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勃律國孽多城,吐蕃在這裡駐守着四個萬人豪奴東岱,兩個五千豪奴東岱,對外號稱十萬大軍。自從開元二十四年吐蕃軍攻佔小勃律國後,扶持國主蘇失利爲傀儡。
喀葛魯豪奴東岱駐守在孽多城北衛城之中,坦駒嶺駐兵堡便是它的前鋒,衛城的正中央是一座拱形風格的白黏土大廳,廳的正中央放着狼皮氈子,氈上盤膝端坐着一名身材頗爲壯碩的漢子。
他短鬚捲曲,頭戴牛皮氈帽,身穿更爲細密的貼身鎖環甲,雙腿上是三彩氆氌長褲,身後掛着虎皮小披肩,臂前佩鐵飾告身。
這就是東岱東本喀葛魯本人了,虎皮披肩是對於戰功卓著者的一種獎賞,而鐵飾告身則代表着他的官階。
廳中左右站着六七名判官或千總,均是面帶肅容,又略顯侷促。
喀葛魯突然從虎皮椅上站起,把幾名下屬驚得後退了半步。誰知這位東本只是踱着步子來到廳中央,低頭看着堆在地上的財貨,用手捻起一匹火麻布搓了搓,又伸手提起一串銅錢掂了掂,拇指將麻線撅斷,銅錢嘩啦啦流泄了一地。
他將銅錢扔下,大吼了一聲:“讓他給我爬進來!”
話音剛落,廳中的五六名下屬都跟着喊出聲:“爬進來!”
敗將宗呂縮着脖子走到門口,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雙手膝蓋並用緩慢向前爬去。
站在最靠門的千總向前一步,嘴裡呼嚕一聲,醞釀出一口濃痰吐到宗呂頭上,然後又不知從何處取來狐尾,掛在他的後腰帶上。
宗呂深感恥辱,索性閉上眼睛,緩慢地向前爬去。千總們依次上前,在他的頭上吐痰。最終他爬到喀葛魯腳下,雙手攀上對方厚厚的犛牛靴。
“罪將宗呂,拜見東岱東本,還望東本給予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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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葛魯冷冷地哼了一聲:“貢覺贊去見了天神,葛日朗也去見了天神,你爲何不去見天神?以爲繳獲了一堆破布爛銅錢,就能抵去你的過錯?還敢舔着臉來見老子!”
“東本!”宗呂眼淚汪汪,把臉貼在了喀葛魯的靴子上,泣聲說道:“此戰非我之罪啊!千總貢覺贊不聽屬下的勸告,攻破識匿部落後,又輕敵冒進,意圖拿下蔥嶺守捉治所,不料蔥嶺唐軍一百多騎在半路伏擊,將我們殺得大敗。我本欲自刎告罪,但戰敗的庸護持們羣龍無首,我有職責帶他們迴歸本部,繳獲的財物雖少,我有責任把它們帶回來獻給東本。現在屬下冒死來見東本,是殺是剮,任由東本處置!”
喀葛魯輕捻着鬍鬚狐疑沉思,臉色卻陡變猙獰:“他們兩個都變成了死鬼,你如何潑髒水都無人反駁,是非功過都由你一人來編造,真當本東本是傻子不成?”
宗呂心驚膽戰,慌忙眼珠子骨碌轉動,終於有了計較,繼續低頭哭泣道:“東本若是不信,可以問與我一同歸來的庸護持們,其實此戰失利,也怪不得貢覺贊,是那葛日朗在旁慫恿他輕敵冒進,屬下勸諫無效,只得拼死護着繳獲來的財貨,召集殘部迴歸。屬下只求能見東本一面……”
他扭頭爬到堆積的繳獲品面前,雙手把銅錢捧起,顫抖着身子朝向喀葛魯道:“這些東西雖然廉價,卻是部屬們流血換來的。哦,還有這個……”
他從腰間解下橫刀,雙手托起說道:“我雖未能擒獲識匿國主伽延從,卻也將其重傷,識匿部元氣大傷,這把就是伽延從的隨身佩刀,我特地奪來呈給東本。”
喀葛魯只是哼了一聲,卻不去接刀,轉身坐回狼皮上。
宗呂霎時陷入絕境之中,喀葛魯態度的冷漠讓他看不到丁點兒希望,他決定來個大膽的試探。他抹了一把眼淚,擡頭望蒼天,結果只看見廳頂,咬咬牙高聲悲壯地說道:“屬下對東本忠心耿耿,只可惜我無法挽回貢覺贊造成的敗局,如今已無面目存活於人世,只好以這一條賤命來報答東本的知遇之恩。”
他說完將橫刀抽出架在脖子上,顫抖的右手控制力道,眼睛一閉刀鋒一旋,便要自刎謝罪。
喀葛魯眼疾手快,雙手一托地面擡腳去踢,將宗呂踢倒在地,橫刀也飛了出去。
宗呂面露茫然之色,半跪着緩慢爬起,深藏內心的激動與狂喜。
喀葛魯揉了揉眉頭,無奈地擺了擺手道:“來人,先把他帶出去。”
從門外走進來兩名東本親衛,一邊兒一個攙住他手臂將他拖了出去,爲了表現出赤誠的忠心,宗呂繼續大聲喊叫:“我曾經爲東本流過血!我數次負傷!我誓死效忠東本!”
等他被拖到一片無人的空地上,兩名親衛扔下他離去。宗呂才緩慢地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瞪大眼睛沉思良久,心想這條命是保下來了,但喀葛魯接下來如何安排自己,卻又茫然無緒。
大廳內喀葛魯盤膝坐在地上,擡頭問廳中的這些下屬:“如今坦駒嶺只剩下宗呂帶回來的三百護持,我欲派一得力之人帶兵前往鎮守,你們誰願意前去啊?”
喀葛魯話音落下,卻遲遲得不到迴應,廳中的幾位千總腦袋往回瑟縮,或是互相看着對方,希望有人能主動跳出來頂這個缺。
坦駒嶺地勢拔高,靠近喀喇崑崙山脈,環境遠比孽多城附近險惡。何況那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有牲畜糧食供應外,一年四季就只能望山興嘆,還要時時提防來自娑勒城唐軍的覬覦,哪像孽多城這般舒坦,每日有勃律國美女歌舞陪侍。
“怎麼,都沒人肯站出來?這是要我做惡人麼?”
喀葛魯瞪着牛眼在每個人都臉上掃過,表情陰沉。
守候在一側的副東本上前說道:“屬下倒是有一條建議,這坦駒嶺地形複雜,駐守此地的將領,需要對地形極爲熟悉。那宗呂也算是個忠心赤誠之人,不如就讓他把職責給擔起來,至於損失的兵力,由各千總分派出數十名桂射手給他,再從勃律國本地的馴奴東岱中抽調出幾百庸護持。”
在場的千總們紛紛點頭附和:“此議甚好,不錯。”
喀葛魯卻翻起了白眼,揚眉質疑道:“照你們這麼說,他吃了敗仗,帶來幾百殘兵回來?我不但不殺他的頭,還要給他升官嘍?有功不賞,有過不罰,長此以往,如何穩固軍心!”
副東本又有話要說了,他委婉地替宗呂說情道:“宗呂固然是敗軍之將,但我相信戰敗並不是他的過錯。貢覺贊、葛日朗二人兵敗身死,他一個小小的五百總慘敗之後能夠收集餘部,還能夠帶回繳獲,已是難得可貴了。東本若能不計前嫌,破格提拔,宗呂必然感激涕零,安敢不奮死效命?”
副東本再次上前獻策:“不如這樣,我們可以上報給約如如本,就說貢覺贊僅以一千人馬大破識匿部八千之衆,又連破唐軍蔥嶺守捉鐵騎百餘,後被數倍與其的唐軍包圍。貢覺贊身先士卒,浴血奮戰三晝夜,親手斬殺十多名唐軍後力竭而死。如本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上報給贊普給其追贈官職,授予封號,賞賜大量財物,這樣對貢葛家也有個交代。”
喀葛魯聽了直皺眉頭,卻也只好擺了擺手:“就這樣吧,上報就由你來書寫,別太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