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從城外返回守捉城中,剛剛伽延從被他狂灌一頓雞湯,整個人跟打了雞血似的,已經初步想好了他識匿部今後的五十年規劃。
他穿過主街道往草廳走去,卻聽得頭上傳來清脆帶着酸裡酸氣的喊聲:“喲,這是去見老丈人回來了嗎?”
他擡頭一看,卻見索元玉趴在酒肆二樓窗戶上,臉上的神情半是惱意半是戲謔。
他本不打算理會她,往前走了兩步,卻突然想出點兒端倪,回頭對她說:“原來你是因爲這個跟我生氣。”
索元玉突然把頭縮了回去,俏臉通紅地輕撫着胸脯,一面望向李十二孃求救:“怎麼辦?被他點破了!”
坐在榻上的李十二孃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有些傻娘子總是喜歡自做聰明。
李嗣業笑着搖了搖頭,快步走到草廳門口,卻又突然折返回去,進入酒肆蹬蹬蹬地踩着樓梯來到二樓客房門口。兩個娘子正在房中小聲地絮叨着,多半是在評說自己的不是。
他上前去輕敲門扉,索元玉挪步到門口,開出一道縫隙看見是李嗣業,推擠着就要閉合,無奈李嗣業力氣更大,硬生生地推開門擠了進來。
李十二孃擡頭看了李嗣業一眼,慌忙低頭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所有的想法。
“出去啊!你進來做什麼?”
李嗣業大大咧咧地說道:“我上來就是跟你解釋一下,伽延從不是我的什麼老丈人,他本來想把女兒介紹給我,但是我給拒絕了。如果你是因爲這個生氣,實在不必生氣。”
“誰,誰生氣了?”索元玉輕拽了拽自己的髮絲:“你說這些我們根本就不在意,你娶誰跟誰那是你的自由,犯不着跟我們說。如果你要解釋這個,那就不必了,請李郎離開吧。”
李嗣業擡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邊:“我不是跟你說,我是在跟十二孃說。”
索元玉氣得鼓起了胸膛,手指指着李嗣業,卻形容不出任何話語來罵他。
李十二孃稍稍擡起眉眼,立刻又低頭躲閃開去,臉頰暈起一片紅霞,柔聲說道:“之前我也沒有生你的氣,現在就更……更不會生你的氣了,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李嗣業鄭重地點了點頭,咳嗽了一聲說:“我確實是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
索元玉在旁邊陡然睜大了眼睛,顯然想不到李嗣業會如此急切直白地說出他的心裡話,連忙拱手退步說:“要不我回避一下?”
“元玉,你不用迴避。”
索元玉呆呆地站在一旁,發現自己橫亙在他們之間非常刺眼。
李十二孃的臉愈發紅了,蚊蚋似的柔聲說道:“就不能等到明天嗎?”
“明天就來不及了,我非得今天說不可。”
“那……李郎請說,十二孃洗耳恭聽。”
李嗣業突然搖了搖頭,欲轉身離去:“我這樣唐突地說出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還是算了吧。”
“哎,”李十二孃心中焦急,險些起身追出去,卻依然穩穩地坐在那裡,柔聲羞紅地說:“你都不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那我可說了。”
“嗯。”
“其實我想問你,今天晚上我欲宴請衆人喝酒慶功,也想請你前去列席,請你到席上表演劍舞助興,不知你能不能賞光前來。”
李十二孃擡起了眼眸,俏容也逐漸變得寒面冰霜,兀起嘴脣冷聲說道:“我們要休息了,還請李守捉使行個方便,元玉,送客!”
索元玉倒是鬆了一口氣,也冷起臉與閨蜜同仇敵愾,伸出雙手把李嗣業推搡出門外。
李嗣業趴着門框探回頭說道:“你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倒是給我個準話。”
十二孃也負氣一口回絕:“我十二孃雖不才,但也是公孫弟子,豈是能隨便給你們表演劍舞的。”
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有道理,你是名人,出場費肯定要高,說吧,想要多少錢,才肯出席今日的酒宴。”
聽到這種話,連李十二孃這樣淑靜持重的女子也忍不住了,直接一個字:“滾!”
“哎。”
李嗣業認爲,要想再見到她這樣精彩絕倫的劍舞,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這樣高傲的女子,性格也是如此的乖張,一怒一笑猶如黃梅盛夏,陰晴無法預測,娶娘子絕對不能娶這樣的。
當天晚上的慶功會,李十二孃和索元玉果然沒有來,只是蔥嶺守捉的軍漢們圍坐在草廳四周,識匿部只有若失羅和阿蘭達代替其父兄前來出席。席間衆人歡笑連連,大膽豪放的康居女在旋轉起紅色的裙襬,鈴鐺在裙裾上叮噹作響,由於旋轉的速度過快,暈暈乎乎的康居女會趴在案几上,與守捉郎們討要一杯酒,只用貝齒咬住,用最妖嬈的姿態仰頭灌了下去。
阿蘭達的豪放程度不低於這些康居女,只是她的豪放只針對一個人,那就是端坐在主位上,像木頭一般只知喝酒的李嗣業。
他主動擔當酒官,給每一個人倒酒,然後趁機坐在李嗣業身邊。用眼睛偷瞄他健壯的身軀,感受這個男人身上從內到外散發出來的雄性氣息。這年頭還沒什麼肱二頭肌,八塊腹肌,馬甲線之類的說法。但李嗣業一坐在那裡,就有種淵渟嶽峙的錯覺,這是天生的武將氣質,別人如何都演不來的。
如果識匿部落的男子,也有他這般如山嶽般健壯的身姿,她也不用等到今天還在挑挑揀揀,可惜漢人的月老,不照顧她這個異族的女子。
宴會結束後,李嗣業命令若失羅拖走已經醉倒在草廳中的阿蘭達,周圍的軍官們也都叉手告退,他出言留住了醉意醺醺的藤牧和田珍。
“你們兩個,沒有喝多吧?”
兩人叉手稟道:“李郎若有差遣,絕不耽誤。”
“很好,”李嗣業吩咐道:“藤牧,你二更時分,你牽一匹馬到草廳後院,把裝了貨物的棧車套上馬,運送到徙多河下游十里處,看到三堆篝火就把車放在那兒,把馬給騎回來。”
“田珍,你三更時分,看看看守羊圈和馬廄的兵卒是否喝醉,然後偷悄悄把兩門打開,將除貢覺贊、桂射手外所有的俘虜都放走。”
田珍表示不能理解,再有三四天都護府就會派人下來點驗,突然跑了俘虜,這該如何向上面交代?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解釋,你只管去辦。”
兩人分別叉手告退,各自去籌措準備,李嗣業雖然瞌睡連連,但依然趴在案几上,頭枕着案面,等待兩人回來通稟。
……
趕車人直接把車留在原地,給馬解開籠套,摘掉車軛,安蓋上馬鞍,然後翻身上馬,在寒星零夜裡傳來一聲‘駕’,撒蹄消失在荒野裡。
宗呂猶疑地等了片刻,沒有人殺回馬槍。他這才瑟縮着身子走出來,躡手躡腳地牽着坐騎走到那輛棧車前,滿臉猶疑地拽住覆蓋在貨物上的麻布,猛地掀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