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個兒命犯水厄之後,邢夫人一直提防着,別說靠近井邊,她連洗澡水也不多要,湯都極少喝……因爲這,天師府已經分三波用膳了。有句話叫,不怕天災只怕人禍,水厄還沒來,她就被人給害了。康熙生辰那日邢夫人驚爆眼球的打扮讓官太太們覺悟了,這對夫妻真是完全不相配。賈赦的名頭越來越響,別說衆大臣以及阿哥,在康熙那裡也有相當的權威性,這一點從五月初四皇上生辰當天請的平安卦就能看出來。他的身份越發貴重,與之相比,邢夫人卻一直在原地踏步,都說出身不夠修養來湊,如今的她同去年前年並沒有什麼區別,還是那麼視財如命,若沒有王熙鳳盯着,金銀從她手裡過,少說要被吞掉兩成……做人接地氣一點倒是沒什麼,出了門至少要會裝,在宮庭御宴上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隻花孔雀,滿頭金閃閃,恨不得再掛三五斤金子在脖子上,虧得天師是世外高人,不在乎這些世俗的東西,換了別人,早把這丟臉的蠢婦休了。
說起來,要休妻也不是找不到理由,撇開無子這一條,口多言善妒都是很好扣的罪名,賈天師真是太情深意重。
這就是大能者同普通人的區別,換了別人,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婆娘,早不知被嘲笑多少回,賈赦也就是嫌棄過邢夫人的命格,後院交給她和長媳王熙鳳共同管理,該給的權力和尊重也都給她,需要帶她出去的場合都不落下,從不因爲出身、修養以及奇葩的審美冷落或者嘲諷她……只要是女人,都愛繃面子,邢夫人也不例外,就算事實上賈赦從未碰過她,在別家太太跟前她也會盡可能的吹噓自個兒,在家中怎麼有發言權,相公對她怎樣的好。
這樣起到的只能是反效果,越是如此,別人就越有“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被豬拱”的感覺,從三月中,賈赦的生辰宴開始,對邢夫人羨慕嫉妒恨的女人就沒少過,她們中的絕大多數已經爲人婦,卻不妨礙這些人在心裡打小算盤。當初只覺得邢氏有點不上臺面,五月初四那天,她們真是服了,徹徹底底的服了。這還是第一次,尋常出身的婦人頭上的金簪分量超過後宮妃嬪……若不是看在賈天師的面子上,她妥妥的要倒黴。
邢夫人越糟糕,大老爺越淡定,各家太太就越是痛心疾首。
雖然到了不惑之年,賈恩候還是很有魅力的,這樣的好男人竟拜拜便宜那麼個粗鄙的鄉野村婦?這讓她們如何能甘心。
自己名花有主沒關係,夫家孃家待字閨中的還少了?
就如今這態勢,別說庶女,普通貴族家的嫡女他也配得。
……
若是能把這樣的神人拉入自己的陣營,真是勝過千軍萬馬,讓你生讓你死只需要造個風水局,富商巨賈之家雖然也心動,他們有自知之明,想着賈恩候應該不會作踐自個兒娶個商女。官太太們隱隱結成同盟,最要緊的是搞死邢氏,誰上位就各憑本事。
從萬歲爺生辰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月,她們使了不少招,都沒成功,大老爺親自佈置的宅邸風水不是說着玩的,本來邢夫人要是安分些,老實待在府上,基本沒有被人坑害的可能,她卻耐不住,去寧榮街探望了史太君回來的路上,順道同孃家人見了面。
邢家人早就被盯上了,一個照面的功夫就將不乾淨的東西帶到邢夫人身上,事實上並沒耽擱多久,邢夫人遞了幾張銀票過去,又聽對方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分開,她徑直回去,用了晚膳入夜之後就回房歇着了,之前還有爬老爺牀的念頭,現在都歇了,邢夫人心裡雖然有不安,她還是相信自家夫君是正人君子,修佛修道之人都是有原則的,要是因爲追求前程或者貪慕美色就拋棄糟糠之妻,鐵定要損道行。
自己沒生出兒子不打緊,還有賈璉在,老爺並沒有表達過想要添丁的意願……這點都無所謂了,就沒有別的什麼可顧忌,比起擔心老爺看上年輕美貌的女子,不如想想怎麼避過水厄。
聽王善寶說老爺在外頭有事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她就安排廚房做了夜宵,讓秋桐在賈赦回來之後呈上去,自個兒就回房去了。睡到半夜,邢夫人就發起虛汗來,身子冰冰涼涼的,連着做了好幾個噩夢,驚醒之後她才發現不對勁,如今是六月,天正熱,怎麼會渾身發冷。雖然她平時總擔心自個兒會死於非命,這時卻沒想太多,只覺得是不是見風着了涼,就吩咐王善寶家的掌燈,準備去拿幾片姜在後背上擦一擦。
邢夫人折騰了半夜,復又睡下,大老爺在書房坐了很長時間,將近來發生的事連起來想了一遍,將原本不甚明瞭的環節打通。他之前就覺得四阿哥命極貴,紫氣雖不是最濃郁,卻是最清正,很有帝王相,至於太子胤礽和八阿哥胤禩,雖然也不弱,前者已經過了極盛時期,已經呈衰敗之勢,若立刻造反還有翻盤的可能,再耗兩年徹底沒戲;後者運勢不穩,有大起大落之相,好的時候極好,得滿朝文武擁護,稍有不慎,自己就會徹底潰散,再也凝不起來。
賈赦是個習慣追求穩妥的,在三人之中,他稍微偏向四爺,在面對其他兩位的時候也都很客氣很有耐心,本以爲,還要僵持兩年形勢纔會明朗,看了小佟佳氏的命格之後,他突然就覺得,在康熙之後登大寶的一定是四爺,別看佟國維這幼女是虛凰之命,她是有機會飛上枝頭的,不是用皇后的姿態母儀天下,而是以太后至尊蔑視那些蹦躂了半輩子的後宮妃嬪。
……
佟國維不止有兩個女兒,若康熙有心,就應該在孝懿皇后死後立刻接人進宮,可是他沒有,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突兀的頒佈旨意,連選秀都等不及,說他沒成算,有腦子的都不會信。爲什麼讓後宮裡再出一個佟貴妃,不是想拉攏母族,也不是要平衡後宮妃嬪勢力,更不是想添個血脈高貴的阿哥,如今的康熙早不是那個受輔政大臣轄制、被鰲拜壓迫、遭異姓王威脅的小皇帝了……他已經將大清朝萬里山河握在手中,無論是索額圖、明珠、佟國維或者別的老臣,在他跟前都要掂量再掂量。
這樣的他,爲什麼突兀的讓妻妹進宮?
說利益那不靠譜,談感情更是瞎扯淡,無論怎麼看,都只能是同四爺相關,他有心改胤禛的玉牒,好讓德嬪烏雅氏後悔……記在孝懿皇后名下的話,四爺的身份直接被擡爲嫡子,就算他本人無心,也會讓某些大臣蠢蠢欲動,佟家恐怕也按耐不住。讓小佟佳氏進宮,接手老四,情況就不同了。一不會委屈胤禛,二不會威脅到胤礽的地位,三不會讓大臣們有非分之想。
佟家是康熙的母族,因爲後宮好些年沒有佟家女子,他們同康熙無形之中疏遠了不少,雖然不是十分必要,將關係拉近一些還是好的,只要不許皇后之尊,讓小佟佳氏進宮百利而無一害。四妃統治後宮太多年,借烏雅氏降位份的機會,正好打亂後宮格局。日子過得太安慰,她們總會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如攪渾一池清水,給妃嬪們找點事做。康熙一點也不擔心後宮爭鬥會危急衆阿哥,身爲皇子,他們是得上天眷顧喊着金湯匙出生的,這點危機都應對不了,活着也是廢物,自己能那麼快滅掉鰲拜,將全力從輔政大臣手中奪回,肅清朝堂上的不正之風,多虧做阿哥那幾年危機四伏的生活。
佟家得到了他們需要的情報,多虧那個生辰八字,賈赦也想明白了許多東西,他琢磨着要不要給四爺提個醒,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隔壁院子鬧騰起來,思緒被打亂,賈赦就沒細想,讓王善寶過去問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個兒就到房裡歇着了。
搬來天師府以後,賈赦和倒黴婆娘邢氏就徹底分房,他這回找了特別體面的理由,賈赦五行缺火,這一點,他和原主是完全相同的。正是因此,在牀帳以及各種配飾的選擇上,大老爺偏好正紅色,與自家婆娘並不相合。邢同井,屬水,她嫁的是賈家人,賈字拆開是西和貝,西方白虎屬金,金生水,邢夫人是重水命……重水遇重火,水火不容,鐵定是要出事的。
女人都是相信夫君的,雖然邢氏已經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她對賈赦依然十分信賴,將近一年的時間,賈赦算過太多次,從未有出錯的時候,她自然不會懷疑這番話的真實性,聽說兩人屬性不合,住在一起家宅不寧,完全不假思索,邢氏就贊同了大老爺分房睡的建議。過去沒分房的時候相公也沒對她做什麼,住不住一間房差別真心不大。
邢夫人的命格需要土來調節,無形之中能夠剋制水的只有土,因爲屬性的對立,下猛藥用火也能抵消一定的水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水厄的出現,這也是賈赦建議她多去燒香拜佛的原因,寺廟因爲長期燃着香火,陽氣重,能抑制陰性的水。
去拜佛不等於住在寺廟裡,重水命之人要是一直被火包裹,就算能避免水厄,也會引出別的災難,是以,邢夫人房裡主要還是土屬性的東西,陶器瓷器擺了不少,水火相關的卻不多。
聽到隔壁院子有動靜,賈赦只是派王善寶去看了,自個兒根本沒有過去的意思,不完全是對邢夫人不上心,應該說,他極少去那種隨主人家的生辰八字可以佈置了風水局的地方。若是主家的屬性與自身不和,就會攪亂他周身包裹的氣。邢氏再怎麼不好也是原主三媒六聘娶回來的,他接手了這具身體,就欠了因果,能做的事總得做一些。
天道不可違,報應是解除不了的,只是保命的話卻並非不可能。
賈赦提醒了許多次,讓邢氏每天都去祠堂上兩柱香,拜一拜祖宗,又將她的院子改成了抑制水的格局,搬進來已經有一個月了,邢夫人房裡有什麼事,他或者讓王善寶去看,或者讓秋桐傳話,偶爾也讓邢氏自個兒過來……愣是沒踏足過隔壁院子。
今天也是一樣,王善寶去看過回來說,“太太好似見風着了涼。”
大老爺皺了皺眉:“可請了大夫?”
“……說是沒什麼大礙,擦過薑片就睡下了。”
邢氏本就是個倒黴的,見風也有可能越來越嚴重直至無法治療,賈赦就讓王善寶去請個大夫回來,總要看一看才放心。雖然覺得有些多此一舉,大半夜也不好請什麼大夫,作爲府上大管家,王善寶還是去了,過去大半年的經驗告訴他,其他人都可以忤逆,老爺說的話必須得聽,否則你就離死不遠了。
他想着難不成太太真有什麼隱疾,帶了兩個家丁就去敲醫館的們,對方原本很不耐煩,說半夜不出診,王善寶自報家門,說是天師府有請,看完擡他們回來也成,該給的一個字都不少。聽到“天師府”這三個字,對方猛的一激靈,連瞌睡都醒了。
“可是賢聖天師府上?”
“正是。”
“你等等,我收拾一番,立刻就走。”
大老爺已經成爲人人都想巴結,完全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那大夫在京城算得上是權威,也是專給大戶人家診病的,有五十多歲,聽說是去天師府,他爆發出了驚人的潛力,甚至趕在王善寶前面到了天師府門前,“你倒是快點,要是病情發生變化來不及救可怎麼辦?”王善寶是跑過去的,回來這趟累得慌,他在後面追着大夫跑,想說慢點,又怕誤了主家的事,只得咬着牙豁出去半條命。
進天師府之後,那大夫成功展示了什麼叫一心三用。他一面跟着王善寶快步往裡走,一面打量御賜天師府的模樣,還邊走便問發病的到底是誰,怎麼個情況。
王善寶到底沒回答上來,別說他沒親自見到邢夫人,只是聽自家婆娘說了幾句……就算真的見到,外行也看不明白,從大門口到邢夫人院子倒沒走多久,他帶着兩個家丁以及那大夫進去,就驚動了在院子裡伺候的丫鬟。
“誰?”
“……原來是王大管家,您過來可是替老爺傳話的?”
到這裡,急也急不來,王善寶甩了甩袖子,說:“老爺讓我請了大夫過來,給太太看一看,你進去通稟一聲。”天師府裡最大的就是賈赦,他交代的事誰敢推諉?小丫鬟立刻轉身進房,將事情說了一遍,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人大多憊懶,邢夫人不想動,聽說是老爺找的人來,也乖乖配合了,她讓丫鬟過來扶她坐起,將枕頭墊在背後,蓋好被子,這才請人進來。
人還是王善寶帶進來的,他進來就給邢夫人請安,然後說:“老爺得知太太身子不適,特地吩咐奴才請大夫來。”
相公的安排,邢夫人自然配合,她就伸出手讓大夫診脈,那大夫在她手腕上蒙一層絹,這才號了脈,一般說來,這個過程應該是很短的,他摸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這表情,瞧着就不對,邢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問:“我怎麼,你直接說。”
那大夫沒有立刻答覆,再診了一次,然後才鬆手,拿回絹帕,退開拱手道:“回太太話,瞧着像是風寒,脈象太淺又不敢肯定,或者先給您開一副治風寒的藥,吃來看看,趕明我再來一趟。”他是真的拿不準,邢夫人聽完卻沒當回事,擺手讓他去抓藥,自個兒又要躺下。渾身發冷,冒虛汗,不是見風是什麼?她也沒亂吃東西,更沒碰不乾淨的,難不成還會得怪病?那大夫被打發出去之後還是不能安心,只得託王善寶將這番話原封不動告訴賈赦,事關正房太太的身體,做管家的自然不敢懈怠,結了銀兩給那大夫,把人送出去之後,王善寶就回了大老爺的院子,講這番話說給他聽,賈赦聽說以後,走到院子裡,仔細辨了隔壁的氣,因爲拿不穩,又起了卦象。
命犯女子,爲人禍,大凶。
大夫已經請過了,據說是京城裡資歷最深的,他說拿不準,換了別人恐怕也不會有更好的答覆,賈赦琢磨一番,自己雖然能測吉凶,問生死,卻看不出倒黴婆娘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一來,依靠算命得出病因病症傳說中都沒有過;二來,邢氏與他關係過於親近,測算的結果不一定準備,雖然能摸到一些命格,要看破也不可能。大半夜的想做什麼也不可能,又琢磨了片刻,賈赦就睡下了,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去福瑞樓找掌櫃的幫忙傳話。胤禟下朝以後走到宮門口就看到熟悉的人,聽說賈恩候找,也沒耽擱,立刻往福瑞樓去。
上了二樓,他直接進包廂。大老爺原本在吃茶,見九爺進來,立刻迎上前去,坦白的說明緣由,請對方幫忙找個靠譜的大夫,給邢氏好生看看。
聽說賈赦占卜的結果之後,胤禟心裡就有了成算,對於各家各戶的小動作,他知道的比大老爺要多,官太太們想要擼掉邢夫人,讓自家親戚取而代之這種事,他早就有耳聞,原本就是聽聽而已,沒當真,這樣看來,恐怕真有人動手了。
不能說是冒失,天師夫人這個身份的確有太大的吸引力,要是能將自家人安插過去,就算不能牽着賈赦的鼻子走,總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他,她們都相信了邢夫人的話,認爲大老爺是個提着燈籠都難找的絕世好男人。
胤禟覺得,他占卜的結果恐怕是真的,那個滿頭金釵審美奇葩目光短淺的婦人恐怕真的要把命交代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成爲全京城女人的眼中釘還能好好活下去,概率基本沒有。
“這種事,盡心就好,你那夫人出身太低,很難同官家太太打成一片,就算活着也是痛苦,死了反倒乾淨,以你如今的身份,想娶個續絃還不容易?”
“……”這種事賈赦當然知道,他對邢夫人並沒有執念,雖然是名義上的夫妻,不過,畢竟不是自己八擡大轎娶回來的,半路接手到底不自在。盡心救她是必須,若聽之任之又會欠下因果,賈赦看得很明白,該做的能做的事他都不落下,能不能活那真是命。自個兒雖然被稱作天師,的確是玄門的集大成者,窺視天道、問卜吉凶、推演命格樣樣都行,就連降妖伏魔也頗有心得,就是不會治病!
邢氏若是受陰邪之害便罷,正因爲不是,所以難斷生死。
“九爺放心,我省得。”
賈赦這麼說,胤禟才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你能想明白就好,爺這就進宮去給你拉個太醫來。”九爺說到做到,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就拉着太醫到了天師府,爲了儘可能的趕時間,他們乘的是馬車,那太醫算得上是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只要不是萬歲爺急召,就算是阿哥或者後宮的娘娘相請,他也是不緊不慢的,聽說是天師府出了事,他完全沒擺架子,拿上東西立刻就走。
以前人家都說得罪誰也別得罪大夫,你敢保證自己每個頭疼腦熱的時候?病得輕不致命倒好,要是天花或者瘟疫,分分鐘就能玩死你丫的。
賈恩候橫空出世以後,那話就改了,只需要他一句話,就算太醫院傾巢出動,也別想保住人命,天師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看看康親王府,再看看韓家,你就知道。
撇開這點,你要是同他鬧,人家不用親自出手,只需要擺出一個態度,那些上趕着排他馬屁的人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普通人怕得罪大夫,大夫怕得罪賈恩候。
下了馬車之後,那太醫比九爺的貼身太監小路子還着急,他隨手召了個家丁帶路,直奔邢夫人院子去,這時,邢夫人正好靠坐在牀上,正在讓丫鬟喂藥,太醫進去就看到她的臉色,皺了皺眉,診了脈之後,心都沉到谷底。
他沒在房裡說什麼,出來正好就看到大老爺候在院中,搬過來也有個把月了,這還是他頭一回踏足這個院子,見太醫出來,賈赦拱手道:“不知我夫人是什麼情況?可是風寒?”
對方將眉頭皺得死緊,比手勢讓賈赦跟上來,確定遠到房裡的人聽不到他們對話內容之後,纔開口道:“依老夫看,尊夫人恐怕是沾了不乾淨的東西,染上了病。說實在話,她脈象之奇怪乃我生平僅見,這種症狀我只在古醫書上見過,因爲最初是靠着被污染的井水傳播,所以被稱作井毒……到底是不是,恐怕還得多幾位同行會診。”
賈赦想着也不對,要真是井水出了問題,不該只是她一個人有反應,“爲何唯獨夫人如此?”
那大夫想了想說:“或者是手上沾到,不小心吃進嘴裡。”
這種病是“吃”出來的。
什麼病,怎麼治,賈赦是不懂的,聽太醫解釋一通之後,他心裡稍微有了數,就讓邢氏房裡的所有丫鬟奴才全都燒熱水淨手,不要隨便摸嘴脣,吃東西也都要用筷子或者勺子。雖然還不確定,防範總是要做的……生病的人大多敏感,半夜請大夫看過,第二天又來一次,即便沒聽到這番話,邢夫人心裡總歸是懷疑的,越想得多越覺得自己恐怕嚴重了,要交代在這裡。
“王善寶家的,你說說,本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回太太話,我不清楚。”
“那大夫說了什麼?”
“他單獨同老爺說的,隔得遠聽不到。”
“你看他是個什麼表情?臉色如何?”
“……”再問下去真要出事了,王善寶家的低着頭說,“太太安心養着,我想應該就是風寒,老爺請大夫過來只是因爲緊張您而已。”
這麼說邢夫人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雖然覺得這事不簡單,她也想不到自己面臨着怎樣的危險,老爺會三番兩次請大夫過來,對她真是上心極了,這個發現實在是出乎意料。這時候邢夫人還有功夫瞎想,等她迎來第五個大夫,診完脈什麼也不說站起身直接走出去……她心裡就真的忐忑了,喝了兩道湯藥之後,原本覺得風寒的症狀有減輕,這會兒倒是不冷了,又發起熱來。
她想着,時冷時熱,應該就是風寒吧。
又覺得情況不對,老爺爲何要找那麼多大夫?
不弄個清楚明白邢夫人是沒法安心的,她就讓丫鬟扶着站起來,穿上衣裳,走到屋檐下去,王善寶正好在轉角那邊同他婆娘說話,聲音不大,往那邊挪兩步勉強能挺清楚。邢夫人給扶她的丫鬟遞了個眼色,讓對方閉嘴,自個兒瞧瞧靠近些。
“我這心怎麼就難安呢,當家的你說,太太到底是怎麼了?”
“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過來的幾位全是宮裡的太醫,老爺求九阿哥去請的人。你伺候完太太用燙水洗一洗,小心些,別染上了。”
“……不是風寒?”
“我就給你說一件事,昨晚請的大夫就說了,太太脈象淺,診不明白。實際不是那麼回事,他出來就叮囑我,要將這事通知老爺,我想着事關重大,也沒敢耽擱,立刻遞了話去,老爺聽完以後直接從房裡出來,站在院子裡看了半天,還卜了卦,今兒個一大早就去福瑞樓找九爺幫忙,雖然沒聽到什麼風聲,事情恐怕真是嚴重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王善寶正說着,一擡頭就看到站在後面的邢夫人,對方臉色古怪,有些潮紅的樣子,上面滿是驚懼和不敢相信,“你說什麼,本夫人怎麼了?”
你祖宗喂,生了病就別亂跑啊,這樣是會嚇死人的,王善寶尷尬的笑了笑,他那婆娘立刻迎上去,想要伸手去扶邢夫人,卻被對方一巴掌揮開:“你再說一次,我怎麼了?”
“……太太您就安心養着,老爺請了最好的太醫給您看病,一定會好的。”
“你方纔不是這麼說。”
平時蠢得一塌糊塗,這種時候竟然靈光了,王善寶臉色難看極了,無奈之下只得跪着扇自己巴掌,一邊扇,一邊說:“我胡說八道,我該死,太太您就回房去吧,見風就不好了。”
邢夫人還想說點什麼,大老爺就從後面過來,見到這一幕,他挑了挑眉:“你不在房裡歇着,出來做什麼?怎麼就扇起巴掌來?”
聽到大老爺的聲音,委屈就上了幸福人的心頭,她轉過身去,眼中含着淚光道:“我雖不是原配,嫁給您這麼多年,老爺您不要騙我,到底是怎麼了?爲何要請那麼多太醫過來?這狗奴才說我……他說我……”邢夫人頭昏腦漲,就要站不穩,她靠在廊柱上說這些話。
換了別人,都是報喜不報憂,就算真的沒救了,在病人跟前也要說好聽的話,鼓勵她。大老爺卻是個異類,他原本的確沒打算說,太醫只說“或許”“大概”“應該”“極有可能”這樣的話,就沒個肯定的說詞,不確定的東西他是不會拿出來亂說的。避諱他卻沒有,讓病人寬心這樣的想法從來沒在賈赦心裡出現過,在他看來,一就是一,不會變成二,不管信或者不信,真相就在那裡,抹不去的,本來想着確定之後再說,邢氏迫切的想知道他也可以滿足,賈赦想了想,說:“到底是什麼病症還不知曉,我昨日推算過,你命犯女人,屬大凶。”
就算再沒文化,這話邢夫人也聽懂了,她直接懵在那裡,完全反應不過來。聽到這話的丫鬟奴才表情也都很古怪,他們倒不爲邢夫人傷心,而是覺得,外頭的傳言果真不假,大老爺是個實在人,換了任何人,就算再不喜歡自家婆娘,在這種時候都會說點好聽的,太醫那個反應,基本就是沒救了,他怎麼就能當着一個情緒十分激動瀕臨崩潰的人說出真相。
回過神來之後,邢夫人直接哭暈過去,賈赦吩咐王善寶家的把人扶進去休息,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到書房裡去卜了一卦。
還是大凶,完全看不到轉機。
觀邢氏的面相,也很不好,是大限將至的氣色,賈赦嘆口氣,能不能力挽狂瀾還得看太醫的,自己作爲算命人,對一般的病症沒有辦法。玄門中人對生死並不恐懼,這也是他能坦然說出真相的原因,肉身雖然死了,魂魄是存在的,輪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若邢氏能挺過去,從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只要不做違反倫理道德之事,她活着一天,就是天師府的當家太太。要是死了,賈赦也不摳門,後事好好辦,至多揪出幕後黑手,讓她死得安心。
請太醫這麼大的動靜,很快,整個京城都知道天師府出事了,只是不確定病危的到底是誰,繼母病危,賈璉也不去君子別院了,同王熙鳳一道爲她祈福,大老爺也去看了她幾次,一開始,邢氏情緒很激動,不停求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活着。她心裡是明白的,就算老爺通天曉地,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比如治病。
從極度的恐懼,到徹底放棄,也就是一天時間。得到消息以後,王夫人和薛姨媽前後腳來看,邢氏已經陷入昏迷之中,從發病到現在,不到三天,她一直在擔驚受怕,意志崩潰之後,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賈赦倒是不難受,只是有些感慨,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即便他幫着邢氏改風水,儘可能的讓她避過水厄,老天爺也有辦法讓人還債,這就是天道,就是命運。
邢夫人在六月十八這天發病,二十二日就去了,得康熙恩准,那幾日都有太醫住在天師府,因爲是從沒遇到過的症狀,他們盡全力也沒把人救回來。邢夫人死後,康熙補貼了賈赦不少東西,卻沒追封誥命,天師府這邊衆人都很沉默,本以爲拎不清的太太死了,他們應該高興,其實也沒有,就是完完全全的平靜,至於寧榮街上,幸災樂禍的倒是不少。
讓她得瑟,讓她炫耀。
倒是嫁了個能幹的男人,就是沒有享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