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後,這河上的船就越來越少了,禹燕裹着毛裘,縮在船艙中,猜想着這次去找劉家小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做好了兩種準備。
自己這些年來還是積攢下了一點錢和首飾,如果劉家小要她,那她就跟劉家小好好過日子,自己女紅家事樣樣會做,自信能做一個好媳婦。
如果劉家小不要她——她握緊了手裡的剪刀——那她就死在他面前,以證明自己的心。
沒想到劉家小竟然不敢承認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這還有什麼話好說,反正倪家她也回不去了。
禹燕看着睡夢中的劉家小,心裡百般滋味翻攪,這個男人,爲他去死的女人才從生死邊緣掙扎回來,他還在旁邊能睡得那麼死,看他皺着眉的樣子,是在做什麼夢吧?
劉家小看看禹燕好像睡着了,呼吸也很平穩,就放鬆地躺了下來。
本來他纔不想來照顧禹燕的,又被父親給打了一下:“那倪姑娘都肯爲你去死,你照顧她是天經地義!難不成要我和你娘去照顧、要你哥哥嫂子去照顧?”
長凳很硬,就像船艙的地板,劉家小想翻身,發現很困難,太窄了,也像船艙中人擠人睡下的樣子。
這一天過得可真糟糕!劉家小恍惚地進入了夢鄉。
他往身邊一看,蒙着紅蓋頭的新娘子一動不動站着,他急忙把新娘子往史平陵方向一推,大叫道:“還給你!”
新娘子揭開蓋頭,詫異地看着劉家小,劉家小一看,新娘子竟然不是黃虹,而是禹燕,心裡大急,忙伸手去拉:“不是她!不是她!”
史平陵咧嘴笑了,雪白的牙齒在大紅的燭火下閃着光,他向禹燕伸出雙手,而禹燕只是瞥了劉家小一眼,就向史平陵奔去。
劉家小心裡更急,衝禹燕叫道:“我纔是劉家小啊,你別認錯人!”
劉家小口中“嗬嗬”出聲,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一個翻身想爬起來,卻忘了自己是睡在長凳上,“撲通”一聲摔到地上。
他坐起身來倉惶四顧,才發現自己剛纔做了一個噩夢,昏暗的燭光下,禹燕躺在牀上,正關切地看着自己。
劉家小擦擦頭上冒出的冷汗,定了定神,爬起來坐到牀邊,放低聲音問禹燕:“你好點了嗎?”
禹燕搖搖頭,擡起手來放在自己胸口,劉家小心裡明白,禹燕意思是說自己心裡難受。
他想起了夢中的情景,發現自己對這個姑娘也並非沒有情意,如今現實擺在面前,自己又抗拒不了父親意志,出了那臺子事後,黃虹對自己不假辭色,自己不知要再努力多久才能挽回黃虹對自己的印象,在這樣一個淒冷而清明的夜裡,劉家小被一個惡夢改變了主意。
他抓起禹燕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說:“我會娶你的。明天我就去你家跟你娘說我們的事,我爹孃準備一下過兩天就去你家提親。你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
禹燕說不出話來,眼淚嘩啦啦流了出來。
劉家小無言以對,只把禹燕的手緊緊握住。
第二天,禹燕發起高燒來,劉家小忙着去請韋大夫、照顧她,去倪家的
事就暫時擱置了。
這樣過了幾天,還沒等劉家小去倪家呢,倪媽媽就氣勢洶洶地尋上門來了。
那天下午倪媽媽回家來,一發現禹燕不見了,就急忙去看她的首飾盒子,一看空空如也,就知道禹燕是私奔了,一下子氣急敗壞:“這個死丫頭!就不聽我的勸,這一去會是個什麼結果喲!”
倪媽媽忙着去碼頭搭船去追,豈料這段時間貨船極少,幾天之內根本無船經過,她只好出高價租了駕馬車從陸路往楚州而來。
到了楚州,倪媽媽毫不猶豫,直奔碼頭,她想那劉家小是行船上的人,在碼頭肯定認識他的人多,果然隨便一問就有人知道,還熱心地帶她往劉家去。
其實帶路的人也是知道劉家這幾天發生的事,看見一箇中年婦人來找,抱着想看熱鬧的心才做這種好事。
當倪媽媽尋到劉家的時候,韋大夫剛進門,正仔細查看禹燕喉嚨上的傷口,就聽見院門一響,院裡就有個女人高聲叫道:“這裡是劉家小的家嗎?”
韋大夫就見禹燕渾身一抖,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旁邊劉家小的手。
就聽紫霞應道:“是呀!你是……”
那女人道:“我是禹燕的娘!我女兒在哪裡?你們趕快把她交出來!要不我就報官去了,告你家兒子私自拐帶人口!”
紫霞沒想到禹燕的娘會來得這樣快,又想到禹燕的傷勢,氣勢上一下子就短了一截,說話都有點結巴了:“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倪大娘,進屋……說吧。”
倪媽媽見紫霞結結巴巴,知道女兒有了下落,便擡腿往裡走,回頭看家帶路的人還跟着,便一笑:“謝謝你幫我帶路,她可沒請你進去,你請回吧。”
劉家小拍拍禹燕的手:“別怕,我去應付。”
倪媽媽進了房,四下一打量,知道這是個殷實的人家,心裡有了底,沒等她坐下,就見劉家小從旁邊的屋裡走了出來。
她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劉家小:“你把粉粉藏到哪裡去了?”
劉家小低聲說:“她就在屋裡。”
倪媽媽推開劉家小就要往裡衝,劉家小急忙一把攔住。
“倪媽媽,你先聽我說。我會娶粉粉的,你不要責罵她。本來這兩天就要去你家提親的,又有事耽誤了一下,所以沒來得及去。”
倪媽媽聽了劉家小的話,心裡放下一大半來,見他攔住自己,只道是他怕她責怪女兒,便說:“這樣就好,我不會怪她。”
紫霞這時也趕了過來,陪笑說:“倪大娘,請坐下,先喝杯茶。”
倪媽媽見紫霞陪着笑,想到伸手不打笑臉人,便了坐下來,沒說幾句,話題便扯到了禹燕身上來。
這時,倪媽媽的聲氣方低了一些,畢竟女兒不是什麼好出身,但她可不會自貶身價,當下舌燦蓮花、天花亂墜地讚美了女兒一通,劉家娘倆陪笑聽着,插不進嘴去。
等倪媽媽說夠了,紫霞才小心翼翼地說:“倪大娘,本來依着粉粉的身子,他倆應當早點成親,可是粉粉現在身體成這個樣子,恐怕要耽誤一段時間了。”
倪媽媽不住點頭,
忽地纔想起來:“身體成這個樣子?什麼樣子?”
紫霞尷尬地望望兒子,劉家小鼓起勇氣:“倪媽媽,那天粉粉來到我家,不小心……我不小心,讓她受了點傷,可能要養一段時間才能辦親事。”
倪媽媽驚呼一聲,起身便衝進旁邊屋裡去,看見女兒頸部裹着白布,一雙眼睛正淚汪汪地望着自己,不能說話的樣子,霎時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氣得發昏,轉過身就抓着尾隨進來的劉家小撕打了起來。
劉家小又不敢還手,只能受着倪媽媽的打罵,紫霞和韋大夫急忙上前去拉,兩個人好容易才把倪媽媽給拉開。
倪媽媽狠狠地瞪着劉家小,回頭看看躺在牀上的女兒,大哭起來:“我這苦命的女兒啊,怎麼你會遇上這樣絕情寡義的男人啊,差點陪上了你的命啊……”
韋大夫急忙勸道:“這位娘子,你女兒的傷開始好轉了,不會危及到生命了……”
見倪媽媽懷疑地望着自己,韋大夫忙說明自己的身份,旁邊紫霞也拼命表明自己家人照顧禹燕非常周到,所以她的身體復原狀況良好。
等到劉大郎聞訊回到家裡時,倪媽媽已經恢復了正常神色,跟紫霞一板一眼地在談着兩個孩子的婚事了。
沒過半個月,劉家小和禹燕就成了親。
他們成親的第二天,小米就生下了一個男嬰。
劉家雙喜臨門。
黃虹弄明白是誰來說親之後,倒猶豫了一下,說實在的,湯苣是個不錯的人,只是自己實在看不上他。
黃虹無視孃親哀求的眼神,嘆口氣對媒婆說:“想來湯大哥不知道我再嫁的條件,你去告訴他,要娶我,首先得連我娘、我婆婆、我弟弟一塊兒娶,其次要看我瞧不瞧得上他。”
媒婆張大了嘴:好傢伙,娶一個女子就得娶四張嘴,這誰家受得了啊!
媒婆收了臉上的笑,匆匆走了,從此再無下文。
黃虹倒得清靜了一些日子。
這天,算着小米的孩子已經滿月了,黃虹便收拾了一些雞蛋,提着一隻雞去看望小米。
走進那條小巷,黃虹恍惚覺得自己是要去找史平陵,來到劉家門前,不禁往隔壁看了看。
隔壁已經搬進了餘官人家的親戚,好像有老有小,聽上去院子裡滿熱鬧的。
黃虹垂下頭,敲起了劉家的門。
門開處,門裡門外的人都愣住了,兩人就好像看見了自己一般。
黃虹突然想起新年時遠遠看見的那個姑娘,不由得微笑起來,原來是她。
禹燕也愣住了,這個姑娘好面熟啊。
黃虹開口說:“這位姐姐,我來看望劉大嫂。”
禹燕看見她手上提的東西,知道她是來看望產婦的,便閃身讓她進去。
紫霞剛洗了嬰兒,出來倒水,看見黃虹,便招呼道:“黃虹哪,快進來,快進來。”
小兒子一成了親,踏踏實實顧着家,再不提黃虹一個字。
小兒媳總體不錯,手勤腳快,挺討劉家人喜歡,這樣一來,紫霞便淡忘了自己嫌惡黃虹的事,對黃虹的態度有所轉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