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睡到自然醒的華溪煙是被問夏叫醒的,說是王夫人派來的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華溪煙趕忙坐起了身子,在問夏的幫助下將正裝朝着身上套去。由於今天要祭祀,所以穿的衣服並不是以往的輕紗羅裙,而是中規中矩的禮服。絳紫的顏色,上面繡着蝙蝠新月,裙襬用金線勾勒出富貴祥雲的圖案,臂上挽着的披帛也不是以往的那種輕紗質地,而是實實在在地一條錦綢。繡鞋的頭上是兩顆碩大的東珠,光芒璀璨,光彩耀眼。
華溪煙站在鏡子前邊,看着裡面那個由於衣裝而瞬間變得極爲富貴端莊的女子,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小姐,有什麼好嘆氣的,多好看啊。”問夏一邊給華溪煙整理着衣襬,一邊不解地問道。
誠然,這身行頭有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但是她又是爲了什麼而得到它,而又爲它,要付出多少代價?
“把人叫進來吧!”
華溪煙坐到了菱花鏡前,便看到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微笑走了進來,正是王夫人身邊的羅媽媽。
“老奴來給小姐梳頭。”羅媽媽微笑着走上前,執起了華溪煙的三千青絲。
“有勞羅媽媽了!”羅媽媽是王夫人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誰見面都要禮讓上幾分,華溪煙自然明白。
“二小姐額頭生的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羅媽媽將華溪煙額前的碎髮攏起來,露出她光潔的額頭,不由得稱讚道。
一聽就是吉祥話,華溪煙笑道:“乘羅媽媽吉言!”
羅媽媽給華溪煙挽了個高髻,並沒有簪金釵步搖,而是八隻紫玉簪固定住髮髻,頭上是一個金制的飛雁銜環華盛,一顆紫色琉璃垂下,正落於眉間。
“二小姐生的真是標誌。”羅媽媽看着鏡中的人,點頭讚歎道,“都不用怎麼上妝了。”
這樣正中華溪煙下懷。她實在是不喜歡這裡厚重的脂粉,每次都是能不抹就不抹。
華溪煙跟着羅媽媽去王夫人的院中用早膳,一進屋子,便惹來一衆讚歎。
同樣的咱們華溪煙在王家已經聽了太多,也只是輕笑着不做言語。
“別都忙着看二姐,沒發現今天大姐也是人模人樣的麼?”王晉咬着手中的芙蓉團長,向着對面的王嵐示意。
王嵐也是一身正裝,只不過是枚紅色,向來只是束成一股的頭髮今日挽成了同心髻,珠翠簪花更添雍容,儼然一個豪門閨秀,不過是那彆扭的表情怎麼看怎麼怪異。
王嵐最厭惡的便是這種衣服,所以每次穿的時候幾乎和要她的命一般。
王家的祠堂就在院落的前邊相距並不遠,一衆人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走到。
一衆僧侶已經全都集結到位,正分列門口兩邊,見到王家衆人之時,口中都唱起了佛號。
王瑱當先進了院落,隨後衆人依照次序進入。由於近日的主角是華溪煙,所以她跟在身後,雙手置於身前,目不斜視,一派端莊之像。
衆人腳步極輕,落地而無聲,院中一個巨大的香爐中炊煙裊裊,香氣寧心而靜神。
華溪煙知道王家富貴,但是見到祠堂當中金磚鋪地之時,還是忍不住心下訝然。
清一色的沉香木案几上,擺放着數不清的靈位,所供奉的都是王家先祖。一衆人無聲跪地,恭敬跪拜。
“王家先祖在上,子孫王瑱幸得妹女,身心悅之,特收於王家,祭列祖,拜天倫,承恩天表,適於王訓。日,家譜齊名,族人善待,特稟先祖以成恩訊。”說罷,再次深深拜倒。
華溪煙緩步上前,跪於王瑱身後半步,恭敬拜過三拜,便是進香。
通一大師前來,帶了一種僧侶盤坐與殿中,口中開始誦經,王家男丁全部跪地聆聽,王夫人則帶着華溪煙和王嵐退出了屋子。
“這祭祀說起來也簡單,沒什麼好緊張的。”王夫人拉着華溪煙的手,笑着說道。
華溪煙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爲什麼,只是覺得已進入那祠堂,好像有數不清的威壓傾瀉而下,那一塊塊靈位似乎變成了一張張王家先祖嚴肅的臉,緊緊盯着她這個新進之人。
“來,來這邊。”王夫人拉着華溪煙,把她帶進了另外一間屋子。
不同於剛剛那上百塊靈位,這間屋子裡邊,牌位不過是寥寥數幾。
王夫人走到旁邊的案几上,拿起兩柱香,點燃,擡頭看着那幾塊牌匾,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殆盡。
“跪下!”半晌,王夫人吐出這麼一句,華溪煙和王嵐立刻一撩裙襬,跪倒在蒲墊之上。
“煙兒,你可知這裡面都是誰?”王夫人將手中的香遞交到二人手中,緩聲問道。
“煙兒不知。”華溪煙垂頭,恭聲答道。
“王家祠堂一共有三間,一間乃是王家先祖家主,一間乃是王家女眷,而這間,便是王家出過的尊貴女子。”王夫人的聲音緩緩響起,如香頂的青煙一般在華溪煙心頭縈繞,“王家一共出過六位皇后,十三位一品夫人,公侯夫人不計其數。”
華溪煙心思一震,六位皇后!忽然想到了民間那句傳言“不爲王爲皇后,便以王爲宰相”,原來就是這般。
“先皇后儷馨皇后,便是你舅舅的親妹。”王夫人低頭看着華溪煙,眸光中滿是痛色,“只不過,沒的太早了……”
華溪煙可以很清楚得聽出王夫人言語之中的哀嘆與悲傷,宛如一把刀在她心頭割裂,將她的血肉一塊塊挖出,那般的疼痛。華溪煙垂頭不語,不知道該用何言語來安慰她。
王夫人沒有再說話,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儷馨皇后的靈位前,久久不語。
“你們拜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華溪煙覺得手中的香就要燃燒乾淨的時候,才聽到王夫人的聲音傳來。
華溪煙上前將那香插在香爐中,回過頭來看見王夫人,竟然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華溪煙的心情很是複雜。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漠。尤其是女子嫁去夫家之後,和夫家人的關係,很難處理好。她不知道王夫人和裡馨皇后到底是多深厚的感情,才能讓她這般徹骨的哀傷。
“嵐兒,你先出去。”
“是,母親。”王嵐朝着上首的牌位再次一禮,躬身退出。
“當初我還在宮裡的時候,和儷馨皇后的感情便很好。”王夫人開口,似是陷入了前塵往事一般,聲音中含了幾分暗啞飄渺,“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子,對誰都是那麼好。不欺妃嬪,不責奴婢,在後宮之中,口碑極好。”
“太后也時常與我誇讚她,當時我便覺得,世界上恐怕再難有這麼好的女子了。後來,皇上聖旨將我許配給了定國公,也就是她的哥哥。當時,我便滿心歡心,她那麼好的女子,兄長也必定非同凡響。然而我便發現,真的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直到我入了王家,我才漸漸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家中能教養出那般女子。我也依照她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即使我做的不夠好,但是我在努力向她靠近。”
“一個那麼美的女子,從外而內,都是那麼美……”說道最後的一個美字的時候,王夫人脣邊勾起一抹笑意,顯然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場景而愉悅萬分。
華溪煙似乎有些明白,爲何王夫人會對儷馨皇后有那麼深的感情,那不光是一種交好,更是發自內心的欽佩與欣賞,是她的標準,是她的是寄託,是她窮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美好。
可是那標準卻早早隕落,給誰,怕是都難以接受。
“那……皇后是如何……”
“煙兒!”王夫人猛地拔高了聲音,打斷了華溪煙的話,聲音之大讓華溪煙打了個機靈。
知道自己太過激動了,王夫人擦了擦臉上的淚,輕聲道:“若是你想知道的話,改日我告訴你。”
華溪煙知道自己不該問這些事情,畢竟這回勾起王夫人的傷心往事。但是剛纔,她卻十分衝動地問出了口,如今聽到王夫人這麼說,不禁點點頭,不多言語。
儷馨皇后的死大抵是王夫人的死穴,是一個久久不能碰觸的疤,但凡有一點兒輕微的觸碰,怕是便要血流不足。
二人先後走出了屋子,另外一邊的誦經已經結束,通一大師正在將佛法,院中坐了許許多多的人,有僧侶,也有香客,正認真聆聽着。
華溪煙對這個自然沒什麼興趣,於是和王夫人以及王嵐走到了一邊的角亭中歇息。
三人正在閒話,見到一個婢女走了進來,身姿倩約,面容柔美,顯然不是一般的婢女。
來人朝着幾人恭敬一禮,看着華溪煙,道:“公主有請王二小姐!”
華溪煙沒有絲毫意外的點點頭,衝着二人道:“舅母,姐姐,我去去就來。”
“我和你一起去。”王嵐知道柔嘉公主不待見華溪煙,如今聽到這個哪裡還坐得住,立刻站起了身。
“公主有請王二小姐。”婢女淺笑着再次重複了一遍,咬緊了“王二小姐”四個字。
“姐姐在這裡陪舅母便好,我很快便回來。”華溪煙按住了王嵐的手,衝着她眨眨眼。
柔嘉公主這麼明目張膽地把她叫走,不會做什麼。
王嵐只得再次坐下,看着華溪煙離去的背影,眸光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