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瑀單手持繮,縱馬狂奔。
身子儘可能的伏低,聽憑箭矢嗖嗖的從頭頂上飛過,只有偶爾的一兩箭纔會揮劍抵擋。
遠處傳來了天一等人的斷喝怒斥聲,她卻不敢放慢速度等待會和。
身後的汗早已溼透了籮衣,芒刺在背的感覺卻依然沒有甩去。
伏襲的敵人潛伏在路兩旁的高崗上,等她一踏進射程,就發動過了襲擊。值得慶幸的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使得大多的箭矢都失去了準頭。但是,總有一支箭角度刁鑽,力道奇大,每次都直指王瑀身下。
高手!王瑀心中涌起了強烈的危機感。敵暗我明,敵衆我寡,還要護着不懂武功的慕容曉。此戰,不能打,只能逃。
憑着照夜獅子白的腳力,王瑀漸漸地把追兵落在了身後。前方不遠就有一處小樹林,只要進了樹林,她就有把握甩掉她們。
身後的箭矢突然稀少了下來,王瑀心中暗自警覺。
果然,身後一陣箭雨齊發,竟是分了兩路。上取王瑀,下射馬蹄。
王瑀甩開身上大氅,從下到上一卷,將大半箭支都蕩了出去。
就在這時,一支羽箭閃電般的破空而來,王瑀不能閃身離鞍,只能生生將左肩迎了上去。
慕容曉只覺身上一輕,漫天風雨撲面而來。耳畔忽聽王瑀一聲悶哼,接着就是一陣大力襲來,將他狠狠地壓在了馬背之上。
慕容曉只覺身上的人肌膚滾燙,來不及羞惱,連忙伸出雙手在王瑀身上上下摸索,語氣中帶了少有的焦急,“傷在哪裡?”
王瑀把他胡亂摸索的雙手按下,低低笑道:“你要是再摸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慕容曉又氣又憐,哭笑不得。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可惡的女人還不忘調戲他。
王瑀的臉貼在慕容曉柔軟的青絲之上,她呼出的熱氣就拂在耳畔最柔軟的肌膚上。慕容曉臉上的紅暈慢慢往上爬,漸漸染紅了白玉般的耳垂。
王瑀的手慢慢舉起,從白玉般的耳畔一直劃到束髮的金環。
慕容曉只覺得一顆心彷彿也隨着她的手提起,砰砰砰的幾乎就要蹦出喉嚨,嗓子裡又幹又澀。正想開口訓斥她,卻發現她的手已拿下,指尖之中有一絲閃爍的銀光。
是他金環上暗藏的銀針!慕容曉頓時放鬆下來。詫異的問:“你拔我銀針做什麼?”
王瑀只是橫目看了他一眼,手極快的向馬臀揮去。
照夜獅子白猛的受痛,仰頭一聲哀鳴,撒蹄狂奔起來。數息之間,她們就奔進了蒼茫的樹林。
樹林裡光線很暗,到處都是橫生的藤蔓。馬速明顯的慢了下來,馬蹄踏在落葉上,濺起一蓬蓬的泥水。
王瑀駕着馬左拐右拐,有時還會故意兜幾個圈子,終於在一棵枝葉繁茂的闊葉樹下停了下來。
慕容曉等她翻身下馬,誰知她仍是懶懶的半靠在他身上。心下一驚,扭頭往回望,正對上一雙清清亮亮的眸子。
慕容曉大窘,雙手一推王瑀,自己就翻身下了馬。
王瑀悶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慕容曉這纔有機會正眼看她,呼吸頓時一滯。一支羽箭深深地貫穿了王瑀的左肩,錐形的箭頭都已從衣衫中露了出來。肩膀上銀線的海棠花已被染成深深淺淺的紅。
王瑀拍拍照夜獅子白的頭,自己慢慢的從馬背上滑下,靠在樹幹上。
慕容曉怔怔的過來,顫抖着雙手想要看她的傷勢。
王瑀擺擺手制止了他,輕聲說道:“把外衫脫下來。”
慕容曉望着她蒼白的臉色和依舊鎮定的雙眼,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快速的脫下外衫。按照王瑀的囑咐,兩頭分別和大氅系在了一起,搭在馬背上。
再用雪白的雙手從淤泥裡挖出一塊塊石頭,放進褡褳裡。
他乾的很認真,雨水順着臉龐往下流。圓潤的指甲在摳土時斷裂,修長的手指上透着殷殷血跡。
照夜獅子白很是急躁不安,前蹄不停的在刨土。慕容曉在接近它的時候還會呼哧呼哧的喘粗氣,並試圖躲避。王瑀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輕聲安撫它。
等石頭的重量差不多接近兩人的分量時,王瑀才叫慕容曉停手。拍拍照夜獅子白的頭,示意它往風陵渡的方向跑。
照夜獅子白拿它的大頭依戀的蹭了蹭王瑀,方纔揚蹄奔了出去。
慕容曉的樣子已是極爲狼狽,頭髮已溼成一縷一縷的,白衣也滿是泥濘。他卻接着雨水洗起手來,仔仔細細,一絲不苟的把每一點兒污垢都洗乾淨。
然後走到微閉着眼的王瑀跟前,看着那突出的箭頭,平靜的問:“可以了嗎?”
王瑀睜開眼,微微搖頭,輕聲笑着說:“還不行。”
站起身來,右手拿了一根樹枝,時而翻動泥土,時而挑起樹葉,不一會,凌亂的地面就恢復了原樣。
王瑀看着地面,輕嘆了一聲,“沒有工具,也只能是這樣了。不過這場大雨會幫我們掩蓋一切。”
對慕容曉招招手,“過來。”
慕容曉依言走了過來,王瑀攬住他的肩頭,把半邊身子靠在他的身上, “還要勞煩慕容小神醫給我當一回柺杖。”
慕容曉一聲未吭,站穩身子讓她扶着。
兩人後退着前進,時不時就要停下,讓王瑀掩蓋痕跡。等蹚過一條小溪之後,王瑀已是冷汗涔涔,氣息微亂。
過了小溪,慕容曉就不肯走了,板着臉,聲音嘶啞,“再走,不用敵人追上,你就已經是死屍一具。”
王瑀看着他山雨欲來的臉,不禁啞然失笑。望了望四周,發現附近有一處藤蔓特別繁密。繞過去一看,正好青藤依附樹幹和岩石攀□□織,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穹頂。
王瑀饒有興致的說:“又能遮風又能避雨,看起來咱們的運氣還算不壞。”
慕容曉讓王瑀斜倚在岩石上,打開隨身的藥包,給了她一片老參,讓她在嘴裡嚼着。
自己小心的拿劍割開因鮮血變得粘連的衣衫,看到完整的箭頭時,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箭頭都露出來要比留在肉裡容易處理得多。
王瑀見慕容曉拿着長劍對着她的胸膛比比劃劃,不覺十分好笑。摘了腰間秋露遞給了他。
秋露已被她換了劍鞘,劍柄上的寶石也被她挖下去了。此刻就是一柄毫不起眼的短劍。
慕容曉拔劍出鞘,寶光微吐,寒氣逼人,心知必是一把好劍。沉聲對王瑀說:“我要先砍斷箭尖,再爲你拔箭。手頭沒有止疼的藥,你……你一定要挺住。”
王瑀微微頷首示意。張口叼住了慕容曉遞過來的一截軟木。只聽“嚓”一聲,扯動得創口火燒火燎的疼痛。
慕容曉削斷箭頭之後,馬上轉到王瑀身後,雙手抓住箭稍,用力一拽。“噗”,一股血箭隨之噴了出來。慕容曉雙手起落,極快的將銀針插進周身大穴。見血慢慢止住,方纔吐出一直憋着的這口氣。
王瑀臉色煞白煞白,臉上已滿是汗珠,卻是一聲未吭。見慕容曉回身望她,還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脣。
慕容曉不禁眼眶微紅,隨師父學醫這麼多年,見過不少意志堅定的人。但這麼不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的,除了王宸就是王瑀。難道王家的女人都這麼看淡生死嗎?
飛快的在傷口上撒上金瘡藥,又背過身去,用短劍將褻衣割開。除了最貼身的衣服,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乾爽的地方了。
王瑀的聲音微微弱弱的,卻極是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慕容,爲什麼我每次看見你,你都會撕衣服?”
慕容曉大怒,壓抑半天的委屈終於發泄出來,“那是因爲總有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蠢女人!”
綁繃帶的手一使勁,滿意的聽到手下的人“嘶”倒吸一口涼氣。
失血過多的虛弱感涌了上來,王瑀的意識漸漸不清,慢慢合上眼睛,“如果有人發現了這裡,你就殺了我,隨她們去吧。”帶頭的女人應該是花無傷,見到慕容曉,應該不會難爲他。
慕容曉見她氣息漸漸微弱,心下大急,拍拍她的臉頰,“王瑀,王瑀,你不能睡。”身上的衣服都溼着,傷口又有炎症,很容易發起高燒來的。
看王瑀的臉色慢慢潮紅,人怎麼叫也叫不醒。慕容曉的臉色數次變幻,終於顫巍巍的伸出手去。
這一場瓢潑大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雨停時,樹林裡依舊霧靄沉沉。
樹藤搭起的小窩中,一個隻身着褻褲的少男懷裡緊緊地摟着一個全身赤/裸的少女,任憑黑影在窩外來回走動,始終屏氣寧息,一聲未吭。
王瑀一直在冰與火的煎熬中掙扎。恍惚中,她又回到了燃燒着熊熊大火的房屋中,她在走廊中瘋狂的奔跑,肆虐的火舌就緊緊地追在她的身後。
忽然,拐角處出現了微微的身影,她正想高興的大叫。眼前就出現了一管烏黑的槍口,槍口又變成了一個無敵的黑洞,吞噬着、扭曲着……
她猛地一睜眼,眼底一片噬人的瘋狂。身上溫潤的觸覺,馬上使她恢復了清明。
等她摸清狀況時,不禁目瞪口呆,身體不由自主的就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