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強扭的瓜不甜

李嗣業一行人踏上了歸途,碧綠的蔥嶺牧草從腳下鋪展開來,喀喇崑崙山脈的羣峰參差朝天,雪峰頂部如同遺世獨立仙娥的身姿,遙遠而又高不可攀。

貢覺贊被捆縛成了糉子騎在馬上,身體隨着馬匹顛簸左右晃悠,像個不倒翁。馬的繮繩被田珍以麻繩遠遠地牽着。

宗呂遠遠地墜在隊伍後面不露蹤影,李嗣業不必擔心他逃脫或有別的預謀,只要貢覺贊在他手裡,這隻蒼蠅就飛不出他的手掌心。

閼氏和阿蘭達被劫持捆綁的這些天裡,水米未進,手腳經脈淤賭,身心受到了創傷,虛弱得無法獨自騎乘,這需要兩三個月的調理才能恢復。

歸去的路上她們必須有人護持,若失羅主動與自己的母親閼氏同騎一匹馬,可是阿蘭達該怎麼辦?

李嗣業當即硬派差事,指着一名什長下令:“楊五龍,阿蘭達由你來照顧,你和她同乘一匹,護送她回蔥嶺守捉。”

楊五龍爲難地皺起眉頭:“守捉使,俺是有婆娘的,你看我這……我騎馬抱着一個娘子,這像什麼話,若是叫我娘子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還是不是男人?竟然怕娘子!”李嗣業恨鐵不成鋼地擡起手指,隔空戳了他一記,衆兵卒嘿然奚笑,楊五龍羞澀低頭。

他左右掃視,看到了田珍。

“田珍,你沒有娘子,你可以照顧罷。”

田珍雙手叉在胸前正要說話,突然皺起眉頭,伸手捂住了胸口,竟疼得齜牙咧嘴爬在了馬背上,幾乎要側翻下來。

兵卒們呼天搶地撲上去,連忙將他扶住問:“田隊正,你這是怎麼啦!你好像受傷了!”

田珍痛苦地蹩起眉頭,氣息並不均勻,他的臉本來是蠟黃色的,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前日在戰場上與吐蕃人對壘廝殺時,被敵槍刺中了胸口,一直沒有癒合,想不到現在竟然發作了起來。”

李嗣業懷疑地低頭審視,這田珍微閉着眼皮,竟不與他對視。他只好無奈地點頭說道:“既然受了傷,當初爲何還要跟我百里追擊貢覺贊?”

田珍氣息時斷時續地說道:“這傷也不算太重,騎馬射弩都無礙,我可以照顧自己,但再要照顧一個病號,就不行了。”

李嗣業哼了一聲,把目光投向新招入唐軍的小兵庫班尼:“庫班尼,你不過才十七歲,該不會有娘子吧?你別告訴我你也受傷了!”

庫班尼紅着臉支吾着說道:“我確是沒受傷,但我已經有了娘子,雖然,沒有公開,但已經住在一起,索珠若是知道我抱着別的女人回家,她一定會傷心得離我而去,去鑽別的男人的氈帳!”

周圍軍卒發出了奚落的笑聲,李嗣業不怒反笑,無奈地擺了擺手。等他把目光投向他人,他們一個個都低頭躲避開去。

阿蘭達虛弱地坐在羊氈上,李嗣業只好上去把她攙扶起,用自己的肩膀頂住她的腳,讓她匍匐到了馬上。

這個虛弱的識匿女子臉色尤顯蒼白,高挺的鼻樑上凝結着細細的汗珠,那鬆散的辮子全部抖擻開來,形成了披肩長髮,竟有幾分後世現代女子的風致。

李嗣業沒有翻身上去,只是步行牽着馬。阿蘭達騎在馬上搖搖晃晃,身子削瘦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從馬上吹下來。衆兵卒跟在他身後,不禁有些着急,但不知是爲李嗣業着急,還是爲阿蘭達着急。

傍晚時分衆人到達徙多河邊,李嗣業把阿蘭達從黑胖身上攙扶下來,她總算恢復了些神智和體力,下馬後能款款向李嗣業行禮:“謝謝李使君一路護持,阿蘭達感激不盡。”

李嗣業只好回禮:“不必相謝……”

河邊燃起篝火,李嗣業捲起羊氈,讓阿蘭達躺靠在上面,閼氏躺在另一個羊氈上面,她的兒子若失羅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阿蘭達沒有絲毫睡意,輕撫長髮露出姣好的側臉,高挺的鼻樑使得她的臉型更加突出,兼具西方人與東方人的相貌特徵。

李嗣業正在拆卸馬鞍,卻聽見阿蘭達在身後說:“李使君,聽說我的父親想把我嫁給你,你是怎麼想的?”

他愣了片刻,沒想到這阿蘭達一路虛弱無力,剛有力氣能說話,一開口問的就是婚姻。像極了被催婚相親的大齡女子。

李嗣業點點頭說道:“伽延從大將軍好像跟我提起過,讓我給一口回絕了。”

阿蘭達側身望向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隨即嬌傲地擡起下巴問:“那你如今見到我,不覺得後悔嗎?”

“後悔?我爲什麼要後悔?”

阿蘭達閉上了嘴巴,同時把臉也扭到了一旁。

……

田珍等幾人躲在一處向陽的山石後,躺在斜面上各自逍遙,心安理得地接受若失羅送上來的薄荷葉。這是大唐版的口香糖,含在口中可保持口氣清新。

“這幾兩葉子是我父親的庫存,感謝各位給阿蘭達和李守捉使創造機會。”

軍卒們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也有人話帶機鋒,想乘機提高報酬:“爲了幾片薄荷葉就把李守捉使給出賣,萬一將來他找後賬,可是得不償失。”

田珍啐了一口說道:“你知足吧,不給你薄荷葉子,你照樣會出賣他。”

他探出身體偷看了遠處的李嗣業和阿蘭達,隨即迅速躺回石坡上,把嚼爛的葉子吐出去說道:“若失羅,你父親的良苦用心可能要白費,強扭的瓜不甜,他們兩個沒有緣分。”

若失羅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我可不希望阿蘭達嫁給他。”

……

李嗣業吹響了從他懷中掏出的木哨,四散的兵卒像歡實的羊羣一般朝他跑去。

“時間不早了,馬上出發!”

阿蘭達依然騎在馬上,李嗣業牽着馬繮走在前面。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閃起奇怪的念頭,就是因爲這個人不肯與她同乘一騎,只願意步行,拖慢了隊伍行進的速度。

“李使君,”阿蘭達甜甜地叫道。

“嗯。”

“你上馬來坐一會兒。”

“不必了,我走着就行。”

“那你上來騎馬,我下去走着。”

“不必了,你身體尚未恢復。”

只隔了一瞬,阿蘭達發出了抽噎哭泣的聲音,豆大的淚珠從她的臉頰流淌下來,隨之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悽婉,宛如悲傷逆流成河。

軍卒們紛紛側目,不敢上前相詢。

李嗣業驚愕又激惱地回過頭來,攤開手說道:“你說的這是什麼人話?我們漢人有言,男女授受不親,僅此而已,何必多想?”

阿蘭達又抹淚哽咽道:“我一女子都不在意,你身爲男子卻顧慮重重,難道跟我同騎,我能吃你一塊肉?還是你能多給我一塊肉?”

李嗣業頓時啞了聲,衆軍卒在身後竊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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