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秀色傳透宇宙,西北仙天風雲匯聚,不安州內外幾次爭奪,有名有號的大能爲者接連隕落,就連無漏淵大鬼主都生死不知,到最後不安州護界大陣自行散去,一羣寶娃娃跪拜着一個年輕人……年輕人不是新出世的靈寶又是哪個!
見到蘇景時羣仙心中都有‘他就是寶貝?’的疑問,此刻聽得隨風富貴王親口說出,仙家們也分不清自己心裡是踏實了還是更驚訝了。
五百年前,蘇景去往玲瓏壇爭親鬧出過一番熱鬧,可所謂‘熱鬧’只是當時看來動靜不小而已,玲瓏壇的地位其實都難擺上檯面。
若擺放凡間,玲瓏壇招親了不得也就是場鄉紳喜事,除了又一棧外,仙天中稍稍像樣的仙壇都不會關注那次爭親;而五百年倏忽,蘇景煉真火修豔陽,外人不知道他自己卻明白,於鬥戰一道他又得來一場大突破!
大突破即爲大脫變,面貌未改但氣意神韻變化不小,以前蘇景彷彿一團古剎燈火,溫和安寧中隱透神秘,如今這盞燈從古廟被挪至民居,再平凡不過卻也再真實不過。
氣意變化了,熟悉他的人依舊認得他、永遠認得他,可對他不熟悉、只見過一次面的人,時隔五百年再見就很難對上號了。是以羣仙中雖有個別者曾參與玲瓏壇招親,卻無人認出當年那個殺滅須彌天摧毀玲瓏壇的小魔頭,就是今日西北天不安州出土‘寶人兒’。
打架之前必須的準備功夫:封神斂氣。回回如此今次也不例外,王袍穿在裡面小光明頂藏在袖中劍氣收在鞋底,蘇景平平常常地站在不安州上,看上去更像個……不是像、根本就是個凡人。
只是,前方仙魔無數,可有一個人敢把他當做凡人麼。
不安州上,蘇景眼中忽然炸起一道精芒!精芒起、不落,讓他雙眼明亮如炬。跟着火燙目光直直盯向一世慈悲佛。
別人全不理會,於此一瞬蘇景所有的精神盡投於一世慈悲佛,口中淡淡一字說出:“迷!”
這是做什麼,惑心迷魂妖術?看樣子是很像的。
‘哼’一聲,首尾和合星君開口冷笑,佛道兩門的修行最重心持,想對他們做迷魂法術不是不行。但須得提前佈陣再以聲色妙法亂起心神,好一番鼓搗纔有可能成功,像蘇景這樣瞪一眼、喊一聲就能迷魂?那佛門也太不值錢了。
可首尾和合星尊也只笑了一聲,不等他開口說什麼,他身邊不遠處那尊大佛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不是普通和尚,她是西天極樂二十六位佛母之首。證法封位有名有號的金身大佛陀!竟在‘寶人兒’隨隨便便的一聲敕令中,真的迷了、暈了、倒了。
這種事誰能想得到,這個靈寶轉生的怪物又得多大的能爲……雙頭蠍子的冷笑戛然而止、羣仙陣中驚呼轟然而起。
蘇景卻笑了,輕輕鬆鬆,有些得意有些開心,凡間少年惡作劇小把戲得逞後就會有的表情。
千丈大佛轟轟然向後倒去,但不等身徹底倒地。她身上驟然散出燙眼金芒,一道道光芒彷彿漣漪般擴散開去,只在一息之間,金光橫掃八千里!一片星天盡染佛光。
一世慈悲佛重睜雙目,倒下的身體蕩了回來,又重新站穩了。
可她還是一世慈悲佛陀麼……重重光暈籠罩下,她的面目盡改:大耳垂肩、雙眉入鬢、眼簾半開鼻樑通眉心,人中奇長雙脣厚潤。寶相端莊微笑慈悲,仍是佛但再非一世慈悲佛。
此刻的金身大佛分明是佛祖模樣!
開創釋家萬代、雄踞西方仙界,永遠端坐於極樂世界靈山之巔的那尊大佛,萬佛之祖。
佛母變成了佛祖。
戚東來、隨風富貴王反應奇快,立刻俯身行禮,口稱‘佛祖’大禮參拜。雙頭蠍子雖桀驁但也不會直接去衝撞佛祖,馬上跟着行禮。
千里外羣仙更驚。其中有見識者很快想通:入神。換成中土凡間的說法就是‘上身’。佛祖他老人家仍在西天,他遣下了一道神魂真息,藉着佛母之身顯聖了。
寶物人人珍惜家家想搶,可‘寶人兒’才現身佛祖便告顯聖。此事仍會引出無邊轟動。
上次佛祖借身顯聖是什麼時候?三十萬年前還是四十萬年前?
倒是‘寶人兒’的迷魂術得以解釋了:哪有什麼迷魂術,他提前察覺真息、得知佛祖將要借一世慈悲佛金身顯聖,搶在顯聖前先喊了聲‘迷’,弄得跟真的似的。
所以‘迷’過之後蘇景笑得挺開心,這種別人都覺無聊他自己卻能玩得津津有味的小把戲好久都沒玩過了。
並非真正佛祖降臨,修爲鬥戰來說一世慈悲佛不會有絲毫變化,西天靈山上過來的只是一道心念。但顯聖就是顯聖,單以身份相論,此刻的一世慈悲佛陀就是西天佛祖。
羣仙叩拜,恭敬見禮。
唯獨不安州上,全無氣勢凡人一般的‘寶人兒’不動。飛仙五百年,所見所知良多。若五百年前相見,蘇景會毫不猶豫做大禮參拜;如今依舊毫不猶豫……
毫不猶豫地不拜、不理、不問。
“大膽寶人兒,見到佛祖還不下跪,看你氣哼哼的模樣,難道與佛祖有仇?縱火燒殺過幾個大菩薩也就罷了,難不成你還想尋一尋佛祖的晦氣?”嬌滴滴的聲音叱喝着,用‘郎君你壞’的語氣,戚東來雙手叉腰。
蘇景失笑,瞪了對方一眼:“戲過了啊。”
始終面不改色、一直努力惹人疼的戚東來,這次終於愣了愣,又問:“過了?”
蘇景沒理會,目中精光散去,平靜望向‘佛祖’。
對視了幾息功夫,‘佛祖’開口,依舊是一世慈悲佛的聲音,但誰都明白說話的是佛祖:“現世報?天不報你願報?”
相傳,佛能看穿過去未來可知今生來世。知未來當是‘貼金’之說。了不起就是能提前探查些徵兆,不過他能看到過去當是不會錯的,至少能看到一部分。
一道神魂真息顯聖,幾息看透了蘇景的一重天道:現世報。
蘇景直接點頭:“今生活不夠,還看什麼來世。一世恩怨一世報,現世報。”
‘佛祖’微微笑,他將蘇景的現世報做題引。重點不在‘前生今世’,而是在那個‘報’字:“今生也罷,輪迴也好,無論怎麼報都是報,你有‘現世報’之願,便是說你也信報應了。那你可知。報應二字從何而來。”
報應二字,爲佛祖言說。
再明白也絕不會錯的話,蘇景卻搖了搖頭:“現世報之‘報’是報復的‘報’。我不信報應、信報復。”
不信報應,信報復。
報應在天,在神;報復在己、在人。
報應爲多行不義必自斃;報復爲他敢伸手我必揮刀斷他肩膀!
報應爲我不動,天有眼、神做事、佛來譴;報復爲天在上神在上與我何干,我帶刀。我還有帶刀的朋友。
佛祖普世的‘善惡皆有報應’與蘇景修成的‘現世報’不在一個‘報’上,兩回事。
‘佛祖’稍沉默,他提現世報只爲尋一個共通處,方便話題繼續,但才一開口就說岔了。蘇景也不吱聲,不是自己主動去找佛祖的,對方不說話我也懶得開口。
又三息,‘佛祖’再開口:“西石不穩。你若皈依便可談。”
這一回,那尊高高在上的佛開門見山。
神鴉詭收屍匠的種寶不安州、西天極樂的真西靈石寶像,同出於大真西靈石。寶像與將來的完美驕陽只能存其一,如今雖還沒到完美驕陽真正成形時候,但不安州神火髓氣意養成後,遠在西天極樂的佛祖大身還是察覺到了不安了。
大身爲佛祖最重要的分身,他察覺到了威脅自己存在的氣意。同源同脈卻只能有一個存活於世。
就是因爲此事,佛祖纔會顯聖過來,他要親眼看一看,能威脅到自己大身的究竟是什麼。
而如今神火髓成形。不安州核心的那塊大真西靈石被火髓盡數煉入己身,再化千萬氣意散入世上驕陽,不安州本身和大真西靈石已經沒有關係了,就算打碎了靈州也不會影響神火髓下一步的煉化。
蘇景反問:“我不皈依,西天如何?”
“若我想,摘盡宇宙驕陽,未必不能。”不驕不狂,佛祖說摘下全宇宙的太陽,彷彿‘明天會很忙’的語氣。
說完,稍頓,‘佛祖’又補充道:“如能皈依,你可活,且能活得風生水起,活得一人下萬人上,活得億萬生靈膜拜爲你祈福。佛不打誑語,何況千萬仙家中證。你仔細想一想,不用急在一時。”
說到這裡‘佛祖’忽然笑了,揮揮手。天空高處先是一道氣浪翻卷開來,隨即蜃景顯映視線:雲霧飄渺、金光淡淡,一座座仙山神島,數不清的佛陀、菩薩、世尊、羅漢高高端坐,目光低垂注目蘇景,他們的神情平靜,可他們的目光蕭殺!
每一尊佛,每一尊大菩薩,都身俱大威能,他們在一起便是:法力無邊!再明白不過的意思,整座西天無盡神佛,憑你一人如何對抗。
擡頭望天,一個呼吸,蘇景重新望向‘佛祖’:“想好了。”
“怎樣?”‘佛祖’的笑容永遠慈悲,氣質不同感覺不同。可是這笑容間有些說不清的地方,和墨巨靈真的很像。
“天上天下,唯吾獨尊。”蘇景回答了八個字。
經傳,釋尊降生時,邁步在四個方向各走七步,後舉右手唱詠: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不止中土世界,每個篤信佛祖的凡間世界都有這樣的經傳、都有這樣的傳說。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當年佛祖說過的話。
同樣八個字今天蘇景又說了一遍,當着佛祖的面、望着佛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