了容滄溟應該是個天才，以至於沐清漪平日裡只會帶着小包子玩兒，不敢再給他加重任何的負擔了。
小包子笑容純真無邪，“孩兒多謝幾張，大伯帶我出宮去找義父。”
無奈地嘆了口氣，沐清漪將兒子放到地上替他理了理衣裳道：“那就去吧。”
“孩兒告退。”看着小包子搖搖擺擺的走向大殿外，被天樞抱着躍過了門檻消失在門外，沐清漪纔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無忌他們是不是太着急了，滄兒還小呢。”容瑾不以爲意，笑道：“不用擔心，魏無忌心裡有數。何況，那小子自己也樂在其中。如果他真的不想寫的話，你以爲魏無忌能夠強迫得了他？”沐清漪低頭一想也不由莞爾，小包子受寵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特別是魏無忌自從小包子會開口叫人交出第一聲大伯以後，魏公子就恨不能將他捧到手心裡疼着。要不然，以魏無忌的身份地位能力，怎麼會天天去教一個才兩歲多的小娃娃寫字？如果滄兒真的不想寫，只怕是隨便撒個嬌魏公子就立馬改變主意了。也該慶幸現在魏公子還沒有自己的孩子，不然的話…真不知道親身兒子會不會覺得自己老爹太偏心。
“他們實在是太寵他了，以後長大了可怎麼得了？”沐清漪嘆道。容瑾笑道：“所以啊，清清纔要更加嚴厲一些的鞭策他。免得這小子以後被人寵壞了。”沐清漪沒好氣地道：“九公子倒是希望我對滄兒嚴厲一些。”容瑾含笑將她攬入懷中，蹭了蹭柔順的髮絲愉悅地承認道：“沒錯，清清只要對我一個人好就行了。”
摟着沐清漪，容瑾有些慵懶地翻起了桌上的摺子，一邊問道：“今年的科舉沒什麼問題吧？”
沐清漪淡笑道：“上一次恩科和科舉，該殺都都殺的差不多了。這一次也沒有多少人有膽子再往科舉伸手了吧？”容九公子登基之後第一次恩科就殺了不少人，後一年的正式科舉同樣也是嚴查弊案，如果這一次還有人敢明目張膽的伸手，那他們就當真是不想活了。
容瑾滿意地點頭，“沒事就好。只要再多兩次科舉，將來朝堂上就不用擔心有人不識趣惹清清生氣了。”每一屆科舉上榜的進士都需稱主考官爲座師，有師生之誼。這世道，最重視的便是天地君親師，朝堂上門生背棄座師的就算是以後功成名就也多半會被人詬病，而大部分的仕途也就差不多可以到此止步了。也正是因此，容瑾登基之後連續三屆的科舉都是有沐清漪主考的。
沐清漪搖搖頭道：“下一屆還是換一個主考官吧，一直這樣也不好。”沐清漪當然明白容瑾的心意。但是朝堂之上講究的就是一個平衡，如果手底下的人太多了，就算她本身沒什麼，地下的那些人卻未必就把持得主。
容瑾輕聲哼哼，也不知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橫豎這也是三年後的事情了，比起這個還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北漢那邊又有些不安分，哥舒竣只怕是坐不住了。”
沐清漪點頭道：“不意外，去年初烈王收復了北蠻柔然等部，如今北漢士氣正盛，這兩年北漢又是風調雨順，哥舒竣自然是坐不住了。怕的是…不只是他自己坐不住了。”
容瑾垂眸，淡淡道：“西域。”
西域各國小國林立情勢複雜，膚色種族風俗完全不同於西越和中原。西越原本並沒有動這些國家的意思，但是這些小國卻彷彿吃定了西越不會真的動手一般，時不時的就要來騷擾一番。如果他們與北漢聯手的話，事情還真的有些不好辦。容瑾冷笑一聲，眼眸中顯露出一絲冷意，“既然他們想要找死，朕成全他們就是！”
望着容瑾滿是殺意的俊美容顏，沐清漪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天下爭雄，一將功成萬骨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死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們。她有丈夫，有兒子，有親人，有朋友，這座皇城有她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切，是她不惜一切代價也需要守護的。所以…還是別人去死吧！
“清清別怕，我們不會輸的。”容瑾將她摟在懷中，柔聲安慰道。沐清漪含笑點點頭，“我相信你，我們不會輸的。”
皇城裡一處茶樓裡，沐清漪有些詫異地望着眼前的南宮雅等人，道：“你說…雨嫣不見了？”
南宮雅連連點頭，唐曉飛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什麼不見了，咱們誰猜不到啊，她跑去考試去了。姜家的人這些日子到處找人呢，咱們…又不能告訴他們真相，背叛姐妹。姜雨嫣太不夠義氣了自己偷偷跑了！”南宮雅頭疼地看着唐曉飛道：“就算她告訴你，你能跟她一起去考試麼？”顯然，南宮雅已經被她嘮叨了不少時間了。
平川郡主坐在一邊，捂着小嘴偷笑。看了看沐清漪猶豫了一下問道：“真的不要告訴姜大人麼？聽說姜家很着急呢。”
“當然不能！”唐曉飛毫不猶豫地道：“姜家悄悄的找人，咱們告訴他們不就表示咱們也是同謀？何況…姜雨嫣那個死丫頭根本沒告訴咱們她會住在哪兒？就算說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啊。”
“但是姜家可以在貢院外面攔住她啊。”平川郡主道。
“郡主！”唐曉飛睜大了眼睛道：“姓姜的雖然不講義氣，但是咱們不能跟她學。咱們不能出賣她！”最重要的是，如果出了一個考上進士的女子，老爹就不能阻止她上戰場了吧？
沐清漪撫額，望着三人道：“我比較好奇的是…她怎麼考過鄉試？”
“呃…這個…”南宮雅和唐曉飛臉色一變，低着頭不敢看人。沐清漪挑眉道：“看來是兩位的功勞？”
唐曉飛乾笑道：“這個麼…我們就是，用我爹的名帖幫姓姜的弄了個戶籍，捲了個秀才。然後…然後南宮請她去南宮家玩兒了幾天。然後就……我們錯了。”在沐清漪沉靜地眼眸下，唐曉飛只得蔫頭耷腦地認錯。沐清漪淡笑道：“分工合作，這將近大半年時間居然都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很不錯啊。她叫什麼名字？”
“姜雨嫣啊。”
“姜惠。”南宮雅老老實實地道。
沐清漪抽了抽嘴角，道：“我記得…這個惠字是雨嫣的大名？”書香門第規矩多，姜雨嫣記入族譜的名字是姜惠，就如顧雲歌記入族譜的名字也並非雲歌二字。這樣的名字只有在入族譜，和定親問名的時候有用，平時便是隨便取個小名叫着罷了。
唐曉飛不解，“有什麼不對麼？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麻煩，名字還分那麼多。姜雨嫣說就要用自己的本名啊。”
沐清漪笑道：“那她肯定也說過，爲什麼要用本名了？”
南宮雅小聲道：“她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況…她這樣只算是遷了個戶籍，並不算僞造戶籍，所以……”
“所以，就算將來朝廷想追究也沒辦法？”
唐曉飛連連點頭道：“沒錯，姜雨嫣說，她用的是本名，朝廷又沒有規定必須男子才能參加科舉，她只是樂意穿着男裝去考試而已。”既然沒有被攔在貢院外面，自然就代表朝廷默認了她可以參見科舉。是這個意思麼？沐清漪一臉黑線，不愧是能夠考上舉人的姑娘，居然連她都一起算計了。
手中的摺扇一合，沐清漪道：“行了，我知道了。我去瞧瞧她。”
南宮雅有些擔心，“沐姐姐…那姜家那裡……”沐清漪想了想道：“你們…就先當什麼都不知道吧。”
衆人眼睛一亮，“多謝沐相！”沐相這麼說，就等於是默認了姜雨嫣去參加科舉麼。
出了茶樓，沐清漪回頭吩咐道：“去查查姜雨嫣在哪兒？”
霍姝點點頭，吩咐人去辦了。看了看沐清漪一身淡青色衣衫，清麗脫俗的妝容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姐，去看姜小姐不換身衣服麼？”沐清漪含笑搖頭道：“早幾年玩過的把戲，再玩兒就沒意思了。”前兩次科舉她都扮成舉子或者別的身份身份出現在京城舉子中間過。如今再玩兒只怕一些聰明一點的或者重考的很快就能把她給認出來了。從袖中取出一方淡青色的紗巾遮住了臉，再回頭望向霍姝，就像是一個西越皇城中尋常的大家閨秀一般了。霍姝忍不住掩脣偷笑道：“姜小姐見到小姐一定會被嚇得不輕。”
沐清漪嘆氣道：“我也被她嚇得不輕，還以爲她開玩笑的呢，沒想到連舉人都考出來了。”當初姜雨嫣說起的時候她是覺得很有趣，但是真的要考科舉哪兒那麼容易。從童子試到鄉試，再到會試，殿試，一路走來層層刪選。全天下讀書人成千上萬，但是每年能上榜的也不過才上百人而已。
暗衛的動作很快，沐清漪二人還沒走完兩條街消息就倆了。姜雨嫣，現名姜惠，皇城附近某州的舉子，現在就住在城中的狀元閣。聽了暗衛的話，沐清漪不由一笑，“看來她的抱負還不小。”
“若是真讓姜小姐考上了狀元，滿朝文武的臉就好看了。”
沐清漪搖頭道：“你當滿朝文武眼睛是擺設麼？怎麼可能會讓她到那個地步？只要上了金殿，姜家還能忍不住自己姑娘來？走吧，咱們去看看。”
每年科舉之期，狀元樓便是皇城中最熱鬧的地方。這裡不僅距離貢院近，環境也非常不錯，適合應試的舉子溫書。最重要的是，狀元樓這個名頭，只要是有條件的都會想要來討個好彩頭。這個時候，兩個女子踏入樓中自然是迎來不少人注目的。不過這些人現在也只是隨便看一眼也就罷了，畢竟現在科舉在即，再喜好美色的人也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的。狀元樓的掌櫃迎了上來，有些爲難地道：“兩位姑娘見諒…小店科舉期間只招待應試的舉子。兩位……”沐清漪淡淡一笑，身後霍姝連忙道：“我們不住店，咱們家表少爺來應考，我家小姐想來探望一下表少爺。”
衆人瞭然，原來是表妹探望表弟的？既然是表親…爲何不請人住府上去呢？靠的近的人忍不住在心中腦補出一段豪門恩怨情仇了。
掌櫃這才鬆了口氣，道：“不知兩位找的是…。”
“姜惠，表少爺名叫姜惠。”霍姝道。
掌櫃的翻了翻賬冊，點頭道：“小店確實是有一位姜公子，不過這位公子……”沐清漪輕聲道：“姜公子是我表弟。”沐清漪也是穿過男裝的，姜惠生的比她還文靜，扮成男子肯定比她現在看着年紀小。一聽眼前的女子聲音清越動人，沉靜幽雅顯然也是出身名門的，掌櫃的這才放心下來，笑道：“姜公子住在天子九號房，姑娘請便。”
“多謝掌櫃。”
樓上，天字九號房裡，姜雨嫣正坐在書案後面專心讀書。雖然順利考過了鄉試，但是她還是有些緊張。如果這一次科舉失敗了，那她也就真的只能做個大家閨秀等着出嫁了。原本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但是自從認識了沐相之後，姜雨嫣覺得自己還可以過另外一種生活。她不求高官厚祿，但是至少…她的人生還可以做一些有用的事情，而不是嫁入同樣的名門世家，相夫教子，周旋在夫婿，婆婆和小妾之間。所以，這一次…一定要成功！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姜雨嫣心中一緊。這幾日她鮮少出門，就是因爲怕碰到家中尋找自己的人。住在狀元樓其間，也沒有認識別的什麼人，怎麼會有人來找她？難不成…是哥哥找來了？
猶豫了一下，姜雨嫣還是起身走到了門口，小心地打開了大門。門前的兩個女子卻讓她不由得愣住了，“你…沐……”
“表弟，你真的在這裡，讓我好找。”沐清漪笑吟吟地道。
表弟？掃了一眼從沐清漪身後路過的舉子，姜雨嫣回過神來，勉強笑道：“表姐，你怎麼來了？請進。”
將兩人讓了進來，姜雨嫣才鬆了口氣關上了門。
沐清漪含笑打量着眼前滿是墨香的房間，再看了看桌上那厚厚的書卷和密密麻麻的寫着策論的紙張道：“這麼拼命，看來你是來真的了？”
姜雨嫣俏臉微紅，卻依然正色道：“沐相見諒，雨嫣絕不是一時興起想要胡鬧的。”
沐清漪點頭道：“我知道。若只是一時興起，這兩年多也該差不多了。只是，你考慮過以後該怎麼辦麼？如果真的考上了你要怎麼辦？”姜雨嫣輕咬着脣角道：“不知道…也許，這樣做根本什麼也代表不了，但是我還是想要去試試。我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如果失敗了，那是我自己無能，以後自然是規規矩矩地繼續做個大家閨秀。如果成功了，就算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我也已經努力過了。”
看着她紅着一張小臉卻努力讓自己顯得嚴肅的模樣，沐清漪不由輕笑一聲道：“我還以爲你要說如果這次失敗了，就等下次從來呢？”
姜雨嫣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沐清漪輕嘆了一聲道：“你卻是比我更有勇氣一些，雖然這世道對女子不公，雖然我曾經也自詡才學不輸男子，卻從未想過……”姜雨嫣低聲道：“如果不是見過沐相，我也…絕不敢如此想。”沐清漪問道：“若是考不上，自然是什麼都不用說。你可考慮過，如果真的考上了你以後要怎麼辦？一輩子做男兒裝？或者就算是恢復了女裝，你知道…女兒家的閨譽……”姜雨嫣鬧了這麼一出，在那些名門權貴之中閨譽必然是當然無存，以後的婚事就麻煩了。
“現在姜家還瞞着外人，你若是…現在回去，一切都可以當成沒發生過。”沐清漪輕聲道。
姜雨嫣有些驚訝地擡起頭，“沐相，你的意思是…你不阻止我麼？”
沐清漪苦笑，“理智上說，爲了你的將來我是該將你立刻送回姜家的。但是…另一方面說，我也希望看看是不是有一天這天下真的會有女子爲官。”雖然她也算是，但是沐清漪心知肚明她這種非正規來路幾百年也未必能有一個。但是如果有女子科舉爲官的話，那麼將來天下女子的處境就可能會漸漸地轉變。
“多謝沐相成全！”姜雨嫣喜道。
沐清漪嘆道：“你先別謝我，將來姜太傅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恨我呢。”
姜雨嫣嫣然一笑，清澈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