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毀乾元殿造明堂?李顯知道之後有些茫然的看着鄭玘:“她這是要幹嘛?”
這年頭特別講究風水好嘛?當初建成洛陽宮是找過高人測算的,更何況現在乾元殿代表着全國的政治中心,那是能隨便動的地方?
當然最最主要的是明堂所代表的意義是不一樣的,所謂明堂,就是“明正教之堂”,是”天子之廟”。
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靈,感天地,正四時,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顯有能,褒有行者也。明堂的意義其實根本就在於借神權以佈政,宣揚君權神授,難道說神皇建明堂其實根本目的就在於想要壓制李顯?
鄭玘似乎並不意外只是說道:“明堂建立之事,早在太宗時期就已經有了腹案,不,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隋朝了,只可惜經過多年戰亂明堂規制已經無章可循,無論是前朝還是太宗皇帝都沒有能夠成功建造明堂。”
沒有規制可循?那還要建造明堂?李顯沒說什麼,鄭玘轉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給神皇帶來的壓力還真不小啊。”
李顯認真思索了一下之後說道:“阿孃該不會忘了我的字是神授吧?”
君權神授,神皇的皇位可不就是他讓的?真真應了這句話,這不是無形之中將李顯的地位又提高了?
“這件事情神皇怎麼可能想不到?所以……現在天下不都在討論寶圖之事?”
李顯瞬間恍然,他險些都忘了之前武承嗣還弄虛作假的弄出了一塊什麼石頭,然後被神皇號稱是“寶圖”,既然“寶圖”現世,那麼自然就是君權神授了。
李顯對此並沒有什麼要阻止的意思,他知道神皇這是再次鞏固自己的皇權,如果建造一個明堂就能讓神皇就此安心別鬧什麼幺蛾子,踏踏實實的發展大唐,李顯一點都不介意。
只不過李顯不介意很多大臣都介意,之前他們已經認命了在一個女皇帝的手下幹活,但是現在一聽說神皇要建連太宗皇帝都沒有建成的明堂,他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話裡話外都是以高祖太宗之功尚未建成明堂,你憑什麼?你的功績比他們還多嗎?
李顯和鄭玘都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了,很多世家跟神皇作對一方面是不服氣神皇一個女人當皇帝,但是李顯當初那一番說辭還是讓很多人心裡都嘀咕的,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還有一部分比較靈活的人覺得,神皇一個女人哪怕有聖人相讓也名不正言不順,她上臺正是世家壓制皇權的最好時機。
這年頭的世家節操其實也沒那麼好,擺出一副道貌岸然,嘴裡唸叨着正統之類的東西,其實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李唐皇室當初也是世家之一,起家也是依靠着衆多世家支持纔起來的,結果登上皇位之後發現,壞了,世家勢力太大了,皇帝也得賣他們面子。
憋屈,太憋屈了,堂堂皇帝經常被世家壓迫,這不是坑爹嗎?所以從李世民開始就在壓制世家,不過李世民那一輩子大唐也不安穩,到了李治這裡經過一系列的改官,壓制宰相權利這才一點點的將世家打壓了下去。
本來李顯上臺世家就都抖着威風準備跟這個新上位的菜鳥皇帝死磕,務必要將他的氣焰打壓下去,年輕人對朝堂的控制力肯定不如做了那麼多年皇帝的李治,更何況李顯當太子也不過就當了兩年。
及至神皇上位,世家就更開心了,李氏自己作死聲望大跌,而神皇……一個女人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裡去?
對此,李顯非常淡定的看着神皇開始收拾世家,是啦,世家的確有很多能人,但是他們太強盛了別說別人,就連李顯自己都會覺得心裡不舒服,以家世而傲王侯,聽起來很爽,但是作爲王侯他就不爽了。
對於這些人,神皇壓根就沒跟他他們打嘴炮,非常簡單粗暴的開始憑着各種告密而來的消息,幹掉了一幫唧唧歪歪的傢伙,非常的乾脆利落。
李顯蹲在長安呵呵笑了一聲,你們再能耐又怎麼樣啊?有本事你們別犯錯,犯了錯別被揪到小辮子,一邊義正言辭的說着別人不對一邊自己知法犯法算什麼事兒?
洛陽城再一次血流成河,哦,還沒到這麼誇張的級別,只不過是剛剛緩過來的那些人又慫了,開始人心惶惶了。
李顯收到了求助信,有一些人開始打着讓真正的“神授”出來阻止神皇的主意了,而且無論是攝政王被壓制還是神皇被壓制,對他們都沒有任何影響,而且從之前攝政王的一系列舉動來看他對大臣們還是多有維護的,他們這些世家總比賀蘭敏之的分量重吧?
當然世家也懂得什麼叫做買賣公平,世家這個團體雖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有一點還是值得稱讚的那就是吃相比較好看,他讓你出力也會給你相應的報酬。
而他們這次給李顯的報酬就是暗示會站到李顯這一邊,以對抗神皇。
“他們還真是夠聰明的。”李顯將書信扔到一邊懶懶散散的說道:“以後這樣的內容就不用給我看了。”
李重義有些不解的看着李顯:“叔父,看他們似乎很有誠意的樣子,爲什麼不接受?”
“這羣貨想要空手套白狼,我何必理他們?”李顯冷哼了一聲,李重義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侄兒不懂,世家不好嗎?”
李顯頓時爲難了,世家不好嗎?當然好了,世家出來的子弟成才機率高,自身修養足夠高,怎麼會不好?其實李顯是明白制衡的道理的,而且綜合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他或許也能做到一部分,然而讓他明明白白的解釋出來就有點難,這種事情要麼不說,要麼說就直接說透,說得不夠明白只會讓李重義更加懵懂,也很容易在他心裡留下世家不太好的印象,直接簡單粗暴的跟世家對着幹就不好了。
能夠簡單粗暴的想要砍世家子弟的頭就砍的人也只有神皇了,換成李顯自己還在皇位恐怕都做不到,說到底他還是沒有那個魄力。
李顯看了一旁悠然的把玩着蘭花的鄭玘直接手一指說道:“這題超綱了,找你師傅給你解答去。”
李重義茫然的看了一眼李顯,一點也不明白超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聽話,轉頭就用疑問的表情看着鄭玘,鄭玘嘴角一抽看了李顯一眼無奈只好細細的給李重義解釋,其實這題還真是超綱了,不應該是現在給李重義說的,因爲太複雜了,不過現在先說點淺顯易懂的也不錯。
鄭玘並沒有給李重義說的太深,到最後只是非常簡單的告訴他:“你的王府之中也有不少世家子,他們派系不同就會爭權奪利,你現在還小不用插手,不過卻可以仔細觀察一下,然後再得出結論。”
李重義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被宣佈他今天的課程完成了,帶着鄭瑾離開了攝政王府。
李顯看着那兩個小屁孩手牽着手離開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這麼小的孩子就要接觸到這些,真不容易。”
鄭玘十分不客氣的說道:“重義比你的資質好多了,他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操心他了。說起來,這些你打算怎麼辦?”鄭玘伸手指着那一堆信件問道。
李顯一臉淡定的說道:“讓他們去等着吧,他們讓我出面我就出面啊?怎麼也要看看情況啊?最近阿孃殺的人……不是我說,都是庸才,沒什麼大用還佔着位子的那種,就算換成我也會想要把他們都轟下去。”
就是神皇的手段太激烈了而已,不過之前說話最難聽的也是這些人,這些人其實嚴格來說也是犧牲品,因爲明顯是有人在把他們推出來投石問路,只可惜踢到了鐵板。
“真的不聞不問小心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給你多加上一點罵名?”
提到這個李顯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他被罵的次數還少嗎?都習慣了好嗎?也就是這次他不遠千里跑到洛陽去維護賀蘭敏之才讓一些人對他改觀了,或許也不能說是改觀,而是發現他還是有能量跟神皇抗衡的,所以不願意把他得罪死。
李顯心裡清楚的很,世家想要利用他,可是他不想給世家利用,所以這件事兒他肯定不插手,前提是神皇不會太過分,真的把所有人都殺了誰來幹活啊?
好多人都給李顯寫信但是都沒有得到迴音,他們心裡就清楚這件事情李顯大概不會插手,雖然神皇建造明堂刻意忽略了攝政王,但是從這一點上來看,攝政王大概還是站在神皇那一邊的?
說實話很多人對這對母子的關係都已經迷茫了,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是已經撕破臉了還是在迷惑衆人,只不過攝政王靠不住,他們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堅持還是要堅持一下的,世家最被人所稱道的除了傳承就是風骨,現在他們前面反對後面因爲神皇殺了點人就低頭,還說什麼風骨呢?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換了一種說法,開始強調明堂的規制已經無章可循了,神皇想要建造明堂要怎麼建呢?當年太宗皇帝遍尋不果,神皇只怕也找不到吧?
對此神皇的迴應十分簡單:“時既沿革,莫或相遵,自我作古,用適於事。”
簡單來說就是既然時移世易,那麼我就重新設計,從我開始作爲標準就好了。簡單霸氣,典型的神皇風格,李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特別嚮往,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夠說出這樣霸氣的話,只可惜他跟神皇的性格差太遠了,他總是容易患得患失,沒有神皇那種一往無前的勁頭。
而朝臣們似乎也被神皇這霸氣的發言給鎮住了,建造明堂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而設計圖則是早就準備好的,李顯都懷疑神皇準備這件事準備多久了,畢竟想要設計一座合適的明堂也不是很容易,因爲神皇要求高啊。
她要求明堂要夠高夠大氣,但是洛陽宮不是大明宮,在整體規制上洛陽宮比大明宮還是差一點的,如果明堂建的太過龐大,那麼跟洛陽宮整體又格格不入,可是如果收手了神皇又不願意,這可把都料匠們都給爲難壞了,到最後還是神皇親自拍板——一座不行就兩座!
於是就有了第一高的明堂和第二高的天堂,這兩座建築如果真的建成那幾乎是大唐的標誌性建築了,神皇似乎處處都想壓長安一頭,李顯還聽說建造明堂之餘她還想擴建洛陽城,然後再擴建皇城。
對此李顯不發表任何看法,一個皇帝最擔心的就是自身位置不夠穩固,一旦他的地位穩固了,心胸也會寬廣也不會那麼多疑了,不信看看歷史上神皇在剛繼位的時候殺了多少人?等她地位穩固之後呢?
這也是李顯不去阻止神皇的原因,建一座明堂換來大唐提前幾年進入平穩時期,那還是挺值得的。李顯什麼都沒說,只不過身上書認爲薛顗可爲商州刺史。而此時薛顗還是濟州此時,如果鄭玘說的沒有問題的話,薛顗說不定已經跟李衝他們勾結在一起了。
神皇雖然奇怪李顯爲什麼要把薛顗調過去,卻也同意了——這是獎勵之前李顯沒有出來搗亂。
李顯看到神皇同意之後着實鬆了口氣,然後就等着薛顗過來的時候拜山頭了,是的,商州距離長安不遠,要不是這樣李顯怎麼可能非要讓薛顗調到這裡來?
薛顗接到詔書的時候心中微微一驚,他跟琅耶王李衝已經計劃的好好的,李衝在博州起兵,他在濟州呼應,怎麼這個時候突然要將他調走?按照看道理來說他到現在還不到調走的年限啊。
詔書一下,薛顗就算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打好包袱帶着全家離開濟州奔向商州,當然在去商州之前還要去長安拜見一下攝政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消息。
李顯早就在等着薛顗了,薛顗比李顯年紀大,嚴格來說算是李顯的表哥,李顯見到他也笑眯眯的沒有任何架子,在薛顗小心翼翼的探尋自己爲何忽然被調走的時候,李顯淡定的看着他問道:“琅耶王狼子野心,你與他溝壑一氣是不想要項上人頭了嗎?”
薛顗聽了之後大驚失色,好在也算是見多識廣勉強穩定住了表情心境,強撐着開口說道:“殿下怎能如此說?琅耶王身爲博州刺史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殿下定然是誤會了。”
“我是不是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商州吧,李衝做什麼你就不要去跟着摻合了,否則到時候全家有難,就算你自己不怕你總要想想一家老小,當然啦,如果不是因爲太平,我肯定不會管你死活。”李顯冷笑着看着薛顗。
見到薛顗之後他就知道爲什麼薛顗會跟着李衝謀反了,薛顗那雙眼睛裡有野心,但是他卻沒有跟野心相匹配的實力——作爲皇親國戚他如果有實力的話早就出頭了,當然實際上以他的年齡現在就是一州刺史也不算太差,只可惜他不滿足於現狀。
這樣的人李顯這些年陸陸續續看到過很多了,他看不起薛顗,沒有耐心一步一步走,只想找捷徑,正好碰到了想要謀反當皇帝的李衝,哦,也未必是他想當皇帝,李衝的老爹李貞可是還活着呢,薛顗估計是想混個從龍之功吧,也不看看李衝什麼實力,跟神皇硬碰硬他們就是在作死!
薛顗恍恍惚惚的離開了攝政王府,李顯沒有再去理會他,只要把他撈出來了不要連累到薛紹就行了,太平公主如今還懷着身孕呢,萬一出了事情怎麼辦?
至於李衝那邊,李顯已經搞清楚了,他聯絡了一幫人跟着謀反,除了他爹越王李貞之外,還有就是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李元嘉的兒子黃國公李譔,李靈夔的兒子范陽王李靄,霍王李元軌和他的兒子江都王李緒,還有就是已經去世的虢王李元鳳的兒子東莞公李融,這一連串下來,基本上包含了大部分的李家宗室。
當然也有很多宗室沒有參與進來,可是參與進來的着一些在李家算得上是比較不錯的宗室了,李顯有些頭疼,想了想還是給李衝去了封信,信上直接說道:“若要保命,莫要妄動。”
李衝收到信的時候十分不以爲然,李顯跟他是平輩,比他年紀小一點,他早就看李顯不太順眼了,有了皇位還能丟了,他們李家怎麼會出這麼一個丟人的傢伙?
李顯第一封信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然後連發三封都沒有迴應,最後只能嘆了口氣說道:“算了,有人要找死我也沒辦法。”
其實他不僅僅給李衝去了信,剩下的宗室也去了信,只可惜沒有人理會他,這些人已經被矇蔽了理智與頭腦了。
李顯十分猶豫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神皇,最後還是鄭玘說道:“這件事情你不要出頭了,我來找人吧。”
李顯真的去告密的話,或許能夠被神皇信任,但是他身上的聲望值估計要降到最低了,這種事情不能做。
李顯十分放心的將事情交給了鄭玘,也不知道鄭玘怎麼做到的,居然還將手伸到了韓王李元嘉的王府之內,他的王府長史告發了他!
一瞬間天下譁然,神皇氣的不行,她用了種種手段都無法收服這些人,最後決定,弄死弄死,統統都弄死!
而這個時候李顯站出來了,他不站出來也不行啊,神皇要弄死的都是他家親戚,不是他叔叔就是他堂哥堂弟的,該說的情要說,不過他也知道說了情也沒用,謀反是大罪,罪無可恕的那種嗎,不過大概能免死罪?
李顯一封奏疏洋洋灑灑寫了好多字,當然這些都是他抄的,真正動筆的是鄭玘,並且還把李顯之前跟李衝他們通信的事情給過了明路,只說覺得他們有異動,不能確定而已,誰能想到他們要謀反呢?
李顯抄完之後就什麼都不管了,之後還有衆多大臣求情,是的,世家其實是在維護李氏,畢竟他們處在一個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團體裡面。
最後李衝他們並沒有像歷史上那樣被弄死,然而被流放卻是無可避免的,到最後所有人都被流配南嶺,依附他們的人根據職位之類的定罪,最後神皇大概是覺得不解氣,直接將李衝他們的姓氏都給改了,改成虺氏。
這個虺取蜥蜴的意思,這一次朝野沉默,就算再怎麼不服神皇當皇帝,謀反也是滔天大罪,除了李顯估計也沒人敢給這些人說話,否則只怕要打成同夥了。
而這些人被流放之後,蔣王李惲、道王李元慶、徐王李元禮,曹王李明的子孫們紛紛如驚弓之鳥,辭官的辭官,打包的打包都跑過來投奔李顯了——在洛陽太不安全了。
李顯知道之後瞬間囧了,這些人……這些人難道覺得長安不是大唐的版圖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少年們,你們跑到我這裡能有什麼用?
不管有沒有用,至少心理上安慰了,李顯雖然覺得囧,但是接收這些人好不是手軟,一時之間天下成了一種奇妙的格局,以李顯爲首的李氏子嗣匯聚長安,讓漸漸有些氣勢衰落的長安又有了回溫的跡象,而以神皇爲首的武氏子嗣皆在洛陽。
長安與洛陽隱隱有了對峙的意思,神皇心裡清楚卻沒在做什麼,只是在明堂建成之時改次年一月爲載初元年正月,大酺三日,並自創“曌”字,以此字爲名,同時改詔書爲制書。
神皇或者如今可以稱武曌的一連串舉動看上去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攻擊性,卻讓李顯總覺得有些不安。
很快這些不安就應驗了,載初元年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國號爲周,並且要將唐太廟改爲享德廟,立武氏七廟。
李氏子嗣盡皆反對,長安和洛陽局勢再次陷入緊張,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