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在聽到這項任命的時候憂心忡忡的來找李顯,其實不用誰說大家也都看的出來神皇這是在分化李顯身邊的力量,一點點的剝除,等到最後李顯被架空,有攝政王之名而無攝政王之實,那她就再也不用顧忌什麼了。
“阿兄,不如我上表推脫……”
李旦尚未說完,李顯便擺了擺手:“不可。”
“阿兄!”
“我還在長安呢你急什麼?”李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用擔心,你去萊州也未必不好,唔,回頭我上書一封,讓你兼任萊州大都督,以你之能,不用兩年,萊州就能入君囊中,比你跟着我在長安無所事事強多啦。”
李旦聽了之後瞪眼看向李顯:“誰無所事事了?”
真以爲長安政事少嗎?你把政事都丟給我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將長安附近之地三分之一稅收扣留拒不上交啊。
“好了,別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等我上書之後你就可以啓程了。”
李旦有些擔心:“阿孃只怕會起疑心。”
“她對我的疑心還少嗎?”李顯一副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樣子:“反正都已經疑心了,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
“既然疑心又怎會答應?”
“爲什麼不答應?皇子任刺史兼任當地大都督是有先例的啊。”
“啊?”李旦茫然的看着李顯:“什麼先例?”
李顯筆走龍蛇快速寫完之後,放下筆洗了洗手指着自己鼻子說:“我啊,阿爹就曾封我爲揚州刺史兼任揚州大都督啊,你忘了?”
李旦:……
那不一樣好吧?要是阿爹還在他就不用這麼擔心了,做老子的寵兒子天經地義,但是換到神皇身上……李旦一點都不覺得他家阿孃會給他這麼大的權利。
萊州地處海灣邊界,也是上州,雖然繁榮比不上蘇杭揚州一代,卻也不差了,而且自古燕趙多俠士,那邊的士兵也比較生猛,神皇現在巴不得把所有的軍權都抓在自己手裡呢,怎麼會放到他手裡?
想到這裡李旦不由得感慨,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到了他們家完全調了個,阿爹溫和慈愛,阿孃嚴厲非常,殺兒子毫不手軟。
李顯看着李旦一副傷春悲秋的樣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伸手摸了摸弟弟的狗頭說道:“你啊,到了那邊可別擺出這麼一副文弱樣子了,到時候被欺負了我可不管你。”
李旦……李旦被李顯氣走了,然後他出去之後就正好看到鄭玘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正在那裡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花草。
李旦嘴角一抽,這是什麼節奏?開始提前步入老年時代修身養性了?
鄭玘聽到聲音轉頭看着李旦,果然那張臉一露出來誰也不會把他當成農夫了。不過……鄭玘比自己哥哥靠譜多了,如果真的要取經,感覺還是問鄭玘比較好。
鄭玘看到李旦走過來就知道他想問什麼,不由得笑道:“恭喜豫王,自此開闊天空。”
李旦苦笑:“哪裡算得什麼海闊天空呢?不過是換個地方畫地爲牢而已。”
鄭玘一邊修剪花枝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是否畫地爲牢還看豫王自己的選擇。”
李旦心裡一動問道:“就連你和我阿兄如今不也一樣如此?”
“不一樣。”鄭玘放下剪刀擦了擦手說道:“怎麼能一樣呢?大王往長安一趟此行還是有收穫的,梅花書院的學生也有一批要畢業了,豫王若是有有心,將來在萊州立住腳,未嘗不能再建梅花書院。”
梅花書院,李旦心頭明悟,想了想笑道:“多謝清澄指點。”說完他就走了。
李旦這裡總算是給他指明瞭道路,而另外一個熊孩子就不太好弄了。
“重義,你該搬回你的郡王府去了。”李顯有些無奈的看着李重義,這貨被封爲了宜陽郡王,自然就會被賜府邸,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李重義不想搬過去!
李重義有些鬱悶的說道:“我不想過去,那邊的人都是神皇派來的。”
其實嚴格來說李重義如今也不過虛歲九歲,哪怕是按照親王分府來算,也不到搬出去的年紀,更何況郡王開府也是要相應的屬僚的,李旦的兒子李成器尚未搬出去,就算他搬出去了也有李旦給挑人,這件事情就算是神皇都不能插手。
可是到了李重義這裡,雖然他住在李顯家裡,被李顯帶着教着心裡早就把李顯當成了父親,可是在稱呼上還是要叫一聲“叔父”,他畢竟是李弘的嗣子,在府僚的問題上李顯不能隨便插手,可不就是要讓整個皇室的大家長神皇來了?
神皇將李重義分府出去也是打着這個名頭往神都安排人,不用猜,肯定不是什麼善茬。李顯之前也想過上書不讓李重義搬出去,李弘早卒,李賢被貶爲庶人,他作爲叔父代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但是鄭玘卻阻止了他,當時他有些不理解,鄭玘的一句話卻讓他無話可說:“你能把他護在羽翼下多久?”
九歲的年紀在後世也不過就是剛上小學二年級,還應該是個瘋玩傻玩的年紀,可是到了這個時代,九歲就是個小大人了,尤其是皇室,更應該早熟。如果是皇家被寵愛的幼子也就算了,李重義的身份到底太過敏感,如今時局這麼亂,李顯想要培養他的能力就早晚都要放手。
“可是,上來就用神皇派來的人給他練手是不是太過了?”
雖然那邊還沒確定要派誰來,但是這樣也太兇殘了吧?鄭玘斜眼看他:“我們兩個幹什麼吃的?”
好吧,你智商高你有理。李顯無奈只能同意了,所以在面對李重義的抱怨之後正色道:“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只有光明,還有黑暗,正好藉着這個機會你可以去看清這個世界,以往我們講的再多對你而言也不過如同故事一般,只有你親自去體驗才能分辨。”
李重義聽了之後若有所悟,低頭想了半天才說道:“那……那好吧,能不能讓阿白跟我去?”
他說的阿白就是白胖子,這些年李重義身邊的玩伴除了鄭瑾就是白胖子,一聽說要搬出去他就頗有些捨不得白胖子。
李顯聽了之後失笑:“你又不是搬多遠,你要是不怕它把你吃窮了,就帶走吧。”
李重義聽了之後想起白胖子的食量也忍不住臉色一變,開始掰着手指頭算自己的俸祿,當了郡王他有了自己的俸祿是沒錯但問題就在於這個俸祿也不多,而且他還要養很多府僚,雖然府僚也是有工資的,但是他不能太摳啊。
李顯除了剛穿過來的時候比較窮,之後就一直走在發家致富的道路上,現在他的資產大概是宗室裡面最富有的了,這些年來花錢也大手大腳,鄭玘也是理財有方不缺錢的主兒,李重義跟着他們兩個學了很多經濟知識,零花錢也有很多,李重義也養成了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
現在突然搬出去,以後李重義肯定不好意思再跟李顯伸手要零花錢,於是他的錢……夠不夠養白虎?
李顯看着李重義一臉被打擊到的樣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鄭玘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有這麼逗孩子的麼?
鄭玘溫言說道:“銀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自有我們兩個,剩下的就要你自己來了。”
李重義聽了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說道:“那……那算我借的,以後還。”
這臭小子心氣還挺高,不過李顯也欣慰於他角色的轉換很自如,知道要搬出去之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可能應付不了那些府僚,其次就把自己擺在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上,縱然年紀小卻體現出了有擔當的一面,這些年費盡心力的教導還是沒白費的。
李顯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不用啦,以後重義有了出息別忘了叔父和鄭尚書就是了。”
李顯這個有出息顯然是十分有深意的,不過李重義如今年紀到底還小,縱然覺得叔父對自己盡心盡力卻也想不到李顯的“遠大志向”。
說服了這個熊孩子之後,李顯鬆了口氣,然後轉頭就又要跟神皇鬥智鬥勇了,雖然他和鄭玘都有心讓李重義磨練一下,但是卻沒想過真的把那孩子推進虎穴,這個人選自然是要參雜了,神皇的人要有,但是不能在重要職位,像是王傅,司馬這一類的就不行了,王傅不用說,對比鄭玘就知道王傅的權利還是挺大的,司馬是郡王級別的管家,親王府能有長史,但是郡王府和嗣王府是沒有的,這麼大的權利也不能交給別人,以及護衛也不能讓神皇的人來,所以李顯要做好準備。
李顯深深嘆了口氣,覺得養孩子真是不容易,尤其是當你對這個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的時候。
鄭玘聽到他嘆氣問道:“怎麼了?”
李顯剛想搖頭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轉頭看向鄭玘問道:“話說,我們兩個給重義想好了他的前程,可是卻好像忘了問他的意見了。”
鄭玘轉頭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那又如何?”
李顯頓了一下才說道:“在我們那裡的時候,有的父母會給孩子做引導,但是卻不會強硬規定他們要怎麼做。”當然強硬的也有,這個就被李顯忽略了,他有些發愁的說道:“我們並沒有給重義別的選擇,萬一將來他不喜歡呢?”
“你想太多了。”鄭玘捏着李顯的下巴湊過去親了口說道:“我們教給他那麼多東西,他不會不喜歡的,而且,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更何況重義想要成爲……還要看豫王。”
李顯聽了之後愣了一下,繼而若有所思的說道:“的確,八郎的意見也很重要,可是若讓他當了……以後他豈不是還會禪位?”
“未必。”鄭玘下巴放在李顯的肩膀上,一邊將手伸進懷裡人的衣襟之內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正史之上,睿宗和當年的高祖有異曲同工之處,可若是楚國公並沒有那麼強呢。”
李顯半眯着眼睛感覺着鄭玘的手在自己身體上緩慢遊弋,思緒好幾次中斷半晌才說道:“那如今也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鄭玘嘴角含笑湊過去含住他的耳垂含糊的說道:“你總是杞人憂天。”
他不想跟李顯繼續討論李重義的教育問題,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他已經很明白因爲接受的教育不同,他和李顯在某些問題上是有着分歧的,不過他們兩個都是懂得求存同異的人,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李顯妥協,畢竟他的思想在這個時代不是很合適。
李顯被鄭玘拉着荒廢了一個下午,而與此同時神皇又下了一道詔書,封武承嗣爲魏王,武三思爲樑王。
李顯在看到這封詔書的時候心裡就清楚,神皇的胃口已經不僅僅滿足於自己稱帝了,他還想要武氏繁榮昌盛。
別的李顯都可以退讓,但是這一點不行,事實上就算他讓了武周也不過短短存在了那麼十幾年,有或者沒有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李顯摩挲着邸報開始思考要怎麼保住李家宗室,這是個非常難的事情,因爲好多宗室大臣現在看李顯就無比痛恨,他們肯定不會聽從李顯的吩咐,可是如果放任他們,說不定他們就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神皇就會大肆誅殺李氏宗室。
就在李顯思考要怎麼做的時候,洛陽開始興起了一股告密之風,李顯在知道的時候心裡十分清楚這是神皇開始爲了誅殺李氏宗室做的準備。
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神皇居然直接派了來俊臣來當諮議參軍事!李顯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一冷,剛想寫奏疏拒絕,就被鄭玘攔下來了:“他來也好,來俊臣周興他們這幾個人都來了纔好,這樣也方便我們收拾他們了。”
李顯知道神皇拍來俊臣過來大概就是爲了將長安的各種消息傳遞過去,李顯來了這幾年雖然看上去什麼都沒做,私底下卻將整個長安城打造的猶如鐵桶一般,在長安城他有絕對的掌控力,神皇對於長安以及長安周邊的州縣控制力度有所下降她自然會察覺,現在她騰出手來了,自然就開始往這邊滲透。
不過鄭玘說的也的確沒錯,來俊臣他們在洛陽恐怕又要折騰的血雨腥風,若是來了長安,他們自然得老實帶着。只可惜,來俊臣和周興其實只是酷吏的一個代表,神皇重用酷吏怎麼可能任用那麼一兩個?
侯思止,朱南山,萬國俊這些都是,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纔是最遺憾的,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羅織經》有沒有寫成?
李顯心裡一邊想着這個,一邊上書乾脆就將來俊臣周興兩個人都要了過來。當然表面上肯定是說的長安人才不多之類之類的,這個理由也比較容易讓人相信,長安的人才的確不多嘛,梅花書院的學生們還沒有打出名氣呢。
而在這個過程中,李顯把鄭瑾弄到了郡王府去給李重義當郡王友,這個名字看起來很奇怪,其實它是個官職,從五品下,沒什麼太大的權利,但是品級卻不低了,作爲世家子出身很不錯,而且李重義需要明辨是非,比他大幾歲的鄭瑾也需要。
在年級上看,鄭瑾大概就是李顯和鄭玘給李重義預備的宰相人選了,這兩個人一動一靜性格相補讓他們多多相處也挺好的。
神皇看到李顯很痛快的就接受了讓來俊臣過去當諮議參軍事,心中若覺不妥,在看到他甚至提到讓周興去當掌訏謀議事的時候,更加覺得奇怪,她直覺李顯可能有什麼目的,卻也想不到李顯是爲了要除掉這兩個酷吏。
怎麼能想到呢?神皇的確有提拔這兩個人的意思,但如今他們兩個的資歷還底也沒有做出什麼真正有功的事情,神皇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機會而已,在她眼裡,這樣低級的官吏怎麼值得李顯去注意?更不要說處心積慮去殺他們了。
那麼……到底是爲了什麼?神皇一度想要改變主意不打算派這兩個人去,這樣無論李顯和鄭玘謀劃什麼,她都不用擔心了。
太平公主如今也參與到政事中來,正坐在神皇身邊,一側眼就看到了奏疏,她一看神皇沉吟不由得笑道:“阿孃可是擔心七兄別有用心?”
神皇點了點頭:“此事略有蹊蹺。”
太平公主卻說道:“依女兒看,七兄怕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哦?說說看。”
“來俊臣和周興都不過是小吏,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兩個人,可是這封奏疏中卻明明白白的提到了,想必他就是想要讓阿孃懷疑,從而換別人過去,或許他已經安排好了人選就等阿孃要換人的時候推薦了呢。”
神皇沒有說話,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可能想不到?只不過,這種小伎倆在她面前根本不夠看,如果只是李顯的話她可能會相信,但是李顯身邊有鄭玘!
神皇從一開始忌憚的就是鄭玘,李治都贊其有宰相之才,忽略誰神皇也不會忽略他,不過經太平公主這麼一說,神皇卻也改了想法:“罷了,便同意攝政王所請吧。”
太平公主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覺得阿孃將兄長想的太厲害了,說不定李顯的真正目的就是這麼兩個小吏,當然這是太平公主的猜測,她之所以沒有說出口卻也是存着幫哥哥忙的意思。
身處政治漩渦之中,太平公主十分明白一旦李顯手中沒有任何籌碼只怕下場會無比悽慘,好歹那是她的兄長,這件事情看起來也不影響大局,就順水推舟的幫一把好了。
李顯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太平公主的功勞,在神皇准許了他的奏疏之後,他就開始琢磨着要怎麼招待這些從洛陽來的人了。
結果就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很好的消息,阿史那骨咄祿被賀蘭敏之生擒,跟隨起兵的突厥人被消滅殆盡!
賀蘭敏之作爲一個副手直接將總管的光芒遮的一點都不剩,而取得勝利之後,兩位將軍照理說應該是先班師回朝見皇帝的,不過程務挺和賀蘭敏之卻是先到了長安,當然戰場距離長安也比洛陽近一點。
李顯在接到消息之後也十分驚訝,當時就帶人去出城迎接,程務挺受了傷躺在馬車裡,賀蘭敏之臉上頗有風霜之色兩鬢也出現了銀絲,直到這個時候李顯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爲歲月不饒人,當年那個□□長安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也兩鬢斑白了。
李顯在安頓好了大軍之後,安慰了程務挺找了名醫郎中去給他看傷,然後將賀蘭敏之給請到了攝政王府之中詢問。
“你們怎麼想到來長安了?”李顯有些奇怪,哪怕是近,但是路線不一樣啊,你說路過我都不信好嘛?
賀蘭敏之喝了口茶,年過不惑的他身上驕奢之氣盡去,添了一絲豪爽,聽了李顯的問話之後冷笑道:“真要進了神都,只怕過不了兩天就要讓人幫我收屍了。”
李顯也不意外他這個態度,武承嗣武懿宗他們陷害賀蘭敏之這件事情不可能瞞得住的,他只是問道:“你待如何?”
賀蘭敏之斜倚憑几一派灑脫悠然的問道:“我與總管身負重傷,需要調養才能返回神都,只是不知攝政王可願收留我等?”
李顯已經無力吐槽他這個破爛理由了,不過有個理由總比沒有好。所以他笑了笑說道:“有何不可?”
賀蘭敏之和程務挺留下的事情已成定局,至於他們什麼時候去洛陽,就看他們兩個什麼時候養好“傷”了。說實話,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傷武將的心了,前面在打仗,後面就有人捅刀子,誰能受得了?
比起來,還是攝政王靠譜一些,畢竟他領過兵更像是自己人。
神皇在知道這件事之後目光冰冷的看向長安許久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讓有司部門按例封賞將士,而這個時候魏王武承嗣僞造瑞石,瑞石通體白色,上面有一句話:神皇臨人,永昌帝業,並且讓唐同泰謊稱是從洛水裡撿來的。
神皇看後十分高興號其石爲“寶圖”,擢授同泰遊擊將軍,同時她還做了一件預謀已久的事情:下令拆毀乾元殿,造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