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區域是北上船隻集中地,眼前這條船不大也不小,船倉燈火通明,看樣子應該有人。
李羣小心登上船,腳步未帶一點聲響,靜靜走到船艙前。伸出手,剛要準備敲門,只見門往內一開,迎面走出一個揹着纜繩的老頭。
老頭並未料到外面有人,烏漆麻黑的,迎面撞到一個黑袍人,被嚇了一大跳,往後一退:“哎喲——嚇死我了!”
連忙提着紙燈往前照亮,見是李羣,才拍胸脯到:“原來是個後生啊,嚇死我了,大晚上的,人嚇人,嚇死個人。你這後生,這時候到這來幹嘛?”
李羣四處打量了一番,上前低聲道:“船家,你是個聰明人,我不跟你裝蒜。你若明天能帶我出海北上,我願意出原本十倍的行價包下你這艘船。”
“原來是個走船的!”老頭眉頭一擰,冷笑着呵斥到:“看你也是常年行走江湖,難道不知海上行船的規矩?說什麼鬼話,明天這天氣能出海?”
“旁人不知,你莫非還不知?你就算是付一百倍的價格,我也不會陪你走這趟死路。你還是從哪來回哪去,別給我找麻煩了!”
說完將肩膀上的纜繩往拐角一扔,起身便往船艙裡走。李羣一把拉住老頭,淡笑道:“船家,明人不說暗話,你要什麼樣的代價,才肯出海?”
老頭正準備進門的腳停了下來,轉身嘿嘿一笑,露出商人才有的狡黠:“看樣子是個不差錢的,既然這樣,進來說——”
兩人進了船艙裡,分主次坐下,四周燈火通明,木架擺滿了各種雜物。李羣環顧四周,瞥到架子上有珊瑚貝殼,也有奇異的魚骨,四周木板上貼滿了紙片和航線,尤其以符咒居多。
注意到這些符咒,李羣便想到剛纔的遭遇,默默緊了緊袖子裡的兩道符咒。
老頭順着李羣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貼的那些符紙,便淡然道:“我們都是出海靠天吃飯,有些事情,不得不信。你是個有來歷的,不像那些蠢到極致的儒生,想必也有些見識。”
“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船裡,唯有我敢在這種天氣出海?”老頭倒了兩杯粗茶,將其中一杯推給李羣。
李羣並未動茶水:“這麼晚了,唯有你燈火通明,肯定是在偷偷準備明天出海的淡水和食物。你這船底吃水線,比其他船足足深了三尺以上,可見你這船已經有其他商客登船。”
“不過是兩個小小線索而已,稍微有眼光的人,都可以看的出來。”
老頭一拍桌面:“好!你準備出多少錢?”說着湊過頭來,眯着眼睛盯着李羣:“這個天氣,還想從我這裡走的,要麼就是急火燒身。”
“家宅中必有塌天大事,不得不盡快出發。還有一類,便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想借我這條船出海保命。我看你開口語氣,看來不是什麼犯了事的。”
“應當是前一類中的富貴者,載你也無妨。你肯出什麼價?”
李羣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推向老頭面前:“這是五萬兩銀子,當然只是定價!我要包下這艘船,事成之後,再付你三萬兩。”
老頭眼神一驚,手指按上銀票,就要趁勢拉過來。李羣一把按住銀票另一端:“船家,先別忙着收錢,這錢未必是那麼好賺的。”
“我還有些其他的要求。你聽完了,想好,想清楚,再做決定。第一,不許其他人登船。”說着,默默將按住銀票的力度鬆了一絲。
老頭便將銀票扯過來一點,看到銀票上紅紅的硃砂,分外清晰,吞了吞口水:“好!沒問題!這些人待會就會離開!”
“第二!我要你一個月之內,儘快抵達幽州。一路上,航海之事你來做主,其他事情,一切聽我們的安排!”
老頭微微沉默片刻,再次點頭:“好!這個也能辦到!”李羣便把銀票再鬆了一絲。
“第三!這件事情,不準透漏給任何人,一旦消息泄露半點,就算是你背後的靠山,也保不住你。”
老頭按着銀票的手忽然一顫,微微朝後挪了一絲:“這位客官,你是個高人!你要知道,我能在這個時候航海。只因所有的出海行程都要稟報給我的官家。”
“不然我也做不到!這個時候,官府都出了禁海令,我若是敢擅自出海,只怕我賺了你的銀子,這條命一樣保不住。你這錢,實在是棘手,恕我不能接納!”
說着,便將銀票往回推。李羣卻淡淡一笑:“老頭子!別在我面前裝蒜,你的身份和來歷,我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要是今天不帶我們出海,你這條命,一樣保不住!”
“就算是這裡的知府,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你過去做過什麼,我也查的清清楚楚。不如我再給你一點好處,你若是能將我們平安送到幽州。”
“從此以後,你便再也無需躲躲藏藏,掩形隱跡。而且——說不定你還可以重回過去的身份!”
老頭聽到這裡,突然起身往後一退,頗有些緊張,大喝道:“你是誰——你到這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李羣也跟着起身到:“今天晚上,從我進來這裡那一刻起,便由不得你選擇。機會只有這一次,你可要考慮好。萬一這裡換一個知府,到時候,你準備往哪去——?”
老頭驚訝無比,眼底劃過一絲懼色:“你——你——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你到底是誰?”
李羣拿起桌子上的一枚白色珊瑚,微微一折,便斷成數截:“當年的事情,並不是我們做的。如果你肯送我們回京,你的事情便有機會翻身。”
“想必,你也不願意做一輩子的逃犯!所以,我勸你好好想清楚!”說完,便將手鬆開,珊瑚一片片掉在地上。每掉一根,砸出清脆的響聲,讓老頭心裡跟着不斷顫抖。
李羣走向艙門,臨出門前,回頭冷冷一笑:“記住!把沿途需要的東西,能準備充足便準備充足。明天一早,就要出發!”說完,推開門走向黑暗中。
桌子上那張銀票還留在原地,鮮豔的硃砂紅此刻看起來,紅的頗有些驚心動魄。
老頭撲通一聲跪坐在地,背後冷汗,面色顯得悲憤而又無奈。他顫抖着拿起那張銀票,自嘲的笑道:“最終,還是來了麼!”
李羣回到客棧,房間裡還點着燈火。黑衣公子依舊在等待,似乎已經料到李羣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公子!事情已經辦妥,明天就可以出發了!”李羣跪地回到。
黑衣公子點點頭:“很好!你下去休息把。”
李羣卻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符咒,表面用五色繩捆了幾圈,做成了一個市面上常見的平安結模樣。
“公子,這是屬下剛回來時,在市上廟門口碰到買平安符的,特意買了一張。畢竟,此行有些不合時機,惟願這平安符真能讓我們平安回去。”
黑衣公子似乎很高興,拿起平安符笑道:“你怎麼也信起這個?難道你也改主意了?”
李羣早就想好了怎麼回答,點頭道:“嗯!公子,畢竟屬下跟着您走了大江南北。而且昨天,您用那個東西止住風暴,我們才能平安入港。”
“若不是公子,只怕一船的人都要葬身海底。都到了這個時候,若是還不信這世上真有虛無縹緲的靈界和仙人,我豈不是自欺欺人?”
黑衣公子點點頭,將平安符放在一邊:“你有心了!你能相信,也算難得。這平安符只不過是一些凡俗用來糊弄愚夫愚婦的小玩意,當不得真。”
“真是仙家靈符,又怎麼可能輕易流落人間。而且我用修煉出的真氣探過,裡面沒有半點靈氣。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符咒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玩意,別在這事上浪費功夫。”
李羣心下驚訝萬分,怎麼可能,明明是仙人贈送的,怎麼可能會沒有效果?轉念一想,一定是符咒太過厲害,並非主子能探查到。
不行!一定要勸說他隨身帶好。仙人現出真身贈送靈符,還說有這靈符纔可以平安回京,一定是事出有因。此去必定會碰到什麼危險!
李羣掩藏住心裡的擔憂,一臉平靜,微微笑道:“公子!這張平安符也是圖個吉利,所謂人心信而行之,則事成不遠。我們信它,說不定會有效果。”
“這是屬下的心意,萬望公子一定要好生攜帶!屬下才能安心!”
黑衣公子搖搖頭一笑:“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李羣又到:“並非是屬下多事,只是昨天一行,確實讓屬下見到了一些超然。記得公子你給屬下看過的某本經上曾說,因信而生功。我門信它,或許便會有驗效。”
“而且那些常年行船的人,也多佩戴平安符,以求吉祥。此舉想必事出有因,或許真有什麼靈驗之處,也未可知。就算是圖個心裡安慰,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黑衣公子聽得無奈,一把抓起平安符,塞進了自己腰間的香袋裡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連哪本經都不知道,亂說個什麼。”
“我會隨身攜帶的,明天早點出發,你先下去休息把!”
李羣這才放下心來,起身退去。不過片刻,這公子也吹滅多餘的燭火,準備在榻上安歇。臨睡前,他解下腰帶,扔到一邊。
不過想起剛纔李羣的交代,他搖搖頭淡笑,又將香囊取下,擱在枕頭邊,而後才沉沉睡去!
夜上三竿之際,整個海港山城悄無聲息,街道寂靜無人,連犬吠也不見半點。一片朦朧大霧從北而來,緩緩籠罩住了整座城池。
城內四處灰濛濛一片,幽深的街道里,只有幾盞燈火,沿着街道放出幽幽的暗光。
整個城池越來越安靜,連水流聲似乎也悄悄遠去,寂靜的令人髮指。朦朧大霧裡,一聲腳步忽然響起,聲響漸漸靠近那座客棧。
而後,便見街道上的燈火,隨着腳步聲向客站方向,次第熄滅。街道再無半點光芒,連頭頂天空也烏雲密佈,整個山城似乎被黑暗完全罩住,伸手不見五指。
那腳步聲輕輕作響,若不細聽,根本聽不清楚。來到客棧門口,聲音徑直穿過門,往客棧內走去,一路來到了黑衣公子居住的後院內。
那腳步聲音到了這裡,幾乎已經細不可聞。只有一點霧氣,隱隱往內聚攏,來到黑衣公子的廂房前。
霧氣鑽進廂房內,漸漸往黑衣公子的榻前飄動,越靠越近。最後終於完全來到黑衣公子正上方,聚成一團清晰可見的霧團,緩緩飄浮。
那霧氣盤旋一轉,徐徐伸出一縷細線,往下方探去,伸到黑衣公子的面前。尖端微微顫抖着,距離越來越近。
幾乎已經抵達黑衣公子的鼻孔前,那細線詭異的抖動,猛然急促往前伸出,想要鑽進黑衣公子體內。
就在這時,旁邊那個香囊,忽然爆發出一道透明波紋,瞬間衝開。那霧氣撲哧一聲,便被衝散,消失不見。
下一刻,黑衣公子突然睜開眼,拉起枕頭下暗藏的匕首,猛地起身,驚聲呼到:“是誰!”
四處一看,只見燭火已經燒了一大半,室內寂靜無聲。外面沒有半點動靜,也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
這就奇怪了,剛剛他明明感覺到一股微風從面上拂過!怎麼會沒有人?黑衣公子自信自己的感覺不可能出錯!一定是有什麼發生了!
對方能從他的醒來這短短一刻間,急速離去,還沒留下半點痕跡,身手一定厲害至極。這麼一來,他頓時沒有半點睡意,於是穿好衣服,將香囊繫好,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山城上空,那股無明意志悄然退去,籠罩住山城的大霧,隨之緩緩消失,城內再度傳出此起彼伏的狗吠和蟲鳴聲!
烏雲陣陣,又在醞釀着一場大暴雨!不過片刻後,稀里嘩啦,大雨傾盆而至。
阿瓊姑娘手持拂塵,站在山城北側的山頂,俯視整個海港。剛纔的一切,她全部看在眼裡,雖然現身助他們一次。但能不能安全回到上京,就看他們自己的命數了。
此人今晚退去,必定已經知道暗中有人相助。他未查明自己的身份之前,短期內,暫時不會來試探。
不過此人所圖甚大,以後一定還會再來。這是天數使然,非人力能阻擋,若想要破此局,就必須要天數所衷之人來插手,方能有變局。
阿瓊思慮了片刻,一腳踏出,消失不見。下一刻,便出現在潼關黃河上空。對面便是河中道範圍,也是陸玄靈天界籠罩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