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社稷樓。
第八層是左右主簿所待的地方。
這兩位乃一對孿生兄弟,分別名爲離明、離覺。
一人屬陰,一人屬陽,是少見超脫五行的稀有靈根。
他們於許多年前被監正親自收入門牆,悉心傳授練氣之法。
衆所周知,八層樓的左右主簿在外名聲不顯,極爲神秘。
一度被傳爲師如意、左橫舟那樣道法通玄的絕世奇才。
但唯有曉得內情的社稷樓中人才清楚,其實是他們嗜書如命,沉迷古籍。
對身外事無動於衷,乃真正的皓首窮經之輩。
且也根本不懂叱吒風雷,操弄水火的術法手段。
甚至於將其視爲旁門伎倆,耽誤自身求知的攔路虎,認爲不足爲憑。
只鑽研上古、太古兩大時代,八劫歲月的禁忌隱秘。
潛心挖掘仙佛諸聖的過往與所行大道。
據說他倆各自有着千里眼、順風耳般的厲害天賦。
無需出門遊歷,也能知曉天下事。
所以,監正纔會把擬定潛龍、幼鳳等榜單正冊副冊的重任,交由到兩位主簿的手中。
“老二,別再抱着那本《西遊釋厄傳》不放手了。”
鶴髮童顏的青衣老者眉頭微皺,望向神光湛湛的氣運金榜。
隨手從堆積如山的書簡裡頭抽出一條,砸向淹沒於其中的藍衫老者。
“大兄好不講理,這輪值看榜的差事一月一換。
我上個月監察各大真統,捕風捉影,聽得耳朵都快起了繭子。
如今正在鑽研求知的興頭上,爲何要來攪擾?”
藍衫老者戀戀不捨移開目光,忍不住揉着腦袋抱怨道。
他亦是面色紅潤,精神矍鑠,儼然有股子仙風道骨的意味。
這兩人分明年紀不小,約莫七八十歲的古稀模樣。
卻好像深諳養生之道,白髮蒼蒼顯得濃密,身姿亦是如虯勁老鬆,半點不見老態。
“金榜有大動靜,快些用你的順風耳去聽!”
青衣老者喚作‘離明’,他臉色微微凝重,低頭望向掌中銘刻烙印道則法理的燦金色榜單。
流光四溢,字大如鬥!
宛若熠熠星辰,明滅閃爍!
“何時讓大兄你這麼失色?長生養氣,須得平和心境,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不保壽數命元,咱們哪能看得完全天下的書山書海!”
藍衣老者叫做“離覺”,那一對招風耳很是引人矚目。
“元天綱有言,青爲侯,紫爲王,赤爲皇,金爲帝,此爲命數四色,聚攏成運,貴不可言,尊不可加。”
離明捋着下頜鬍鬚,將那張燦金色大榜一抖,將其展開懸於半空。
“凡夫俗子,不入此榜,四境之下,勢單力薄,亦不入榜。
有望宗師者,多爲青、紫。
當世絕巔,皆顯赤色。
咱們觀其跟腳,辯其來路,聽其心聲,纔好擬定名次。
武夫一人之命數,再怎麼強盛,也只是佔得一份天下武運。
縱然呈現青、紫、赤色,也不可能真的裂土封王,割據稱雄,難以威脅朝廷的氣數轉化。”
離明那雙眼睛異常晶亮,好像一塊打磨完全的頂尖寶石,隱約透出瑩潤光澤。
他瞥了一眼搞不清情況的離覺,悄然嘆氣道:
“可就在剛纔,金榜大震,有人以彗星崛起之奇速,猛地跨過幼鳳榜,晉升於潛龍榜。
若只是如此,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六大真統向來不缺厚積薄發,積蓄實力的天縱奇才。
可那人不止是武運冒出頭,就連命數也發生蛻變,短短几個呼吸,就衝進潛龍前十之列……”
聽到大兄這樣鄭重其事,離覺方纔放下手裡頭的《西遊釋厄傳》,從四面堆積的書山裡頭爬起來。
他擡頭看向那張燦金色大榜,神光交織出玄奧紋理,捕捉冥冥虛空的逸散氣機。
那對招風耳垂劇烈晃動,好似撥弄的鈴鐺。
“遼東,紀九郎?”
藍衫老者離覺仔細聆聽天地之音,從中覺察一縷波動。
“這名字好生耳熟,大兄,你有沒有印象?”
青衣老者離明頷首道:
“監正老師的記名弟子,也是咱們的同門。
他命數有些奇異,像是承接先天之運,又聚攏後天之氣。
得天意垂青,加大勢於身,隱隱如蛟蟒化龍,意欲飛騰九五……此爲真正的封王之相!
伱說,咱們要不要稟告東宮?”
藍衫老者離覺緊緊盯着那張金榜,好像也犯了難,嘟囔道:
“白家可是有生時不許有異姓王的規矩,這報上去,豈非斷去那小師弟的錦繡前程?
當做沒瞧見,別摻和吧。”
青衣老者離明揪斷幾根鬍鬚,似是認真思量,半晌後道:
“這可是徇私?萬一監正老師怪罪下來……”
藍衫老者離明嘿然笑道:
“老師最爲護短,他爲這個小師弟數次遣派化身神遊,可見一斑。
再者,遼東自古就是龍興之地,地運勃發,孕育氣脈。
那小師弟得些非同尋常的造化際遇,一飛沖天。
也很正常。”
青衣老者離覺閉上那雙能觀千萬裡外的神異眼眸,琢磨片刻,認可這番話。
“那就壓一壓小師弟的名次,免得……”
他話音還未落下,那張懸浮半空,燦然放光的金榜陡然一震,引得周遭虛空劇烈動盪。
只見宛若龍蛇也似的兩個大字,如同星斗放光明,猛地升騰而起。
潛龍第十,老君教張元丹!
潛龍第九,真武山蕭慨!
潛龍第八,鷹揚衛趙無烈!
潛龍第七,皇覺寺惟暝!
潛龍第六,懸空寺玄安!
只在眨眼間,那道名字迸發不可直視的璀璨神芒,越過天底下最超拔傑出的數位天驕,衝向近十年未曾改變的前三甲寶座!
白清玄、姜贏武、王中道!
這三顆大星高懸於金榜巔峰,幾乎分不出前後名次。
代表紀淵的那道光華沖霄而起,意欲將三人一舉壓下,佔據中天魁首!
“好像……瞞不住了,大兄。”
藍衫老者離覺撓了撓頭,那張金榜並非他們二人所有,而是欽天監與朝廷共同煉製。
而今這般大的動靜,就算社稷樓有心隱藏,也無法抹掉全部痕跡。
“小師弟也真是的,一人把風頭搶盡,讓咱們想將他名次壓下去,都難以做到了!”
青衣老者離明不由覺得頭疼,忽然間,他那雙千里眼猛地一亮,倒映出萬里之外的白山黑水。
茫茫混同的流轉氣數,演化成虛幻而磅礴的景象。
一條赤蛟與一條黑蟒互相撕咬,打得爪牙斷折,鱗片剝落。
顯得很是慘烈!
“一份裂土封王的氣運,兩條蛟蟒相爭?
要乘風起勢的人,並非小師弟……”
青衣老者離明很是詫異,那張金榜抖動如浪,發出“嘩啦啦”響聲。
紀淵之名,好似凝聚成一團煌煌紅光,與當世最頂尖的同輩爭鋒。
……
……
大淩河前,蝕骨的寒氣涌動,宛如白色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天地都被侵染成銀裝素裹,哪怕暑氣正盛,也驅散不了半分冷意。
當真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一面大纛獵獵飛揚,屹立於對岸!
紀淵勒馬而停,舉目遠眺。
頭頂高懸的北斗七曜,似有所感,隱隱閃爍。
“紀九郎,你我二人,今日誰能趟過這條大淩河?”
郭鉉緩緩地起身,恍若血氣汪洋的兵家形勢,皆被大纛牽引,垂流於威猛的軀殼。
喀嚓,喀嚓!
隨着這位定揚侯的動作,厚實的冰面綻出粗大裂紋,好似狂蛇扭動,瞬間破碎。
河水湍急,大浪滔天。
雄渾如山峰的精氣狼煙,宛若天柱橫亙,大有鎮壓四方的霸道威勢。
方圓百里的茫茫天地,好似都落入郭鉉的掌中。
“五境宗師,名不虛傳。”
紀淵眸光跳動,定揚侯就好像一座大嶽攔在面前,有股子叫人窒息的感覺。
晉升不久的【赤霄巡天】命格,吞納濃烈氣數,煉成一口革鼎。
薪材投入其中,升起熊熊烈火,宛若要焚盡一切阻路擋道者!
一條大河波浪寬,隔開北鎮撫司的千戶,鎮守邊關的侯爺。
這兩人好似分別佔據遼東半壁江山,如蛟龍,如大蟒!
其眼中皆是充斥蘊含毫不掩飾的殺心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