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雨旁若無人的動作實在讓衆人有些按捺不住。
阿瑜陀耶王略帶慍色的瞥向蜜伽羅,“蜜將軍,你看這……”
蜜伽羅亦是頗爲尷尬難堪,她面前的吃食被李暮雨幾乎糟蹋了個遍。她拿着一雙筷子都不知往哪裡落好了。
她歉意的向阿瑜陀耶王笑笑,指了指李暮雨,岔開了話題,“此人可斬黥布。”
場中諸王又是一靜。
沒有什麼解釋比這一句更有說服力了。
黥布是誰?是羞辱了南洋所有人的中原武人,那一句“布雖無勇,虎步南洋”就連小孩子聽到都知道指的哪一個惡魔。
此人可斬黥布。僅僅這一句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能夠斬殺黥布的武人,不管多麼的特例獨行,都有理由讓人肅然起敬。
李暮雨臉上不動聲色,慢慢彎下腰從後面湊了過來附在蜜伽羅耳邊,淡淡的金屬音響起,“你又騙人。”
蜜伽羅說李暮雨能殺黥布當然有些誇大其詞,李暮雨本身並不是以武勇著稱,自身的實力在戰國豪傑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上。
李暮雨對上黥布最多也就是半斤八兩,斬殺云云不過是蜜伽羅虛張聲勢罷了。
未等蜜伽羅回話,李暮雨又湊上來,淡淡道。“但我能!”
他當然不能!
蜜伽羅轉過頭回給他一個口型,“你也騙人!”
然而對上的卻是李暮雨充滿戰意的狂傲眼神。
這個馳騁於宋魯之地的北方男兒,以着在諸多豪傑中堪稱平庸武力能夠在戰國中闖蕩出威名靠的就是那一腔血性而已。
看到李暮雨穿着溼漉漉的鎧甲顧盼自若的雄踞一旁,蜜伽羅也禁不住爲之心折。
她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決定你命運的不是你的才能,而是你的,那顆心。
蜜伽羅正出神間,又被旁邊的阿瑜陀耶王打斷。
“蜜將軍真是好福氣,想不到手下能有這樣的勇士。不要說我阿瑜陀耶,恐怕連我南洋最強的扶南國也找不出來。”阿瑜陀耶王賣力的恭維着。
扶南國當然找不出來,找得出來還會被人堵着城門示威嗎?
蜜伽羅和諸王虛情假意的相互奉承,這一頓飯吃的彆扭,什麼佳餚到了嘴裡也如同嚼蠟一般。
蜜伽羅席前的食物被李暮雨折騰了個遍,她也並不在意只挑揀清淡合口的吃着。
席間觥籌交錯祝酒之聲不絕於耳。
蜜伽羅是極喜歡飲酒的,何況有李暮雨這個冷麪死人臉戳在後面,自己的安全全然不用擔心,因此倒也來者不拒。
誰知蜜伽羅才七八分的酒量,再有人敬,李暮雨在後面冷冷道,“蜜將軍醉了,不能再飲了。”
蜜伽羅哪會管他,自顧自一飲而盡。
誰知過了一會底下諸王各自飲酒吃食竟然再沒有起來祝酒的,蜜伽羅正納悶,一回頭正看到李暮雨正死氣沉沉的在後面來回看着諸王。
蜜伽羅勃然大怒,“拿酒來!華梅,和尚都沒人管我喝酒,你區區一個三副官哪輪到你說話!”
侍女僕從們見到女主人忽然發火
,趕緊慌亂着去取酒。
在上次大日須彌提醒過自己後,蜜伽羅對李暮雨那種替身的想法就極爲忌憚。如果繼續對這個傢伙縱容下去,誰知道這傢伙哪天理想破滅會不會毀了自己泄憤。
更何況蜜伽羅一向是囂張跋扈慣了的,他如此當着衆人掃自己面子,哪裡能忍!
李暮雨緩緩道,“從前聖人大禹喝了儀狄貢獻的美酒,飲用後覺得甘美異常,聖人因此畏懼,說道後世必有因爲飲酒亡國的。聖人周公也製作《酒誥》告誡康叔。”
蜜伽羅對這些諫言正聽得不耐煩,李暮雨忽然伸出左手向插在面前的劍鋒握去。
“你幹什麼!”蜜伽羅嚇得酒醒了一半。
殷紅的鮮血已經順着劍鋒流下。
李暮雨微微欠身,奪過蜜伽羅的酒杯,滴滴答答的鮮血就流入杯中。
李暮雨靜靜的望着蜜伽羅,“將軍若是口渴,李暮雨自有忠誠果敢的熱血可供痛飲,何必喝那亡國滅身之物。”
蜜伽羅眼中的憤怒越來越盛,她狠狠的看着李暮雨直到完全平靜下來。
“不喝就是了。”蜜伽羅隨手撥開李暮雨遞過來的酒杯冷冷道。
酒杯打翻,大半杯的鮮血也跟着灑落席上。
南洋諸王自始至終都鴉雀無聲的看着。
忽然一個讚歎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平靜,“此國士也!”
衆人聞聲望去,原來是那個年輕蘇卡達納王子。
諸王心中瞬間爲剛纔的震驚尋找到共鳴,這就是中原人所說的國士啊!
蘇卡達納王子的席位不遠,他忽然長身而起,來到蜜伽羅席前抽出身上的佩劍。
蜜伽羅擡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
不說李暮雨在側,單就憑自己的身手這滿屋的人都沒人是對手。
蘇卡達納王子恭恭敬敬的把被血污潑過的席面割了下來,小心的收入懷中,這纔開口道,“此忠貞之血。”
南洋諸王默默地看着蘇卡達納王子的動作,阿瑜陀耶王忽然開口,“敢問這位副官是否來自中原。”
“嗯。”蜜伽羅答。
又是一片鴉雀無聲。
南洋諸王心中同時生出一個感觸,正是因爲有着這樣一批爲了理想前仆後繼的士大夫們,中原纔會如此強盛。
擁有這許多國士的中原,真的可以抵擋嗎?
剩下的宴席賓主都有些消沉。
蜜伽羅被掃了酒興,有些無精打采。其他的諸王在豔羨蜜伽羅竟然得到這樣一個國士的同時,想起了她之前的話。
這樣的人尚且只能在蜜伽羅帳下排第三位,前兩個又是什麼人物?
李華梅是誰自然不用多問,現任的南蠻大都護,一個只存在於理論中的南洋統治者。難道那個小女孩已經成長到這種程度?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和尚,難道又是另外一個國士?
一些之前還對蜜伽羅輕視鄙薄的國王立刻收斂起來。
這頓宴席算是不歡而散。
臨行的時候暹羅占城兩個國王慢慢吞吞的走在最後,看着蜜伽羅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可惜的是蜜伽羅已經沒了理事心思,只想着快些把他們送走。
第二日仍舊是展開對五國分割的討論。
扶南王身處最前線,一切的計劃必須以他的配合爲基礎。如果沒有他的抵抗,南洋根本堅持不到雨量豐沛河水大漲的時候。
因此在昨日扶南王提出的要求和遷徙計劃沒經過多少議論便多數通過了。
他的百姓和武裝大多數被蒲甘、末羅遊和驃國三國分擔。
這能保證他在中原人退走後第一時間集結武力奪回領土。而且洪水氾濫對界標的破壞,甚至可以多搶得不少土地。
蒲甘末羅遊和驃國則有些不情不願,在他們的意向中最希望得到的是林邑的百姓。
林邑復國極難,只要倒時候不鬆口,這就是送上門來的肥肉。
然而面對扶南王的強硬他們也只好吃下這個酸牙的果子。
扶南的形式一明瞭,其他的國王立刻坐不住了。
林邑國王自知很難復國,那些百姓也很難保住,從晚宴後就一直在和幾個國王商量着想用那些百姓換取幾個城池的封地。他是打定主意另開爐竈做個小領主。
阿瑜陀耶則有些着急,扶南國的預謀明眼人都看的出,現在先機被佔了他怎麼會甘心?是以躍躍欲試準備在今天爭取到一個優勢的方案。
暹羅和占城,則比較低調。這兩個已經打定主意先看看風色。
如果這裡的事發,讓外界知道了國王議會做出的決議,那麼林白兩家會做什麼決定?
立刻造反還是另立國王?
沒有萬全之策,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誠然這是一次獨立的好機會,哪怕像林邑王那樣,劃幾個城換一處封地也比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強。
但是沒有試探出林白兩家的態度,他們在談判中該堅持的尺度就完全無法界定。
這些國王們心事重重,誰知道討論一開始,之前極少發表意見的蜜伽羅竟是第一個拋出問題的。
而且這個問題的棘手讓諸王都無法迴避。
“呂宋國需要駐防!”蜜伽羅看着諸王平靜道,“之前因爲折西之亂殘殺了不少呂宋的百姓,所以呂宋國現在國力極爲虛弱。”
她倒是知道給末羅遊王和滿剌加王一些顏面,把擄掠人口的事隱了不說。
“等到中原人在湄公河諸王國受挫,那時候很可能就會重新選擇海路作爲突襲的目標。不過這倒問題不大,沒有正面戰場的壓制只是靠海上部隊的突襲這並不能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困擾。畢竟,四十萬大軍不可能用船一次就運上岸。”
“在港口防守作戰能讓中原人的優勢化爲無形,他們要用少量的水軍對抗我們陸地的防守。在人數上,我們是佔優的,當然,前提是我們要充實呂宋!”
“所以,我希望這一次能夠將遷徙的百姓青壯分撥一部分填補呂宋的空缺,以免被中原人找到空擋可以源源不斷的從諸島登陸。”
蜜伽羅掃視一下殿中諸王,目光掠過呂宋王時微微一頓,“諸位以爲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