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的驛站從疏勒的主幹道一直延伸到蔥嶺守捉,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這些驛站能夠輻射到的範圍,一般是安西都護府的直接管轄區域。而超出驛站的輻射的範圍,便是間接管理的羈縻區域。
唐王朝在蔥嶺以西設置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羈縻都督府和幾十個羈縻州,均由西域小國的國主擔任。他們統一聽從安西都護府的號令。服從徵調,納貢入朝,州內事務由國主自治。
曾經的小勃律國主曾接受李隆基的冊封,設立爲綏遠軍。它是安西四鎮的乃至大唐的西門,也是吐蕃進攻安西四鎮的通道。
但從開元二十四年到今天,小勃律國淪陷到吐蕃人手中,已經近三年。致使西域諸國皆依附於吐蕃。
李嗣業和於構在最後一個驛站中修整之後,牽着馬匹遙望遠處起伏連綿的雪峰,他們經過一個下午的跋涉,來到其中一座渾圓的山包上。他伸手遙指遠處如玉帶飄過的婆勒川,河水對面有山峰凸起,山頂上築着土城。
“那裡就是娑勒城,如今在吐蕃人的手中,再往上游走就是坦駒嶺冰川了。”
“現在我們出發,到徙多河上游嗣業峰去。”
……
於構擡頭望去,眼前的山峰陡峭聳立,從山腰往上被冰雪覆蓋,山巔恍若攀接天際,不禁開口讚道:“這嗣業峰確實高大雄偉,真不愧給它命名的人。”
李嗣業:“呵呵。”
兩人牽馬蹚過冰涼的河水,翻過山石,確實在山體中看見一個巖洞。
洞口寬闊可容一人牽馬進去,裡面倒像是個大廳,而且還有另外相鄰的洞室。
李嗣業看了看地面,並未有人活動的痕跡,便輕鬆地活動着肩膀道:“看來是我們來早了,進去那邊洞室中歇息一下吧。”
兩人一進入側洞,便立刻坐倒靠着洞壁上。洞中空氣乾燥,而且保持恆溫,與外面的氣候完全不同。李嗣業擡頭望着洞頂遐想,把這裡稍微改造一下,可以做個避難所或者藏寶洞。
洞中的光線陡然暗了一忽,李嗣業警醒翻身而起,從腰側解下弓弩,雙手上弦裝上弩箭,對準那剛剛進入洞門的不速之客。
李嗣業:“天王蓋地虎。”
來人回答:“寶塔鎮河妖!”
“嘛哈嘛哈!”
來人又回道:“正晌午時說話,誰還沒有家!”
於構在一旁露出了嫌棄神色,這是什麼接頭暗語?既不押韻,也無平仄,水平極低。如果讓他來想暗語,至少應該是“渡頭雁雙飛,溪中魚擺尾”。
“沒錯,就是他了。”
李嗣業放下弓弩走上前去,進來的人正面朝向他拜倒,雙手扶地叩首。
“宗呂五百總,快快請起。”
李嗣業伸手將他攙扶起來,伸手給他介紹身後的於構:“這是蔥嶺新任守捉使於構,也是我的心腹。從今以後,就由他來與你接頭。”
“我再當面與你們說說接頭的規矩,二十四節氣,每個節氣的第一天接頭,如果誰有事脫不開身,那就延遲到第二個節氣。宗呂,你上次跟我說你不懂節氣,今日我給你拿了一本黃曆過來,上面被圈起的日期,便是接頭日期。”
宗呂伸手接過,在手中翻了翻,才小心地揣到懷中說道:“要感謝李使君給我帶來的財物和福運,喀葛魯東岱東本不但沒有殺我的頭,還任命我爲連雲堡千總。”
李嗣業負手笑道:“那是你自己的運道好,給我說說看,你們喀葛魯豪奴東岱最近有沒有新的動向。”
“有!”
李嗣業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連旁邊打着哈欠的於構也消彌了睏倦,豎起耳朵傾聽。
“喀葛魯豪奴東岱即將進兵至婆勒川源頭處的娑勒城,而我作爲東岱的先頭隊伍,即將徵召勃律國的兩個馴奴東岱,加固重新整修連雲堡,屆時連雲堡依託婆勒川天險,與娑勒城互爲表裡,唐軍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別想飛過來。”
宗呂嘴角上揚,神情頗有幾分自得,擡頭一看李嗣業的神情,嚇得一激靈連忙改口說道:“這是喀葛魯自己說的,在我眼裡,區區一個喀葛魯東岱,豈能阻擋大唐天威。不知您的意思是?”
李嗣業摸着短鬚下巴沉吟道:“喀葛魯讓你主持修建連雲堡,修成之後你自然是連雲堡的主官。很好,那你就好好修,一定要把連雲堡的主將職務拿在手中,好好地幹下去。”
宗呂叉手稟道:“定不負李使君所望,但,要不要對工程動點兒手腳?”
“不必了,爲了你自己的安全,這種事少做爲妙,以蒐集情報爲主。”
他把於構推到前面來,對宗呂說道:“從今以後,就是你們兩個在此接頭了,先互相熟悉一下,自主修改一下接頭的細節,我去那邊兒先休息一下。”
李嗣業說罷,便自顧自地轉身走進了側洞中。於構與眼前這個吐蕃將領還很生疏,兩人很是尷尬地互行了一禮。
“街頭的細節無需做太大更改,阿郎……李使君設計得很不錯,只是這接頭的暗語,我們兩個重新弄一個。”
“還要換暗語?”宗呂頗有怨言:“你們漢人的字複雜得堪比繁星,反覆換暗語,誰能夠記得住?”
於構扭頭朝洞那邊望了一眼:“我這個暗語比他那個更順口,更押韻,你聽好了。我說‘少無適俗韻’,你說‘性本愛丘山’,我說‘誤入塵網中’,你說‘一去三十年’,我說‘羈鳥戀舊林……”
……
李嗣業和於構打馬返回至歸途中,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偶爾想起一樁就交代一樁。
“守捉城地窖中關着的那三個吐蕃人,殺掉兩人剩下貢覺贊,千萬不要讓他給跑了。只要把這貢覺贊控制在手裡,宗呂就只能對我們俯首帖耳。”
“謹遵阿郎的指令。”
他又閒適地交代道:“於構啊,我想在守捉城中挑二十個人作爲親衛,帶他們前去撥換城上任,不知道你肯不肯放人。”
於構慌忙揖手道:“阿郎何出此言,豈不令我羞愧。現在我已經是你的賓客,蔥嶺守捉的每一個人都任你調撥。”
這些人均是自願前往,但凡拖家帶口的,李嗣業給他們準備了安家費。
臨行時軍戶們依舊萬分不捨,與識匿國的牧民們站在城外夾道歡送,並相垂淚,將他們一行人遙送至徙多河的對岸,望着這支二十人的馬隊在山丘上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