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盧軍騎隊身後的五里地外,有一支五六人組成的臨時商隊,這些人頭紗蒙面,牽着駱駝始終與騎隊之間保持着距離。
校尉多了個心眼,立刻派人折返回去盤查。十幾名騎卒打馬疾馳,拉出長長的塵帶將商隊環形包圍。
商人們顯得很鎮靜,牽着駱駝停住腳步,擡起頭將紗巾扯下來,露出迷茫的表情。
隊正扯動着躁動不安的馬頭,從馬上側過身來詢問:“你們是哪裡來的商隊,欲前往何方?”
首領叉手回道:“啓稟校尉,我們是蘭州城的附近的商人,積讚了些本錢前往庭州進一些皮貨。”
隊正目光從這些人的臉上巡梭而過,又掃視了駱駝背上的貨物,才揮動着馬鞭領着衆人說道:“我們走!”
首領望着騎隊遠去的身影,緩慢鬆開繮繩,不知不覺手心裡攥了一把汗。他回頭吩咐後面的人說道:“我們放慢速度,跟河西豆盧軍隔得遠一點。”
與他結伴的同夥在旁邊問道:“既然他二人有河西軍護送,我們幹嘛要跟上來。”
“休要多言,我們的目的是保證姓簫的、跟那個姓元的能夠安然無恙把證據帶回去,別的不必張羅。”
首領朝後方大聲道:“把你們攜帶的長兵器都藏掖好了,再有一站就是陽關,多長點兒心眼免得腦袋搬家。”
地平線逐漸向前延伸,一道斑駁風蝕的城牆橫亙在大地上。
……
簫華勒緊了馬匹,擡頭仰望面前這座版築夯制的半軍事性堡壘,商會的旗幟在望樓頂部隨風招展,土牆的垛口上站着幾個裹着頭面的江湖刀客,神情疏離警惕地望着下方的官員和他們身後的豆盧軍騎隊。
元載從馬背上解下竹筒,從裡面掏出黃綢的絹布,雙手抻開高聲念道:“門下!敇命刑部郎中簫華爲巡查使,元載爲副使,徹查西域商會獨霸商路斂財案,河西一干文武官員不得阻攔。敇書如右,奉行!”
他將黃綢捲起,重新塞回竹筒中去,放開了嗓門喊道:“西域商會一干人等,還不趕緊出來迎接。”
他的話音剛落,土堡的大門吱呀聲向兩邊大開,幾個頭戴黑紗襆頭,穿着蜀錦襴袍的帳房領着一堆穿着褐衣的勞力跪在了門道兩旁。
簫華抖擻着馬繮緩緩向前,來到這些跪在地上的人面前,冷蔑地低頭睥睨,說道:“區區商賈,也敢佔地築堡,着實該打!”
衆人把頭垂得更低,雙手趴俯在地面上迴應道:“請上官恕罪。”
“起來吧,我不是說你們,西域商會的會首何在,還不趕緊出來相迎。”
衆人一聽,緊張地面面相覷之後,把頭埋得更低了。
簫華增大音量又喊了一聲:“商會會首何在?”
跪在最前方的一名老者擡起頭來叉手:“啓稟尊使,商會會長已經於幾個月前前往印度分行,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那麼副會首呢?”
跪在最前方的幾人都直起身叉手行禮,卻還是最前方的老者說話:“我們幾人皆爲副會首,採用的是輪流值班當家的辦法,今天正好輪到鄙人。”
“那就由你引我們進去賬房,把所有的賬冊和簽訂的契約都取出來一一查驗。”
衆人站起來引着簫華元載二人進入堡內,他們翻身下馬,馬伕們將兩人的坐騎牽到馬廄。
簫華擡頭環視四周,住宿的堡樓倉庫,正堂等建築一應俱全,站在院子裡的勞力們面帶冷漠甚至是惡意地望着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他心中哀嘆這些百姓不明事理,爲了一丁點的小利而選擇與賊人同流合污。不,百姓何其愚鈍,他們只知道一日三餐,誰能夠餵飽他們,他們就向着誰。
他的神情又重新恢復冷漠,從懷中掏出一疊封條,轉交給身後的豆盧軍校尉:“把所有倉庫、貨物、財物就地封存,在沒有查清眉目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開封。”
校尉猶豫地皺起了眉頭,右手按着刀柄站在原地不動彈。
簫華冷聲說道:“如果不願意配合,那就自請退去。”
校尉踏着鐵靴上前,側低着頭從他手中接過封條,立刻對身後的兵卒們高聲下令:“去倉房,錢庫,把所有門上鎖貼上封條!”
兵卒們似乎也不願意動彈,連走步都慢吞吞的,簫華隱約能夠感受到,這個堡壘中的所有人都對他抱着敵意。
副會首在他面前叉手:“還請尊使隨我到賬房。”
他們走進商會的主建築土樓中,沿着木樓梯來到二樓的賬房,所有的賬本、契約都已經堆放在案几上,宛若堆積的小山。
簫華抓起一本賬冊翻了翻問道:“這些就是你們西域商會自從成立以來所有的賬冊麼?”
“啓稟尊使,這只是三年之內的,其餘的都已經轉運至庭州。”
元載在旁邊低頭沉默,簫華捻着鬍鬚沉思片刻,難得妥協了一回:“好,就只查這三年的,照樣讓你們無所遁形!元載兄,你我各查一年,要毫無遺漏。”
他自然信不過旁人,與元載親自捲起袖子開幹,一本一本翻開賬冊覈對,遇到賬目不對的地方,就把副會首叫過來質問。
“從去年三月份到十月份,從你們商會分撥出的貨物怎麼可能只有一百二十石?長安富商米查乾的賬冊我們都已查驗過,他去年從你們商會接手的貨物都不不止兩百石!其他的貨都讓你們吃了!”
簫華盛怒的面孔中帶着一絲得意,對這幫低頭束手的商會副會首們嚴辭審問:“不要以爲爾等弄虛作假就能夠瞞得過本官!來此之前我們已經對你們的供應商戶全部嚴查了一遍!本官銘記於心!這裡的賬冊與他們的賬本覈對有漏誤,必然是有人編造假賬,竟敢欺騙朝廷差使!你八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一聲暴雷般的厲喝把幾個賬房先生嚇的跪趴在地上慌忙磕頭,只有那位年老的副會首垂眉閉目,雙手捅在袖子裡站立如鬆巍然不動。
“爾等還有何話要說!”
副會首緩慢地睜開眼睛,神色淡然地嘆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尊使,這裡的賬冊都是假的。”
簫華臉上露出森然笑意:“真的賬冊現在何處啊?”
副會首擡起鼻孔,神色中多了幾許傲慢:“我們不敢把真的賬冊拿出來,是爲了兩位尊使着想,免得到時候看到了你們不敢看,不願意看的東西,豈不是讓你們左右爲難?”
簫華被激得性起,重重拍擊着案几怒道:“小小市井郎也敢口出狂言!你以爲拉幾個官場上的人出來就能嚇得住本官?別說是你們隴右道的司馬、刺史,軍使,都督,就算是御史大夫、西涼王李嗣業牽涉其中,本官也要一查到底,將汝等諸多罪過上奏天聽!”
副會首叉起雙手,裝模作樣地躬身說道:“尊使真的要查,真的要看?”
“那是自然,何必再言,速速給我取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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