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花萼相輝樓的某個隱秘廂房內,大唐天子李隆基一臉陰沉坐在龍椅上,下半身什麼也沒有穿。
他身旁有個西域胡人面孔的御醫,穿着紅色的官袍,也算是太醫院裡面的“體面人”了,排得上號的那種。此刻他正在將一條又一條黑色的水蛭,放在基哥大腿上,那些長了紅斑的部位。
這位太醫的動作非常小心,面部表情非常糾結,甚至有點想哭的樣子!
高力士就這麼一言不發的在旁邊候着,就好比一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木偶一般。他低垂着頭,似乎是在看地,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水蛭在基哥那略有些乾枯的大腿上蠕動着,看起來甚爲恐怖。然而太醫院的醫官卻又絲毫不敢大意,密切關注着情況的變化。
很快,水蛭吸血吸飽了,自然而然從基哥大腿上掉了下去。這位太醫輕嘆一聲,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用水蛭吸血之法控制病情,他之前已經在某些病人身上試驗過。
“罷了,你去歇着吧,以後就住在興慶宮內,隨叫隨到。”
死亡對他們都是公平的,誰都有一死,誰也逃不過一死!
哪怕貴爲天子,也定然有一死!
“朕想長生不老啊,這天華地寶之國,這疆域萬里的大唐,怎麼能沒了朕!
“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天子得病又不是我的錯!”
微臣不敢欺君,只能說盡力而爲。但用此法控制病情,隔一段時間治療一次,三五年以內,倒是沒有性命之憂。”
基哥隨口應和道。
這位來自西域昭武九姓的曹太醫,非常謹慎的說道。
至於效果嘛,那隻能說: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希望。若要治斷根,想都不要想。
和他這位已經六旬又得了怪病的老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虢國夫人是這樣。
“回皇兄,確實如此。
曹太醫如蒙大赦,心想着天子起碼這幾年都還需要自己,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於是緩緩退出房間。等出來的時候,發現官袍裡面的絲綢內衣已經全部被汗水打溼了。
雖然不可能那麼快,但有沒有可能,根本就治不好呢?
拖一年,或者拖兩年,還是拖三到五年……就這麼一直拖着?
基哥指着高力士破口大罵道。
高力士心裡明白,他也很清楚,自己心裡明白就好,說出來就是找死了。
他好不甘心啊!
這樣的女子,當真是說殺就殺啊。
回想起他做官一路坎坷的經歷,當真是有些一言難盡。
待他走遠了以後,基哥輕嘆一聲,招呼高力士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問道:“讓鄭叔清查的事情,查清楚了麼?”
基哥這個聖旨要是發出去,會引起一系列混亂!
說白了,基哥跟她在牀上玩耍的次數最多,並且還留了一個龍種。
被賜予紫袍,天子恩寵。
會不會天子想先一步送他這個大理寺高官上路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因爲唯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他面色猙獰的咆哮下令道,完全沒了天子應該有的冷靜儀態。
本想敘敘舊,不過全忠的心思在軍務上,似乎不願意與妾身這個女流之輩多說什麼。”
高力士輕輕點頭應對道:“請聖人放心,虢國夫人飲酒過度,醉死於家中,恰好被奴遇到了。虢國夫人香消玉殞着實可惜了,聖人不會褫奪她的封號,更不會針對楊氏一脈的人。”
滎陽鄭氏在長安的宅院書房裡,大理寺正卿鄭叔清站在書桌上,往房樑上掛了一條白色絲綢,作爲上吊的工具。
就他方全忠是忠臣是賢臣是吧!
朕都讓他兒子當西域經略大使了,還不夠親賢臣嗎?”
其實李白辭職的原因很簡單,不是當官不爽,而是他那個翰林院大學士,說得好聽是朝廷親封的“文章大家”,但實際上,不過是專門給天子寫“馬屁詩”的舔狗罷了。
那麼,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死於這個病呢?
基哥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死亡,纔是人世間最大的公平,是維持弱者最後尊嚴的神明!
而且虢國夫人……”
“回聖人,這水蛭吸血之法可以治標,但能不能治本,還未可知。
“某死了,滎陽鄭氏也就安全了。聖人爲了補償鄭氏,一定會安排鄭氏的子弟當官。
基哥語氣柔和了些,有些疲憊的對高力士說道。
不一會,高力士領着玉真公主來到花萼相輝樓。此時基哥臉上已經掛着微笑,絲毫沒有剛纔的糾結與憤怒。
果然,基哥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一些,微微點頭說道:“就這麼辦吧。對了,玉真公主回長安了麼?”
“楊玉瑤之死,對外怎麼公佈,你知道的吧?”
“今晚就去虢國夫人府,賜死楊玉瑤,然後把楊幸接到興慶宮來。朕賜姓他爲李氏,以後就叫李幸。”
高力士頓了一下,有點猶豫,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
“哈哈哈,全忠是這樣的人。他就是個會辦事,不會說話的,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聖人,莫要意氣用事啊,方全忠只是勸說陛下親賢臣遠小人,又沒有要權。聖人何故要給他募兵之權呢?”
一個人無論是權勢滔天,還是寂寂無聞;無論是力大無窮,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無論是貌美如花,還是醜如鬼怪;無論是學富五車,還是大字不識。
玉真公主帶着委屈說道。
不至於說把自己的親兄長氣成這樣吧?
從前和李白關係好的那些文人墨客,一個個都自動斷了聯繫。平日裡無所事事的他們,突然變得非常“繁忙”,連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壓根不想跟李白有什麼實質性的接觸。
基哥雙目無神的看着門外的方向,遠處茂盛的樹葉在風中搖曳,充滿了活力。
人走茶涼,多麼痛的感悟,李白有點後悔那天太沖動,不該直接跟天子翻臉。
“回聖人,虢國夫人也得了這種病,不過楊幸還沒有得,皮膚光滑着呢。”
鄭叔清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嚎啕大哭起來。
鄭叔清坐到書桌上,思考着既能保全自己,又能保全鄭氏的方法。他知道了天子的秘密,而這個天子應該也沒幾年好活了。
基哥輕輕擺了擺手說道,顯然沒有打算放曹太醫離開興慶宮。
虢國夫人也得了這個病,就算不賜死她,她估計也活不了多久,如果沒有特效藥治療的話。
基哥一臉冷笑說道。
還說什麼親賢臣遠小人!
那朕身邊到底哪個是小人啊!
基哥瞥了高力士一眼詢問道。
當年,楊玉瑤出入興慶宮,就跟到自己家一樣。穿男裝,不化妝,顧盼生輝,天生麗質。
左丞相此時已經是榮譽頭銜,沒有權力,這同樣還是天子恩寵。
就這一句話。”
信,那就有效果。若是連信都不相信了,那隻好自求多福吧,你認爲有用那就有用。
在大唐,特別是在長安,聖人現在得的病,他雖然見得很少,但絕非個例!
也就是所謂的“藥石無醫”。
他坐在龍椅上一會悲春傷秋,一會又氣得發抖,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整個人又變得意興闌珊起來。
……
“就這麼死了,會不會太虧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
甚至……天子也是這樣。
但是現在再回去,似乎也沒機會了。
高力士面色憂鬱的點點頭道:“奴正是要給聖人說這個事情。”
基哥有些疲憊的詢問道,他現在得的這種“怪病”,正常情況,似乎並無完全治癒的辦法。
高力士連忙跪下磕頭請求道。
秦國夫人是這樣。
“朕怎麼治理天下,需要他這個武夫來教訓嗎?
基哥擺了擺手說道,非常隨意。
可這種跟推脫責任一樣的話,他也不敢對基哥說。因爲對方的身份是天子。醫者父母心,可是作爲皇帝的醫生你確實可以治病,但你可以當皇帝的父母嗎?
皇帝富有四海,還用得着你這個醫官以父母的心,來關注他的健康麼?
反正太醫這個職業朝不保夕,儘儘人事就行了,不要想太多。
“已經回來了。”
“秦國夫人,確實得了這種病,也是因爲這種病而突然發狂,她自己把自己給掐死了。
基哥毫不在意的說道。
基哥撇撇嘴說道,顯然對於已然失去作用的家犬,沒有絲毫興趣,壓根就不關心對方成爲了哪個街區的流浪狗。
李白恃才傲物,要求基哥將其“下放”到六部或者御史臺當官,哪怕外放刺史也行。
“放肆!”
基哥恨恨的錘了一下龍椅的扶手,一滴濁淚從眼角流下。
所以鄭某的死,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
基哥緩緩坐下,面色陰沉說道:“方全忠不是嫌朕不夠親賢臣,他是嫌權力不夠吧!那好,朕滿足他,給他募兵之權!兵員五萬!”
“說吧,不必拘謹。”
玉真公主看了看面色很差的基哥,猶豫了半天,才繼續說道:“全忠有句話想讓妾身帶給聖人。”
“李白只有詩才而已,隨他去吧。”
“聖人,李白一個月前已經請辭了,您不是在勤政務本樓裡痛罵了他一頓嘛。”
他將繩子慢慢套進自己脖子裡,忽然又有些畏懼的將其放下。
他就這樣又是痛哭又是瘋笑,踩着上吊的小凳子上上下下不知道走了多少次。
聽到玉真公主的話,基哥瞬間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她肯定是去汴州看全忠去了。這麼辦吧,讓李白去陪陪玉真。”
基哥的意思總結就是:拿着榮譽就好好閉嘴在汴州享清福,不要仗着有聖眷,就對老子指指點點的。
他說得很自然,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生存的本能,每次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天子要辦的事情,比較圓潤的辦好,讓外界看來不至於太難看。
高力士輕聲說道。
基哥狠狠的握住拳頭,面露猙獰!
“方全忠勸誡有功,賜紫袍,金魚袋,封爲左丞相。”
當時估計是基哥心情不太好,直接一口拒絕!
沒想到李白也不是吃素的,居然當着基哥的面辭官,直接出了興慶宮!
“聖人,息怒,息怒,不要氣壞了龍體啊!”
“聖人稍候,奴這便去。” 高力士躬身行了一禮,隨即離去。等他離開後,基哥雙目無神的坐在龍椅上,彷彿聽到了他生命倒計時的鐘聲。
若是沒了朕,那要這偌大的錦繡江山,又有何用呢!”
忽然,書房門被敲響,傳來侄兒的聲音。
之前將李白捧爲座上賓的那些長安權貴,現在一個個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樣躲着李白。別說是邀請了,就是李白上門求見,那些人都是避而不見。
“說吧,都這個時候了,朕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對了皇兄,有個事情……”
她是楊氏三姐妹中姿色最出衆的,也最得天子歡心。
他還沒有享受夠,他還沒有玩夠,這世間有那麼多好東西,他都沒有體驗過。
“聖人,全忠一向都不會說話的,您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
“那你說吧。”
玉真公主哀求道。
基哥冷冰冰的說道,語氣裡沒有一絲煙火氣,如同一臺無情的政治機器。
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高力士腦子裡閃過一些過往的片段,身體卻習慣性的對基哥躬身行禮,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
高力士小聲提醒道。
“全忠說: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不過今日大概也到頭了。
帝王,不能對外露出一絲膽怯,無論是對什麼人,都要保持心理上的絕對壓制!
要不然,奴大是要欺主的!
秦國夫人已經死了,死狀極爲可怖。
“你去把玉真叫來吧,朕想跟她說說話。”
玉真公主一臉幽怨的說道。
聽到這話基哥一愣,他這纔想起來,李白似乎已經自己辭職了。
基哥內心非常惶恐,可是他不敢表露出來,甚至在高力士面前也不敢。
“曹太醫,朕的怪病,用此法可以治癒麼?”
沉默了很久之後,基哥才從嘴裡吐出這樣一道命令來。
玉真公主有點奇怪,去了一趟汴州,說是要遊歷河南,但是去了以後又很快就回長安了。回來了以後,也不像從前那樣來興慶宮拜見天子。
高力士連忙上前輕拍基哥的背脊,撫平他那紊亂的氣息。
瀟灑,那確實是夠瀟灑的,可是後果,那也是相當嚴重。
一直到天亮了,也沒下定決心。
一見面,他就讓玉真公主坐在自己身邊,關切問道:“皇妹這是去汴州找全忠了麼?”
玉真公主也嚇壞了,方有德確實不太會說話,但這番話也沒有惡意。
被賜予金魚袋,也是天子恩寵。
曹太醫恭敬的對基哥行了一禮,彎腰躬身不起。
高力士儘量撿好的去說。
“楊氏的賤婦,就算死了,朕也不會放過伱們的!”
一旁的玉真公主和高力士連忙謝恩,心中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了下去。
“叔父,宮裡派人來傳旨了!”
聽到這話,鄭叔清如同炸毛的貓兒一樣瞬間暴起。下意識用身體頂住門栓不讓外面的人進來,隨即他又發現這種掩耳盜鈴的行爲毫無意義,只好生無可戀的打開門,一臉無奈對侄兒說道:“帶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