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祁連山以西馬蹄山下的臨鬆薤谷,是讀書人向來喜歡涉足瞻仰的文化故地,蕭華和元載爲了遊覽一番此地,特意轉移了路線,決定從這裡繞路前往敦煌。捎帶駐足欣賞先賢們開鑿的馬蹄山石窟,感受魏晉大儒們遺留下來的風骨。
雜胡中侯不能理解這種行爲,不就是山坡林木嗎?遼東全是這些玩意兒。雖說是憑弔先賢,有什麼可憑弔的,連墳墓都沒有一堆。
蕭華口中所說的郭荷、郭瑀、劉眪等河西名士,他們從未聽說過,也不知道這些傢伙有什麼可值得崇拜的地方。
兩人在洞中探尋的時候,兩個雜胡則守在洞口處無聊閒扯。
山坡下發出尖銳的噓噓口哨聲,幾十名盜匪騎着馬手中揮舞着兵刃朝着斷崖圍過來,目標似乎正是他們這四人。
兩個中侯迅速翻身上馬,從腰間抽出橫刀,目光警惕地望着這些衣着破爛的山匪。
爲首的漢子手中持着長柄戰斧,兩腮留着絡腮鬍子身體肥壯,也騎在一匹肥壯的馬上,他身上的鎧甲已經鏽蝕不堪,好像是用多種甲片手工拼制而成。
“不枉費俺們在這山谷中等候了多日,總算是來了幾條肥肉,想活命的話就乖乖自己動手,把錢財和內外兩層皮都給我扒下,放在馬背上給我們牽過來!”
兩名中侯眯起眼睛,眼神也逐漸變得兇狠,山匪頭目揮動斧頭指着兩人喊道:“看什麼看!把胸甲和軟甲都給我解下來,不然要你們的命!”
兩人默契地點點頭,其中一人握着刀柄朝山匪抱拳說道:“這位當家的,我們乃是朝廷命官,劫掠朝廷命官是什麼罪過,你難道不清楚嗎?”
“狗屁朝廷命官,老子落草爲寇,就是你們這些朝廷命官給逼的,今日犯在老子手裡,算你們兩個狗官倒黴。”
在洞窟中游覽的蕭華和元載早已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他們皆是文弱書生,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靠在洞窟兩側的石壁上捂住口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一名中侯語氣變緩,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既然各位以劫掠爲生,我看不如這樣,我們身上有幾貫銅錢,可以交給你們。但甲冑馬匹乃是我們的安身立命之本,不能給你們。”
“哈哈哈!”盜匪們發出了狂放的笑聲,首領奚落地笑道:“你們小命都快不保了,竟然還敢同我們討價還價。”
盜匪首領的話音剛落,其中一名中侯突然策馬撲將過來,揮刀橫掠自斬首領頭顱,盜匪首領揮動斧頭擋住。兩人在馬上噼裡啪啦交了兩次手,中侯收刀俯身趴在了馬背上,突出匪徒的包圍圈朝山谷從奔去。
另一人策馬從旁邊突來,迅速揮刀將兩名山匪砍倒,也朝着山谷逃竄。
奔馳的戰馬對於徒步行走的山匪來說簡直勢不可擋,他們紛紛避過馬頭,立刻朝着兩人逃竄的方向追去。
追在最前方的幾個山匪騎着戰馬,始終緊緊地追在他們幾丈之後。其中一名中侯悄悄從馬身側摸出角弓,抽出箭矢搭弦,突然立直身體從馬背上扭身,拉滿了弓弦撒手射出,正中一名匪徒的面龐。
那匪徒發出慘叫聲落下馬來,滾落在綠油油的野蔥從中。
“哈,”中侯得意地笑笑,繼續縱馬狂奔,這些山匪手持簡陋的板刀,想要對付他們這些弓馬嫺熟裝備精良的朝廷武官,簡直是不自量力,他們只要一來一去奔波幾個來回,就可以將這些人分散各個擊殺。
但只是下一秒,追在身後的匪徒們似乎再無意隱藏,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擘張弩,平端在手中扣動了弩機,三支箭矢齊發正中其中一名中侯的後心,身體後仰躺倒在馬背上。
逃在最前方的中侯驚嚇的呀了一聲,回頭瞄了一眼迅速趴伏在馬背上,口中驚慌地喊道:“你們不是山匪!”
衆山匪也驟然發愣,隨即愈發加快速度抽動着馬鞭,決意要把這戳破真相的朝廷命官射殺在馬上。
中侯明白自己的處境後,迅速調整奔逃的方向。若從平坦的山谷中逃竄,身後沒有任何遮擋物容易被追兵射殺,反而是對面的臨松山山坡的一側,松林如滿地箭鏃,可以充當掩護。他騎着馬在松林中來回繞行,筆挺粗大的樹幹擋住了追兵射來的箭矢。
他冷笑着回頭探看,馬蹄卻突然向前失陷,兩株松樹之間有兩隊人拉起了絆馬索,使得馬兒翻個跟頭嘶叫着倒在地上。
中侯從馬背上甩出來摔落在地上,一個骨碌爬起來繼續狂奔,然而追兵們已經接近了他,平端起擘張弩扣弦應聲而發,一支支箭矢如釘子一般扎進了他的後背,噗通聲栽倒在堆積的松針葉中。
一個提着斧頭的漢子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雙手高舉起斧頭,對着趴在地上的屍體狠狠地砍了下去。
山匪們扒下了兩名中侯的衣服和甲冑,也牽走他們略有傷痕的戰馬。
蕭華和元載縮頭藏在洞窟中,幽暗遮擋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唯有心跳的劇烈聲能夠形容他們的恐懼。他們忐忑地期盼山匪們不要去而復返,然而事情偏偏與他們的期望相違,這幫山匪重新返回到洞窟下,把他們拴在樹上的馬也解了下來。
山匪頭目刻意大聲喊道:“這裡還有兩匹馬,看來當官的不止是兩個人,我們到洞窟裡面搜,找出來把他們幹掉!”
蕭華驚恐萬狀險些哭出聲來,元載絕望地低聲悲嘆道:“我命休矣!”
洞外突然又有山賊的喊叫聲響起:“不好了!頭領!有朝廷寧寇軍的騎兵出現在臨鬆薤谷!”
“快!快!兄弟們扯呼!”
……
洞外很快恢復了寧靜,只有沙沙的風兒吹拂過鬆枝的聲音,蕭華元載二人急迫的呼吸也逐漸變得順暢。他們扶着洞壁緩慢地站起來,悄悄地挪到洞口向外探視。
確實是空無一人,只有稀疏的鬆乾和遍地的青蔥,兩人如釋重負走出洞外,馬匹卻已不見了蹤影。
蕭華哀嘆出聲,馬背上有他們的行囊盤纏和乾糧,不過幸好他們的告身和印綬都裝在身上,憑藉官身可以從驛站從借馬騎乘,所以情況還不算太糟。
松林的山坡下陡然又響起了馬嘶聲,如驚弓之鳥的兩人迅速轉身往山洞的方向奔跑,雙腿竟如同抽筋不聽使喚。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迫近。這真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啊!
“我乃寧寇軍騎營校尉!你二人爲何發足狂奔。”
兩人頓住腳步凝固身形,才緩緩地轉過身來,擡頭瞧見一名身披銀色山文甲的小將在馬背上拱起雙手。
兩人身心俱疲,各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像兩個踏入蠻荒的文明人重新看見了文明的曙光。
“我們受中書令丞調派前來河西公幹,某是刑部郎中蕭華,他是大理寺司直元載。”
小將翻身下馬笑道:“原來是朝廷派來的上差,我們剛剛在山谷中攔截到一股山匪,他們留下兩匹馬倉皇而逃,看看是不是你們的馬和行李。”
他揮手命麾下兵卒將馬匹牽過來,兩人興奮地連連點頭道:“沒錯,這就是我們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