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殺弭蟄伏修行世界、專心一意要對付離山開解封禁,此事已經夠麻煩了,卻還只是兩重禍患之一,蘇景不禁皺眉:“另個禍患是什麼?”
不料,賀餘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隨即他邁步向前走去,沒有什麼解釋,只說說道:“師弟再隨我來。”
石室盡頭有門,推開、邁步,另一室。
比起存放六耳殺獼之屋廣闊了些,十餘丈見方,是一座祠堂,離山九位師祖,皆有牌位供奉。
“鎮士得離山相助,心中感恩,在此建了一座香堂,九位師祖牌位長生永奉。”賀餘的聲音低沉,隱隱還帶了些嘶啞。
而此時,蘇景也變了臉色,吃驚、疑惑、甚至還帶了些恐懼從大師伯劉旋一到小師叔陸崖九,九塊長生牌位,唯獨三師伯仇魁的牌位後,赫然擺放着一口寒玉棺!
離山九位開山師祖,六位飛昇、一位渡劫失敗、師父走火入魔夭折半途、師叔被困青燈境。其中仇魁三是賀餘的師尊,他老人家明明白白,是六位飛昇師祖之一。
早已破道、成就金仙之人。他牌位之後的棺材中,躺得又是誰。
賀餘暫時沒在多說什麼,帶着蘇景、瀋河一起,先恭敬行禮拜奉九位師祖牌位,跟着他又回到三祖牌位前,再行大禮叩拜。
蘇景不敢多問了,隨着師兄一起施禮叩拜。
最後以三柱清香相祭,賀餘起身,面沉如水:“百多年前,我在人間遊歷、做最後一境領悟,一日清晨正結坐觀想時,忽然領受一道‘天人感應’。”
與靈機乍現有些類似,來的無端、消失突兀,賀餘也說不出緣由,但那道‘感應’還算清晰:師尊要與他相見。
三祖早已飛仙天外,而遠古之後,無論修家、妖家或者其他什麼族類,飛仙之人從未有過回來的例子。
驚喜同時也存疑惑,賀餘自己都不敢肯定,他領到的‘感應’會不會成真,但他又哪會多想,立刻啓程返回離山,恭候師尊法駕還宗。
賀餘回山時正逢小泥鰍大喜之日,跟着便出了藍祈行藏暴露、蘇景循例護師母出宗之事。
賀餘問:“我聽任奪講,在山下你也看到了那道天火飛星。”
蘇景點頭。那時他正與任奪說話,見一道規模很小的天火飛星落入天幕,向着離山方向而去,隨即賀餘率領離山重要弟子迎上
賀餘的聲音微微顫抖:“那道天火流星,便是師尊仙駕。”
即便心中已經隱隱猜到答案,聽到師兄親口證實,蘇景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見師尊竟真的返回人間,賀餘心中喜悅無以言喻,立刻帶上離山諸位長老遁劍飛迎,可又哪裡想得到,他老人家回來了沒錯、但歸回的是屍身、法蛻。
那一剎那,賀餘如墜冰窟!
三祖飛劍斷裂,法蛻上傷痕猶存,致命之害在祖竅、被一道銳利打入,外表看上去不過一抹紅痕,實則貫穿顱內、精練元神也早絞殺
“還有,師尊隕身時,雙目是張開的。”說話時賀餘落淚,雙拳緊握、努力壓抑着聲音中憤怒顫抖,一字一字,把事情給蘇景解釋清楚。
三祖是在返回人間途中遭斬殺的,此事爲離山絕頂機密,除了賀餘、掌門和諸位長老,再無一人知情,仇魁三的法蛻暫時被安置於鎮士修建的祠堂內。
賀餘閉上了眼睛,深呼、深吸,好半晌才重新開目,語氣歸於平靜:“這便是離山的另一重隱憂了,‘天患’。”
別人都回不來,三祖爲何能回來;他老人家回來做什麼、爲何會在途中被襲殺;截殺三祖的又是什麼人、其他五位昇仙師祖人在何處暫時沒有答案、甚至查無可查的事情。
唯一能猜測一下的也僅僅是:三祖歸來,或與一樁離山禍事有關,他老人家是來示警、幫忙的。
離山‘天患’。賀餘、掌門等人只知有此一患,卻不知這禍患到底是什麼、在哪裡、何時會發動。
離山九位師祖,還在青燈境中蘇景就聽老祖說過他們不少事蹟,在中土行走時,也時常能再聽到他們的故事。
每一個人,在蘇景心中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求仙也求義,求逍遙卻不忘守護人間曾經於中土人間仗劍護道、後來渡劫飛昇得證長生、如今靜靜躺在玉棺死時未能瞑目的離山第三祖,仇魁三。
無需再多說什麼,有些事情不用說出口,但哪怕橫掃宇宙、也要做。蘇景重新整肅衣衫,對三祖的靈柩再做大禮叩拜,心中默默禱唸
蘇景跪拜時,蚩秀也在跪拜。
天魔大殿,氣象森嚴,兩邊祭臺上各色高大魔王巨像聳立,唯獨正中大龕內,空空如也:真魔無相,至上魔尊不可見。
蚩秀面色蒼白,嘴脣灰黯,本元混亂引出的重傷遠未痊癒,但拜奉天魔的功課不能中斷,口中喃喃禱唸魔家祭辭,蚩秀虔誠叩首。
好半晌過去,終於完成功課,正待起身,忽然一個清甜的女子聲音傳來,語氣中驚訝有之、憤怒有之,但更多的是關切:“你真的受傷了?是那裡離山小師叔所爲麼?”
蚩秀聞聲,臉上不見親切,反倒是滿眼的無奈。
隨着關切之問,香風流轉,一個身着紅袍,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的虯鬚大漢閃入天魔大殿,立在蚩秀身前。
天魔弟子喜豔色,蚩秀平時也是紅的、紫的穿着,不過僅止衣袍而已,別無其他飾物、加之蚩秀神采高傲舉止陽剛,不顯絲毫女氣。
可新入大殿的漢子,長相再威風神武不過,紅袍也算端莊,偏偏他又穿了一雙嫩綠布靴、再加上頸下扎的那道金銀嵌邊的寶藍絲巾,看上去可就着實讓人不舒服了。
“你且稍等,待我拜過諸位魔祖。”紅衣大漢開口,清脆甜爽的女兒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蚩秀臉上無奈更甚,隨口敷衍:“你快去叩拜,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着起身就走沒走出去多遠,紅衣大漢就草草叩拜完事,追上來伸手扶住他:“我聽外間修家盛傳,說你爲離山蘇景所敗,心中實在惦念,特意趕來探望你。你摸摸我的心,噗通噗通跳得惶急呢。”
閉着眼睛聽,紅顏軟語、薰暖入骨;
張開眼睛看,虯鬚大漢、滿目柔情。
被他左手摟腰、右手搭臂地扶持着,肉眼可見、蚩秀額頭跑過了一排雞皮疙瘩,一向倨傲的魔家少主忙不迭往外抽胳膊、推開他:“不敢有勞師兄。”
紅衣大漢皺眉、‘嗔怪’:“魔家孩兒,不分長幼,你直接喊我名字,莫叫師兄。”
“戚東來,你我各有師尊交代下的要務在身”
不等蚩秀說完,紅衣大漢又咯咯一笑,糾正道:“騷,戚東來。”
東土漢家古語中,‘騷’並無‘放蕩’或‘腥味’之意,原指‘動盪、難安’。曾有一族漢家古人,或因戰亂、天災等外因,或因不滿環境、追尋肥厚土地等本因,數千年間不停遷徙、從未安定,久而久之,這一族便以‘騷人’自稱。
在名前冠以族稱,本是東土不少地方的習俗。
“騷戚東來,你做的,我做我的,我的事情不勞你操心,受不受傷也和你沒有丁點干係。”蚩秀是着實煩膩這位師兄,說話不客氣了。
戚東來不以爲忤,依舊笑得‘鮮豔’:“師父不過兩個弟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兄弟,你吃了虧,我拼了性命也要幫你找回來的。”
蚩秀揮手:“不用!輸了便是輸了,我去離山時說得明白,只求一場比試,技不如人、願賭服輸!若之後再找你、再找幾位師叔甚至師父去糾纏不休爲我報仇,豈非墮了天魔本色!”
戚東來不屑一哂:“姓蘇的敢傷你,便已經是在找死了,我成全他又有何妨?”
蚩秀的語氣冷了:“騷戚東來,你聽清楚,我與蘇景之間,只存一場比試,、並無恩怨可言,更無需你來助我了斷。你若執意找他麻煩,莫怪我不認同門。言盡於此,真魔做鑑。”
蚩秀爲人驕狂,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輸了就是輸了,事後再去報復這種事情他是不屑去做的。
見師弟態度堅決,戚東來也不再堅持,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還衝我瞪眼睛、還值得請魔尊做鑑?我不就是心疼你麼。罷了,罷了,依你便是,我不去主動招惹蘇景。”
蚩秀面色稍緩,不料戚東來口中仍扯出蘇景不放:“姓蘇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爲人,有什麼樣的手段,你仔細說與我知”
蚩秀眉頭大皺,騷戚東來又搖頭笑道:“我不會去主動對付他,但我要爲師尊做一件要緊大事,說不定就會對上蘇景,我總得心裡有數。”
這不是戚東來信口而言,他修得‘魔算子’,做大事前,他會以加身巨痛爲價,求請天魔指點。
但所謂‘天魔指點’,不會有兇、吉、成、敗之說,只是能解出其中一道關鍵。
這次戚東來也不例外,不久前動法‘魔算子’,揭卦四字:少年鋒利。
放眼修行世界,能稱得上‘少年’,且還當得‘鋒利’二字了,怕是非蘇景莫屬了。
蚩秀不矯情,直接道:“蘇景的火法修持深厚,若你遇到他決不可小覷。”
“比我呢?”戚東來反問。
“不知道。”蚩秀搖頭,繼續道:“至於鬥法手段我瞭解不多,再就是他有兩個兇猛手下。”
“尺身陰褫、六頭相柳,外面已經傳開了,不必細說了,他爲人、性情又如何?”
蚩秀正色道:“就這麼說吧,蘇景做事、說話、甚至對敵、鬥法,一言一行都襯得上他離山掌門人的師叔的輩分、身份。”
說完,蚩秀稍加沉吟,又加重了語氣:“不是能裝出來的,我自忖不會看錯,蘇景是個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便是正道高人了?”虯鬚大漢咯咯咯地嬌笑出聲:“處處標榜德行無虧,做事時束手束腳、只爲保住‘道貌岸然’的正道、高人?這種人我最喜歡對付放心,他不擋我,我不惹他。”
笑了一陣,又換做滿臉的關切,對蚩秀道:“好孩子,你安心休養,我爲師尊辦過事情再回來看你,東天嶼的桃花快開了,我陪你去賞花兒。”
“我不去。”
隨着蚩秀三字拒絕,騷、戚東來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一飛沖天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