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只要還吃五穀雜糧,不脫生死輪迴,再淡定的人也是會生氣的。
慕容曉春水般溫柔的雙眸已霜降冰封,他直直望着王瑀,語速緩慢,卻字字清晰,“慕容曉感念小姐救命之恩,如果小姐有所需求,定當竭力相報。但男兒名節,實是甚於生命。此次事情,關乎曉清白名譽,還望小姐給個解釋!”
雖是極怒,慕容曉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修長的脖頸高高的昂起,倔強的就像一棵怒放的雪中紅梅。
王瑀瞧他鳳眼圓睜,柳眉倒豎,突然就起了戲謔之心。
輕輕一笑,眼波微送,“慕容公子不必動怒。此時是我教管無方。我嚴辦了她們,給你出氣好不好?”說道最後,語氣就帶了一絲說不清的親密纏綿之意。
慕容曉見她出言輕佻,愣了一愣。她的氣質前後反差太大,不但沒有被調戲的感覺,反而覺得很刻意。
慕容曉皺了皺眉,“我以至誠待小姐,還望小姐不要戲弄於我。”
夏雨被她們這種詭異的氣氛憋得臉色通紅,終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想她家四小姐一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風流倜儻自稱第二,當世就無人敢稱第一。如今功力實在大減,調戲一個男人都被人嫌棄。
王瑀的臉色頓時一變。地二一看不好,搶在她開口之前,拎起夏雨就奔出了帳門。
“主子,我們就在門口守着,您儘管與慕容公子商量,肯定不會有人打擾。什麼時候商量好了,我們再向慕容公子賠禮謝罪。”
帳內氣氛一時微妙。
聽完這段話,慕容曉的臉色忽紅忽白,眼中已是空濛山色,陰陰欲雨。
王瑀反而一正顏色,眉目之間就帶了一絲清清冷冷的疏離,“在下王瑀,現任風陵渡折衝都尉。至於公子爲何身在風陵渡,實在是源於誤會。請公子先行梳洗,早餐之後奔赴帥營,我會親自向神醫請罪。”
“小姐請留步,”慕容曉出聲喚住了王瑀,眸子很認真的盯着她,“我相信小姐不是特意要壞人清白。但我也應該有立場,聽你親口說一說所謂的誤會。”
一睜眼就發現被人綁到了全然陌生的一個地方,雖然未曾遭到侵犯,要一個理由,也是應該的吧。
王瑀眉目一挑,戲謔的說道:“難道……你就不會懷疑,也許我的手下說的是真話?”
的確是實話,只不過會錯了意而已。連她都沒有想到,夏雨兩人真會膽大包天到擄了慕容曉本人。
不出意料的發現慕容曉的臉上又佈滿了紅暈,纖纖玉指使勁的攥着衣角,吞吐了半天,也未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
溫潤如玉的佳公子要發飆了,眼中寒風瑟瑟,恨不得飛出利箭數枝,在眼前人身上戳幾個透明窟窿。
王瑀面上表情毫無變化,打量了慕容曉幾眼,揹着雙手施施然出了營帳。
慕容曉在帳內使勁做着深呼吸,好半天才把情緒平靜下來。
王家四小姐——輔國公王琅與睿敏皇子的嫡女,慕容曉心中苦笑,莫怪行事這般張狂。只是王家雖以軍功起家,也是百年世家,睿敏皇子更是當年皇室第一才子,怎麼會教出這麼近似無賴的女兒。
拍了拍發熱的臉頰,暗怨自己的不爭氣,總這麼輕易就被她帶動起情緒。
軍營的早餐很簡單。
一盆胡麻粥,一盤七返糕,一盤羊皮花絲,一碟老鹹菜。一干一溼,一葷一素。
飯菜做得清淡可口,慕容曉卻是食不下咽。
王瑀端坐上位,眼不觀,食不語。
他的身邊卻有兩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瞅着,只要他面前小碟一空,馬上兩雙筷子就齊刷刷的給他堆滿。他這輩子只看過男人服侍女人,除了師傅之外,還從未讓女人這般照顧。
夾了一塊七返糕,看着夏雨眼巴巴的眼神,實在是難以入口。心中暗歎一聲。人既然無事,總歸也得看宸姨的情面。放下筷子,溫聲說道:“你二位不必如此,慕容曉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即使要怪,也該怪始作之人。”
夏雨和地二興奮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偷偷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復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您真的不怪我們?也不罰我們?”
慕容曉被她們逗得嘴脣上揚,露出了醒來後第一個真心的微笑,“真的不罰,只要你們能讓我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地二咧開大嘴,嘿嘿憨笑,“這就走,這就走,不打擾你們。公子,都尉,你們慢慢吃。”
兩人快速的撤離了營帳,臨去之前還對王瑀擠眉弄眼,無聲的做了個加油的口型。
慕容曉滿頭黑線,不禁瞪向王瑀,“四小姐一定愛兵如子。手下兵士不僅敢想敢做,而且還能先長官之急而急。。”
王瑀波瀾不驚,“慕容公子天人之姿,是女人都會想親近。她們倒也沒有想錯。”
慕容曉知道,與王瑀比臉皮,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勝利。當下也不羞惱,慢慢的長出幾口氣,繼續進餐。只是在心裡想着,回大營之後怎樣借宸姨的手好好挫挫她的銳氣。
臨行之前,又有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上馬。”王瑀陰沉着臉。
慕容曉退後幾步,目光很是堅決,“不要。”
“你想如何?”
“我要獨騎一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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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瑀目光一凝,“中軍距此地數十里,一匹溫順的馬最起碼要跑兩個時辰,而且——”目光從慕容曉纖細的腰間打了個轉兒,“還是你能架得住策馬狂奔。等你那個時候到了中軍大帳,恐怕全軍上下沒有人不知道慕容小公子深夜失蹤了。”
夏雨也上前一步勸道:“小姐的照夜獅子白腳程最快,也只有我們這幾匹馬勉強趕得上。總不能走一段我們就停下等你一程呀。”
慕容曉目光清亮,氣勢上一步不讓,“男女有別,恕慕容曉難以從命。”
地二在一旁大大咧咧的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我用麻袋扛回來的,要不然我再把你扛回去吧。”
此言一出,慕容曉的身子微一搖晃,復又挺直。眸子深處已多了幾分羞惱,“曉雖只是一介弱男,但也有自己的堅持。自損名節的事是絕對不會做的。”
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擲地有聲。輕風拂過他寬大的袖袍,隱隱可見一隻攥得骨節發白的拳頭。
轟隆,晴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霹靂。
狂風驟起,烏雲四合,天地頓時黑壓壓一片。
慕容曉黑髮飄揚,眼神明亮倔強。在閃電的映照下,竟有一種淒厲的嫵媚。
周圍一羣剽悍的女人表情各異。
夏雨湊上去對王瑀說:“小姐,你最擅長哄男人,快想想辦法吧。”男人的脾氣就像這夏季的天氣,說風就風,說雨就雨。慕容公子看起來是多溫婉的一個人啊,發起脾氣來也這麼執拗。
王瑀拍拍照夜獅子白長長的鬃毛,照夜獅子白前蹄一揚,長身立起,長長一聲嘶鳴。
夏雨身下的棗紅馬頓時瑟瑟發抖,縱蹄就往旁邊一躍。夏雨冷不防備,差點被顛下馬背。
夏雨情急大罵,“大紅,你這匹沒出息的馬,人家只是叫了一聲,你就嚇成這樣?”
地二嘿嘿冷笑,“馬似主人像。”
狂風揚起一陣飛沙,慕容曉下意識的一閉眼。忽聽馬蹄得得,照夜獅子白直直的向他奔了過來。
慕容曉大驚,還未來得及閃避,馬上人探身下來,一把就將他摟上馬背。照夜獅子白撒開四蹄,箭一般奔了出去。身後的女人嗷嗷怪叫,都打馬追了上來。
慕容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人已到了馬背之上。氣得他又捶又打,腰間的手溫柔卻又強勢,怎麼也掙脫不得。
耳邊傳來一聲幽幽嘆息,“真是被寵壞的孩子。”手臂又把他往後攬了攬,“不要亂動。”
慕容曉又羞又怒,離王瑀這麼近,他可以清楚地聞到她身上如蘭似麝的香氣。肌肉不自主的僵硬起來,儘量挺直身軀,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王瑀感到懷中人的僵硬,不由輕輕一笑。拉緊繮繩,任照夜獅子白自由馳騁。
雨來的很快,噼噼啪啪的雨點夾雜着風勢打在臉上隱隱作痛。
王瑀拉過身後的斗篷,不顧慕容曉的掙扎,將他緊緊地裹在裡面。隔着斗篷拍拍他的肩,“老老實實呆着。”
慕容曉被裹進溫暖的斗篷裡,耳畔就是她清晰緩慢的心跳。只感覺胸悶欲裂,委屈的想要大哭一場。
師傅曾經說過,每個男人都會遇上他命定的魔障,她能輕易的讓你哭,讓你笑,讓你做盡所有不可思議的事。
難道,他的魔障就是這個惡霸般的女人嗎?
突然,照夜獅子白的速度慢了下來,略顯不安的打着噴鼻。
慕容曉感到王瑀的呼吸悠遠綿長,腰間的手臂堅硬如鐵。心下一驚,就想探出頭來。
王瑀鬆開了對他的鉗制,輕聲囑咐道:“不要看,抱緊我的腰。”
清清冷冷的聲音似乎有種奇異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遵從。慕容曉乖乖的安靜下來,雙手遲疑的摟住了王瑀勁瘦的腰肢。
就聽王瑀一聲輕叱“走”,身下的馬突然發力,箭一般竄了出去。
慕容曉被慣力帶的緊緊地撞進了王瑀溫熱的胸膛,耳畔只聽見翎箭尖銳的破空聲,銳器相碰的撞擊聲。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緊地抱住王瑀,藉此消除他的緊張與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