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軍遲遲沒有進攻,城頭上的郭英義臉色卻愈發陰沉,他麾下的五百兵卒全部守在北城門,東西南三座城門交給了縣令和他組織起來的百姓,萬一縣令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他怎麼敢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
他立刻將自己的親信召集到一起,挑選出三名校尉分別去控制住三座城門,這等機要之地豈能讓那些愚民百姓掌握。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夏陽縣令手中有五百多縣兵,所以不得不提防。他將自己的手印交到親信手中,叫他去邀請縣令一起到北城牆上,這才叫共同進退,如果縣令不肯應承,也休要怪他用強了。
親信帶着五六名健兒前往南城牆,由於心中有戒備,所以臉色也看起來很有問題。縣兵們手持着盾牌護在縣令左右,似乎已經從他們的表情中猜出端倪。
縣令佯裝鎮定地問道:“敵軍攻城在即,郭將軍差你們前來有何要事?”
親信看見縣令這種態度,以爲此人已經存了要投敵的心思,便愈發沒有好臉色,神情堅硬地說道:“敵軍的主攻方向必然是北門,我家將軍特邀明府與他一同在北城樓並肩作戰。”
縣令尷尬而不失恭敬地笑了笑:“我已知曉,請你回去告知郭將軍,我安頓好城牆防務之後馬上就過去。”
郭英義親信自然不肯信他,擺着臭臉冷冷地說道:“明府自去安頓,我們就在這裡等你。”
對方澀澀地朝他叉了一記手,陪着笑臉轉身同兩名縣尉走到城牆的西側,揹着他們商討起眼下的處境。
“明府,攻城的叛賊罪惡滔天,但這郭將軍也不是什麼好人,如今城下的叛軍數量是我們的十倍之多,這破城牆你我也都知道,根本就守不住。他就是要拉着我們全縣城百姓與他一起陪葬。明府你想想看,就算我們能夠守住縣城,功勞也是他們的,就算他有良心把我們的功勞報上去,也不過賞賜些錢財加官一級而已。可一旦城池被破,這些唐軍拼光他們還有家小,我們可就搭上了全縣老少的性命,還請明府明鑑。”
縣令還在猶豫之中,顯然內心已經動搖,兩名縣尉從旁加緊勸說:“明府,這位郭將軍根本不相信我們,他派人來請你去往北城門與他共同赴死,不就懷疑明府會投降獻城嗎?他不相信我們,這樣的人又何嘗值得我們相信,今日無論勝敗我們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你就算不爲百姓考慮,也要爲家中的妻兒考慮。”
他們說的沒錯,縣令的全家老小都在夏陽縣,他做出堅守城池的決定又何嘗爲他們考慮過,現在想想直感覺脊背發涼。
縣令憂慮地交疊拍着手背說道:“可是郭英義的人就在眼前,我若不與他們一起去,眼下這道關口就過不去。”
縣尉回頭看了看守在遠處的郭英義親信,躬身叉手壓低聲音說道:“他們不過五六個人而已,而明府手中縣兵就有五百,與其被他綁着去送死,倒不如立刻拔掉旗幟扔下城牆,然後殺掉這幾人奪下城門,迎接河西軍入城。”
“好,”縣令剛剛咬牙做出決定,縣尉已經急不可耐地快步走到城樓垛上,一把將麾旗拽起扔下了城頭,對着下方高聲疾呼:“我們投降!”
遠處的親信瞠目結舌:“亂臣賊子,爾等安敢!”
他鐺地一聲從腰間抽出橫刀,便朝縣令的方向猛衝過去,兩名縣尉也鼓動手下的縣兵們疾聲喊道:“想要活命就殺掉這幾人!衝下去打開城門。”
縣尉喊出了兵卒們求生的心聲,什麼忠義,什麼正逆,那都是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們纔要考慮的事情,他們心中所想的僅僅是活命。
堂堂神策軍使的親兵旅帥的武力自然與區區縣兵不可同日而語,他揮起橫刀連劈帶砍,將三四名縣兵剁掉了頭顱,嚇得其餘人不敢上前。縣尉慌忙命令衆人架起盾牌長槍,團團圍在他們左右,命令其餘人跑到城門口開城門。
親信急火攻心,一邊急火火地朝縣令衝來,一邊高聲怒罵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背叛朝廷應當誅殺乾淨!”
縣令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體面,看到河西軍朝着城牆下踏步而來,慌忙領着一夥縣兵從另一側逃下城牆,對着附近百姓高呼道:“快去打開城門,不要誤了卿卿性命!”
百姓們內心早已有了方向,一窩蜂死命地朝城門處衝去。郭英義派到城門處的親兵們將橫刀架在手中,臉色慘白地恐嚇道:“但敢衝擊城門,殺無赦!”
縣令仗着人多勢衆,膽氣也瞬間粗了起來,舉刀在手高聲疾呼:“郭英義乃是閹人黨羽,不要跟着他去送死,打開城門就能活命!“
有了縣令的鼓動,這些百姓更加膽壯,揮舞着長槍,鋤頭等武器朝他們疾衝過去,隨着幾聲慘叫過後,將他們淹沒到人潮洶涌之中。
夏陽縣的城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打開,河西軍不費一兵一卒進入了縣城。
北城門上郭英義將軍絕望地回頭望向城南,他的親兵們簇擁在跟前跪地叉手勸道:“郭將軍,趁着河西軍剛剛進城,我們護送您逃出城去。”
郭英義哀聲說道:“河西軍從四門進攻,還能夠逃到哪裡去,我郭家世代受皇恩澤被,正是以性命報國之時。你們跟隨我多日,終有曲終人散的一日,想要活命的就趁機快快離去吧。”
一些親兵眼中擠出淚水朝郭英義叩首下跪,然後叉着手揮淚而去,僅剩下六七十人與他一同堅守在城牆上,如同活雕塑般簇擁在周圍,各自手持刀槍瞪眼圓睜。
白孝德騎着戰馬來到了夏陽城牆下,手搭涼棚擡頭眺望城牆,看見固守的郭英義正義凜然地站在城頭上,嘴角竟然泛起了幾許冷笑。
他舉起銀槍朝郭英義高聲喊道:“郭將軍,我家主公非常欣賞你,如今將軍身處困境,我主又禮賢下士,將軍何不放下身段,與我一同歸順主公,將來封妻廕子,定會比現在獲得更多的富貴。”
郭英義舉刀在手,發出黑熊一般的怒吼聲:“我乃沙洲郭氏之後,世受皇恩澤被,承蒙先輩教誨,豈是你這種龜茲蠻夷能夠知曉的,今日有死而已,絕不會屈膝投降!”
白孝德是個勇武之輩,自然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去勸降郭英義,見他如此不識好歹,當即揮手叫來一隊弓弩手,對準城頭上攢射了過去。郭英義的親衛們揮舞刀鋒拍擊格擋箭矢,但更多的弩箭從他們刀槍的縫隙中刁鑽地刺進去,穿透了他們的甲冑。
郭英義的甲冑尤爲堅固,擘張弩的箭矢將他身上穿成了刺蝟,最後單手撐着刀單膝跪在地上,河西軍用盾牌架起長槍頂上去,將他們一個個刺死在血泊中。
下午時分,李嗣業率領河西軍的中軍進入了夏陽縣城,他看着白孝德獻上郭英義被砍下來的頭顱,不免惋惜地說道:“郭英義雖無大才,但若能歸順我軍,定能吸引更多的唐軍將領心甘情願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