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搬家的日子,邢夫人就忙碌起來,清點府庫,給奴才訓話,安排王熙鳳做各種事,五月十三這天是忙過去的,大老爺倒是悠閒,提早到天師府正院,指揮底下人將各種擺件放在旺風水的位置,除了自個兒這一畝三分地,別的東西賈赦是不管的,御賜的天師府佔地頗廣,比起榮國府雖有不及,也有整整八個主人院,亭臺樓閣雕樑畫棟……瞧着精緻極了。
天師府的牌匾是康熙御筆親題,裡頭八個院子的門牌也都有來歷,正院是太子執筆,上書“賢聖天師院”,裡頭所有景緻都同玄門相關,什麼八卦閣,陰陽樓,四象臺……當然,都是修繕以後新增的東西,御賜的宅邸大多一個樣,沒這麼新潮。
雖然覺得這宅邸有點非主流,完全異於從前見過的官邸豪宅,畢竟是御賜之物,大房這邊人丁稀少,賈赦雖然生過幾個兒女,活到現在的就只有賈璉和迎春,什麼賈瑚、賈琮早先就夭折了。算上寄居在府上的林黛玉,統共也就住了四個院子,空出來一大半。聽起來好像很奢侈,邢夫人和王熙鳳覺得這樣剛剛好,雖說分了七成家產,人心都是不滿足的,她們後來就覺得,家產是應得的,御賜榮國府也應該由襲爵的大房繼承,怎麼就跟着老太太走?問九爺借來的宅邸雖然也好,也只是剛好能住下,不擁擠,什麼都不缺……排場實在有些不夠。王熙鳳多少還有點眼力,她明白公公搬出來的用意,雖然是律例允許,分了大半家產還要把兄弟攆出去未免太涼薄,總要落人口實,像如今這樣,不僅得了實惠,還贏下名聲。
王熙鳳是男兒性格,比普通的內宅婦人眼界寬闊,同她相比,邢夫人只能看到眼前利益,本來就想抱怨,萬歲爺的聖旨來得太快,賜封號賜錢財賜宅邸。比起受祖上蔭庇住在“榮國府”裡,天師府更讓她有臉面,這是自家相公掙回來的家產,是萬歲爺給他的肯定,是榮寵的象徵。
宅子大了,人手就顯得有些不夠,王熙鳳出去買的人,在五月十三這天全部到天師府報道,接受邢夫人訓話,然後就分到各個院子裡去。一直在大房伺候忠心耿耿的奴才連蹦三級,都從被管的升到管人的。府中大管家自然就是王善寶,他婆娘在邢夫人跟前伺候,同大老爺房裡的秋桐身份相當……
命運這種東西真是不好說,兩房還沒分家頭頂有老太太壓着的時候,就算是秋桐這種大房身份最高的丫鬟,在府上都只能算是第三級。伺候史太君的身份最高,二房那邊,賈寶玉那邊……都比大房要強。大老爺整天在外頭吃喝嫖/賭就不說了,邢夫人是小家小戶出身,簡直上不得檯面,在後院裡頭話語權也沒有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說實在話,大老爺被茅山道士抹黑,被京城百姓誤會,關上家門還遭自己人詬病的時候,他們也想過是不是另攀高枝……不過,背主的奴才是永遠沒有人敢用的,這種事能有第一次,第二第三就不稀奇,就算真的投靠了更體面的主子,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也不好說。猶豫的這會兒,就分家了,賈赦帶着大房的奴才離開,那些有二心的就被王熙鳳發賣出去,連討饒的餘地都沒有。然後大老爺成功洗白,達到新的高度,餘下這些人的春天就來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聽着有點諷刺,就是大清朝的現實。
兩個月前他們是奴才的奴才。
如今已經升級爲主子的奴才。
後院的事大老爺不怎麼插手,考慮到倒黴婆娘目光短淺,他特地給兒媳王熙鳳放了權力,由她來限制邢氏的作爲。兩人一個管賬,一個管錢,一個管人,一個管事……雖然互相都有吞併對方的想法,不過,還沒到可動手的時候。
對於這樣的安排,邢夫人心有不甘,她試探着抗議過,賈赦只當聽不懂。在邢氏面前,大老爺可以說是積威已久,說不通就只能認命,瞎鬧騰只會讓自己沒臉,是沒有好結果的。會這麼容易妥協,還有個原因邢氏多少有點自知之明,王熙鳳的雙親也不成器,好歹是高門大戶出身,她識字很少,氣勢卻足,在貴人跟前也不落氣勢,站出去很像樣。她就不行了,在身份不算高的官太太跟前她還有點排場,皇子福晉以來,邢氏就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完全就是平民百姓見到大人物的樣子……老爺子生辰那日,衆阿哥來道賀,就有幾位福晉跟着過來,一個照面邢夫人就失態了,從那以後,各種帖子只往王熙鳳那裡飛,相邀賞花的,小聚的……會巴結她的都是不上臺面的東西,以商戶人家的太太居多。
羨慕嫉妒恨是有的,每次聽王熙鳳說又接到那位貴人的邀約,她就氣得吃不下飯,後來想想,就算給自己這樣的機會,能將對方哄高興的概率也很低,指不定就要得罪人。她學不來王熙鳳那豁出去臉面不要什麼奉承話都能說出口的架勢。
這麼想,邢夫人心裡就舒坦多了,後來,孃家那邊頻頻找到她,老爺又說,她上輩子沒做好事遭了報應,命格奇差,基本註定要死於水厄,邢夫人就沒心思同王熙鳳鬥法了。這天她訓完奴才又同王熙鳳一道將府庫之中的金銀清點了一遍,然後就去安排第二日的宴席,雖然沒兩桌,請的都是四大家族的親戚,她也沒有慢待,邢夫人和王熙鳳難得有同樣的想法,要在親戚們面前好好顯擺自己……
從前活在史太君以及王夫人的陰影之下,如今可算是擺脫了。
她們還去熟悉了天師府的格局,琢磨着怎麼介紹才能顯得更洋氣。
搬完家之後,大房這邊自己擺了一桌,吃飽喝足就各自回自個兒的院子裡,想着早點休息明日還有硬仗要打,賈赦把賈璉叫到書房裡,斟酌之後,他決定點破秦可卿的身份。
“我兒已今非昔比,做父親的倍感欣慰,過去這半年,你做得非常好,沒有讓爲父的期待落空。若是從前,很多事我不會告訴你的,如今,你也夠格參與其中。”賈赦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一口,潤了潤喉嚨,繼續說,“咱們賈家就要出大事,能不能好好解決爲父也不能篤定,璉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在賈璉心中,父親的形象早已洗白,從過去吃喝嫖/賭遊手好閒到現在運籌帷幄十項全能……簡直不能想象有什麼事能難倒他。賈璉嚥了嚥唾沫,道:“您說。”
事到臨頭不慌張,這是成大事必備的品格,賈赦給了他第一個肯定,然後就將整件事簡單的說了一遍,他只提了事情本身,並沒有說自己已經拿出解決的辦法,想要看看兒子會有怎樣的反應。賈璉的臉色的確變了好幾次,等他說完,就伸出手來抵着額頭,斟酌一番纔開口說:“父親會坐在這裡同我說這些,想必已經有應對之法。”
夠冷靜,賈赦給了他第二個肯定,然後才說:“這事你怎麼看。”這六個字很明白的解釋了賈赦的目的,擺明是來考察的,賈璉回憶父親的每一句話,又想起現如今京城局勢,然後說:“若是全權交給兒子,鐵定做不到父親這般。”什麼公孫閆,鐵定和他爹脫不開干係,怎麼就有人壯着膽捅了太子和索額圖的刀,這兩位可說是朝中霸王。
“能看破這一點,璉兒倒是聰慧,卻想想若是你接下來又如何?”
“若是父親經手,選擇的餘地會大很多,可以同太子談條件,讓這事永遠塵封;可以找萬歲爺說明情況,放棄秦氏,將咱們府上摘出去……若是兒子,就只能給珍哥施壓,讓他綁了人直接送衙門去,主動揭發大義滅親。”
……
雖然只說了個梗概,任何細節的東西也沒有,賈赦卻覺得十分欣慰,若不是兒子實在沒有玄門天賦,一定得讓他繼承衣鉢。別看他讀書不好,會爲人做事,腦袋瓜夠聰明。賈赦沒插話,賈璉又說:“紙是包不住火的,這種事太子能知道,其他阿哥自然也能,更別提萬歲爺……想來只是時間問題,瞞是瞞不住的,這麼看來,唯有二三條可選。若是祖母或者二叔經手,直接綁人更合適,若是父親,倒可以通通萬歲爺那邊的關係,所處的身份不同,能做的事就不同。”
想得明白不代表做得出來,從這個事,賈璉察覺到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差距。絆住太子腳步的辦法那麼多,這樣紅果果的捅刀子普通人真幹不出來。仔細想想,卻又是效果最好的。這天,他們父子相互更瞭解,賈赦默默的將兒子的評分往上拉了一截,賈璉卻覺得,他還不夠,遠遠不夠。
既然能想到這麼多,叮囑的話就不用說了,和聰明人說話最簡單的,賈赦又發利箭,他道:“多餘的話我就不提,你也想得到,雖然看起來有三種選擇,瞞不住是肯定的,排出這一點之後,還有兩種……作爲想到這裡的嘉獎,我就告訴你一件事。直接綁人去衙門也是不行的,雖說寧榮二府同根同源,這事畢竟是對門出的,咱們不好直接插手,要綁人,須得由賈珍來做,而他是不會做這個事的。”
爲什麼不會?
秦可卿不就是個女人,能比賈家的存亡更重要?
賈璉覺得這話很費解。
“你珍哥同兒媳婦的關係不單純。”一句話就夠了,賈璉覺得三觀都刷新了,心裡有頭水牛在橫衝直撞……這就是傳說中公公和媳婦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換了別人這麼說,賈璉直接就要提醒他你說話注意點,自家父親是什麼人他能不明白?只要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作假的,賈璉張了張嘴,卻沒蹦出半個字。
要是有這層關係在,任誰也下不去手把相好的綁去衙門,情義層面的話就不說了,別看秦可卿是個溫婉賢淑的女人,激怒了她會做出什麼事真不好說。賈珍敢這麼幹,她爲什麼不能自揭奸/情,拖上一個人陪葬。
理智上消化了,感情上簡直不能接受,賈璉回到房裡還渾渾沌沌,王熙鳳在耳邊說話他半句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全是寧國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本來,秦可卿的身份已經夠驚人了。
她還和公公發展了一段忘年的感情。
這番話的影響是巨大的,只要想到他們早就派人去請了寧國府的過來小聚,賈璉就很不是滋味,從寧府過來道喬遷之喜的唯有二人,就是賈蓉和秦可卿,看着王熙鳳熱情的招待那位不檢點的“前朝公主”,賈璉真是很難道出心中滋味,以至於他同賈蓉說話的時候都多了幾分耐心。
有件事大老爺沒說,賈蓉和他親爹是一路貨色,和他扯不清的女人也不少,根本不值得同情。
天師府的喬遷宴,四大家族來了不少人,別的就沒有了,雖然有不少官商之家讓管事送了賀禮上門,親自過來的卻很少,幾位阿哥倒是走了一趟,只是過來看了看,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賈恩候親自督工改建天師府這事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他們此番上門不是爲了攀交情,就是想看看宅邸被改成了什麼樣子,就算是阿哥也會好奇玄門大師的住處同普通人有什麼差異。
五月十四就是在吃喝以及聽戲這種過去的,翻過這天就是同萬歲爺約定的日子,給德妃除妖魂是其一,爲她解掉鬼牙子下的邪術是其二,更重要的是,他要將秦可卿的出身捅到康熙跟前。因爲半夜是陰氣極盛之時,喬遷宴當晚,賈赦摸黑進宮,他從亥時佈陣,子時起陣,先拔了德嬪近親那屢用來輔助調和的魂,打破逐漸融合的狀態,讓外來的妖魂與德嬪的本魂對立鬥爭,借陣法之勢,讓本魂壓倒妖魂……按照原本的計劃,賈赦要在最合適的時機出手將妖魂抽出,關鍵時候,康熙卻同四阿哥胤禛一道過來,他們都是同德嬪烏雅氏有深刻感情糾纏的人,她深深愛戀着康熙,卻對胤禛的存在感到噁心,尤其不能接受他們父慈子孝的畫面。
人的三魂七魄之中,有良善的,也有邪惡的,心性是由佔主導的魂魄決定……本來,烏雅氏應該是五五開各參一半的情況,她的良心還沒有徹底喂狗,偶爾也會覺得老四有點可憐,但不是現在。她本命三魂感受到康熙和胤禛的存在,本來就是陰氣極盛之時,邪惡之魂就受到刺激,勢極盛,直接吞了被陣法壓制的妖魂,讓它融入到本魂之中。
法事是成功了,五魂餘其三,可是,烏雅氏體內善良與邪惡的比重卻呈現出失調之勢,良善的一面被壓制,邪惡探出頭來。
賈赦沒敢立刻撤掉陣法,嘆口氣將康熙和四爺叫到一邊去。
“可成了?”
“德嬪娘娘已經恢復正常,只是,出了點意外。”
“什麼意外?”
“做法事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受外界刺激,本來,按照計劃,我應該要徹底拔出妖魂,萬歲爺和四貝勒都是對德嬪娘娘影響至深之人,您二位的出現刺激了她的情緒,使得邪氣大盛,吞噬了妖魂。”
康熙直覺他說的不是好話,“朕是九五之尊,如何會助長邪氣?”
賈赦明白他誤解了,就說:“並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人體內有三魂七魄,它們都有各自的屬性,人性有許多面,有善良就有邪惡,有無私就有貪婪,有和善就有刻薄……你是好人,那就意味着你身體裡面是善抑制惡……德嬪娘娘原本是各佔一半,萬歲爺您的出現喚醒了她的貪婪嫉妒之心,融合了妖魂,讓體內的善惡失調,今天過後,德嬪娘娘的性情恐怕會發生變化,不可挽回。”
這麼說就明白了,人有七情六慾,這點康熙是贊同的,後宮妃嬪是全天下女人羨慕的對象,她們內部也有各種爭鬥,四妃看似和睦,實際並非如此,她們按兵不動不爲別的,只是因爲沒有一擊制勝的把握,只怕會成爲其餘三位聯合剿殺的對象……沒有野心是假的。
宮廷有多陰暗,康熙心裡清楚得很,他當初險些就沒從董鄂氏手中活下來,那時,後宮妃嬪都恨透了那個得聖上獨寵的女人,偏偏皇阿瑪覺得她溫柔善良需要捧在手心裡憐愛。有這樣的經驗,康熙從不相信後宮妃嬪的本性同她們表露出來的是一個樣。在皇帝跟前裝溫柔那是大家都會幹的事,私底下是怎樣的人誰也說不清楚。
烏雅氏若真是良善之輩,根本不可能從個小宮女爬到如今四妃之位,康熙寵她是因爲她懂分寸識大體,這些年,因爲她對老四和十四的區別待遇,康熙對她已有不滿。
表妹多麼尊貴的身份,養胤禛那是給她長臉面,她竟拎不清,這麼多年都沒給老四什麼好臉色看……簡直不能忍。
本來康熙就很猶豫,他覺得德妃的性情越發不好,看在老四和十四的份上,他幾多容忍,再者說,後宮裡也沒有更適合妃位之人。聽到賈赦這番話,康熙卻動搖了,一個邪性壓倒良善的妃子,他如何敢寵幸?
萬一她控制不住體內的兇性該如何是好?
誰知會不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來?
康熙心裡已經有了成算,四爺也明白,生母基本是沒戲了。在他看來,烏雅氏不得寵也是好事,省得生出幺蛾子,比起這事,他更關心另一件:“額娘身體可好?”
賈赦搖了搖頭:“……我已經用玄力查探過,過去幾個月,德嬪娘娘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人倒黴果然都是自作孽,不用補充解釋康熙和四爺都能想到,身邊有個邪道士,鐵定會給她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籙丹方,十有□□是吃錯藥。賈赦也沒等他們追問,就說,“我們作爲名門正道,對於邪術的瞭解並不多,德嬪娘娘中的這種我倒是有涉獵,這是會讓女子動心之物,娘娘受蠱惑也屬正常。”
兩人都沒有插嘴,等賈赦繼續說。
他們心裡已經有成算,想來是與返老還童相關。
從前個月開始,德嬪就一日日的越發年輕美豔,完全不似不惑之年的婦人,像是青蔥少女似的,康熙作爲大清朝萬里山河的主人,基本看遍了皇家的藏書,不能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擔得起博學這兩個字……他什麼書都看,卻從未聽說有讓人越活越年輕的藥方,就算打着這樣的名號,實際效用根本達不到,無論怎麼看,德嬪都不正常。
“我沒記錯的話,德嬪娘娘是服用了一種名爲雪肌丸的東西,這是邪道士用處子之血煉製的,以消耗壽命爲代價,使人永葆青春。娘娘服用此藥已經超過三個月,折三年壽命是最少的。”
……就算是聽第二次,胤禛還是覺得接受不了,不過有皇阿瑪當前,沒他感慨的餘地。康熙真沒比四爺好,聽到永葆青春的時候,他還隱隱有心動,折損陽壽簡直不能忍。他是皇帝,是江山之主,就算他七老八十,只要活着,只要大權在握,多的是美人想爬牀。青春雖然也有吸引力,對他而言,卻遠不如長壽。
活着是排在第一位的,以年輕或者老的姿態這個倒是無關緊要。
康熙覺得,烏雅氏真是瘋了。
這種程度的刺激還不夠,大老爺又說:“雪肌丸同一般的丹藥不同,它會讓人上癮,只要開始服用,一般都會吃到死的那天,若是中途停藥,整個人會癲狂,生性大變甚至折磨自身……這個癮不是藥丸本身帶來的,而是來自於它的效用。雪肌丸是日服,隔天也勉強可以,若超過三天不續藥,整個人都會顯出老態,沒有女人能接受那樣的自己,不知德嬪娘娘手邊還有多少餘藥……要想除掉邪術對她的影響,我需要看一看雪肌丸的配方,從前只是聽說,並沒有真正接觸過。”
呵呵。
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烏雅氏就是這樣。
康熙和老四胤禛不自覺對了個眼神,他們心裡都有數,德嬪這幾日很不對勁,就像是瘋了一樣,她砸了房裡所有能砸的東西,時而還會驚叫幾聲,本以爲是對禁足這個決定不滿,現在看來,應該是停藥之後的正常反應。
“若沒有藥丸又如何?”
賈赦相當坦然的答覆說:“也能除掉邪術,不過,想要恢復從前的美貌基本沒可能,我對丹藥一直不算精通,能夠保她陽壽已是極限。”說這話的時候,賈赦的神情十分自然,完全看不出虛假的成分,作爲帝王,康熙生性多疑,他卻直覺相信了對方的話。無論怎麼看,賈赦和烏雅氏之間都沒有什麼糾葛,若是有任何仇怨,他都犯不着花大力氣幫忙抽魂,看德嬪去死比救她來得更快。這樣的世外高人也不會同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計較。
稍微權衡利弊,康熙就點了點頭。
“保命即可,別的不重要。”他方纔就說烏雅氏如今是邪壓正,要是讓她恢復容貌,不知要生出什麼幺蛾子,變成個不堪入目的老嫗也有好處,至少能歇了許多心思。四爺是通透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康熙的想法,他也點了點頭,“無論額娘變成什麼模樣,做兒子的都是同樣對待,不會以貌取人,求天師救人一命。”
說到這份上,事情就定了,賈赦就說今天已經施了一次法術,最好不要再來第二次,烏雅氏如今的身體恐怕受不了。他自己精力消耗也頗大,需要休養。除邪術同拔妖魂相比,並沒有那麼多限制,隨時都可以做,只需要四爺配合……將這些解釋清楚以後,康熙也同意大老爺的說法。
“天師考慮的確周到,那德嬪的事就由你和老四商量着辦,不用再通報朕。你再看看,紫禁城的風水可有受到妖魂影響。”這纔是康熙最關心的地方,十個烏雅氏也不及他的帝王運重要。
賈赦連考慮也沒有,就笑着說:“我想得沒錯的話,萬歲爺將那尊殷商出土的銅龍擺在了自個兒的寢殿之內,您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反而催旺了紫氣,不用有任何擔心。”
……
這番話不是白說的,瞧着康熙高興了,賈赦就將秦可卿之事提出來:“在下有要事想要稟告萬歲爺。”
賈赦真是鮮少有這麼正式的時候,康熙倒是來了興趣,讓他直說,大老爺爽快極了,直接就開了口:“頭幾日,太子爺讓貼身太監給我報了個生辰八字,說是想算算此人對他可有妨害,將八字排出來之後,我就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那是我們賈家大房,寧公一脈重孫媳婦秦氏的生辰,因爲男女大防,我與她本人沒有往來,卻也知道那是秦邦業收養的女兒。”
康熙也覺得不對,胤礽是本朝太子,怎麼會拿個婦人的生辰八字求算。他心裡疑惑頗多,卻沒有打斷假設的話,只是安靜地聽,大老爺就說:“我仔細推演之後,發現此女是貴人命,丫鬟運……出身本應該是極好的,命途卻坎坷萬分,有夭折之相。”
“是皇家或者宗室流出去的?”
狸貓換太子這種事,不用腦子就能想到,難不成是誰家福晉生了女兒害怕保不住地位,抱了別人的兒子然後將親生女兒送出去?
賈恩候特地提起,難不成此女與皇家息息相關?
不能怪康熙沒創意,聽到這番話,絕大多數人想到的都是如此,賈赦卻搖了搖頭,“若只是這樣,我也不用再三掙扎,說出此事對賈家影響是極大的,因爲不能確定您是否相信我的一面之詞。秦氏不是滿人這點完全可以確定,她的出身還是看了星象才明白,是朱家人。”
朱家……不就是大明皇族之姓?
這麼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康熙有一會兒沒說話,半晌才說:“她是朱由檢的孫女?”
“根據我的推算,正是如此,前朝皇室之餘兩條血脈,都呈衰微之勢,想來命不久矣,其一便是秦氏,另一位是誰還沒有眉目。”
因爲大清朝江山穩固,對前朝餘孽,康熙其實還沒有那麼忌憚,不過,既然發現了,剷除是必須的,他可不想讓誰借老朱家的名號行造反之事。對賈赦,康熙是信任的,這種世外高人怎麼想都不可能摻和天命更迭,看他這不喜不悲純粹說事的態度就知道,應該是發現之後就立刻報告上來了,畢竟,他說了許多細節上的東西,都是可以查證的。
說賈家會窩藏前朝餘孽,康熙是不信的,並不是說他們沒有野心,榮公賈代善的夫人康熙聽說過的,雖然不能稱作巾幗,至少不是蠢貨。前朝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靠一個女子能成什麼事?比起窩藏,她更應該做的是將此人交給朝廷。
拖到現在由賈恩候說出來代表着什麼?
顯然,他們也是才知道。
“我相信天師說的話,事情不用再說了,怎麼解決朕心裡有數。”他這麼說,大老爺也沒有繼續扯淡的意思,就告了辭,大半夜的進宮來做法事也是力氣活,很累的。他回去就歇了,養足了精氣神起來之後卻沒聽說宮裡有聖旨發下來。這樣過了三天,寧國府就傳出消息說秦可卿病危,整個賈家所有人都去了,包括賈赦、賈政以及所有後生晚輩。去看望秦可卿希望她能渡過難關的這是一小部分,盼她死的更多,就好像二老爺賈政,他巴不得秦可卿一口氣提不上來快點死個乾淨,連着好些時候他心裡都不安寧,覺得有什麼他無法掌控的事情發生了,難不成是有人想弄死秦可卿,否則怎麼突然就病危了呢?萬歲爺已經知道這事?聖旨怎麼還沒來?
想太多是自己嚇自己,賈政和王夫人都在心裡祈禱,千萬別讓秦可卿挺過來,不明真相的衆人倒是挺難過的,賈蓉情緒就有點低落,至於賈珍,他雖然知道兒媳婦死了纔是最好,心裡還是難受極了,眼眶都是紅的。
賈家二房,也就是榮公這一脈探望之後就各自回去了,秦家的人來得晚些,秦邦業簡直一口氣要提不起來,人還沒死就開始哭喪,聽說這事,賈赦只是搖了搖頭。要是秦邦業情緒穩定一點,沒準還能渡過難關,他這樣,鐵定是要遭萬歲爺猜忌。
秦可卿什麼身份?
養女而已,還是已經嫁了人的,沒聽說女兒死了當父親的哭得比沒了祖宗更慘,擺明就是說這裡頭有貓膩。養女的身份不足以讓他如此傷心,若是公主呢?康熙理所當然的認爲秦可卿是被某人託付給秦邦業的公主,得知這個反應之後,他心裡就有了無數種讓秦邦業不得好死的辦法。
從消息傳出來到斷氣,也就是兩天時間,秦可卿死的那一刻,賈珍險些哭暈在房裡,如喪考妣。他這個反應讓不少人心中懷疑,死個兒媳婦算什麼,當公公的竟然哭成這樣,隔壁府上正兒八經的大房太太張氏死的時候,賈赦也落了淚,那時候大房兩口子感情之深大傢伙都看在眼裡,就那樣,大老爺也沒這樣的反應。
這不是死了兒媳婦,而是死了愛妻,死了親孃的節奏。
得知此事,史太君氣不打一處來,她直接砸了手邊的茶碗,臉色全黑。
秦可卿爲什麼會死?
鐵定是萬歲爺的手筆,聽說前幾日老大進過宮的,想來已經將事情解釋清楚了。他們沒接到懲罰的旨意就代表萬歲爺相信了赦兒的話,原諒了賈家的行爲。
不知者無罪嘛。
本來,秦可卿一死,一切問題都解決,這蠢貨還鬧這一出,知情者明白他是和兒媳婦有染,捨不得美人離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同秦邦業一樣在哭前朝公主辭世呢。
賈家是漢人出身,因爲投靠滿清的時間早,才能出兩位國公,有御賜的宅邸可以住……漢人同滿人終究是不同的,拋出這麼個引子,萬歲爺能不懷疑?寧公一脈真是沒救了,連着三代,一個道士,一個色/胚,一個廢物。
對賈珍這個行爲,大老爺倒是淡定,萬歲爺不會牽連二房這邊他很確定,賈珍襲下來的爵位恐怕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