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真的被青燈影響了心境,小師孃居然沒有立刻對阿二降下責罰,吩咐道:“先起來吧。”
若以軍法而論,阿二的罪責板上釘釘,就算他有千萬條理由也不能贖罪,可淺尋做事只憑一己好惡,什麼時候理會過規矩,她不想罰便萬事皆無。
同樣,對蘇景‘藏燈’、小鬼‘出主意逆衝冥明尊’等事,小師孃一概未追究,倒是留意到蘇景身上的判官袍,打量片刻:“是真的?怎麼回事?”
“師孃,這就是蘇鏘鏘從喜袍鬼手中搶來的那件鬼袍子!”與寶貝有關的事情,誰都不如赤目嘴快,跟着又把笑面小鬼講過的‘鍾大判官’傳說複述一遍,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去摩挲大紅袍的袖子。
好寶貝,愛不釋手。
講話的時候,淺尋身邊屍煞自囊中取出陰藤軟椅,請淺尋、蘇景等人落座,另有鬼兵奉上香茗,這陰間的茶和天空一個顏色,泛着綠慘慘的幽光。茶杯蒸騰着嫋嫋白煙,但並非熱汽,正相反的,那是陰冷之氣。
杯子拿在手裡,彷彿冷透露骨血的陰寒,蘇景試探着喝一口,味道和陽間茶汁差不太多,入口微苦舌下返甜,還挺好喝。
三尸素來‘煞有介事’,一口一口吸溜着陰家茶水,少不得品評一番,最疼娘子的拈花不忘囑咐奉茶的小鬼:“這茶葉給我取上幾包,回去以後分給依依嚐嚐。”
“我也要。”
“我也要。”
另兩個矮子齊齊開口,有便宜一定得佔了。
“啓稟三位、三位將軍,”鬼兵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們,乾脆就叫將軍:“茶葉有的是,帶走再多也無妨。不過帶到上面去,再沏出來怕就不是味道了。”
“什麼意思?”三尸不解,異口同聲。
一旁落座的笑面小鬼代爲回答:“是香、紙灰泡得茶,只能在下面喝得出這滋味。要是帶到陽世裡去沏......你回家後燒張紙、然後兌涼水,一回事。”
蘇景聽了,把茶杯放下不喝了。三尸卻喝得更來勁了,雷動天尊眯着眼睛、咂着嘴:“還真喝不出糊味來。”
矮將軍品茶之際,淺尋問起蘇景這些年的經歷。這可說來話長,上次見到淺尋。還是被強留凝翠泊學劍三年,後來又發生了多少事情......不過長輩訊問,蘇景就不怕囉嗦,好一番長篇大論,三尸在旁也頻頻插口補充。
比劍破境、收服大聖、剿滅邪廟、擊殺舊圓歸仙。蘇景的經歷何其豐富又何其精彩,但他從頭說到尾,小師孃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唯獨一次稍稍揚眉,是蘇景講到最後、說起自己做了離山刑堂長老的時候。
等蘇景說完,淺尋挑起了三根手指:“三件事。”
“聽憑師母吩咐。”蘇景不急着問什麼事,先點頭答應。
“後面我還得接着打。須得重新招兵買馬,你帶來的鬼兵交與我,我會省些手腳。”
小師孃的第一件事是借兵,這是全無問題的事情。但蘇景腦筋轉得快,皺了下眉頭:“師母的意思...是讓我回去陽世?”
淺尋借兵,蘇景肯定答應,可淺尋又何須借?若把蘇景帶在身邊。他的兵全自然也都跟着一起聽奉‘九王妃’調遣。
但淺尋搖了搖頭:“你不跟我一起,但也不能回去。”說完也不解釋。直接說第二件事:“我帶兵走後,阿二、阿七兩個留下,它們比你早來幾百年,對幽冥更熟悉些,你有不明白的事情,大可訊問他倆。”
“第三件事,”淺尋回手向不津一指:“那裡缺個判官,你去吧。”
小師孃所指,盡化廢墟的小城之中,唯一一座留下的建築,巍峨輝煌的府衙:陰陽司!
打仗的時候,無論哪一方陰兵都絕不會碰陰陽司,由此這座衙門得以保留。
蘇景又驚訝又糊塗:“弟子不明白......”
“那裡本有個藍袍判官,差不多你來的時候被我斬了,你去那裡主事。反正你有判官袍子,也別辜負這件好衣衫。”
因爲蘇景有件判官袍,所以他就得去當判官?
小師孃的回答理所當然,就是這麼個意思。
蘇景啼笑皆非,甩了甩手:“這...這事哪都不挨哪,弟子有袍子但我也不是判官。再說我真去了那座衙門,裡面的陰差鬼官也不會聽我的。還有,本地判官死了,陰陽司自會派遣新官上任,我在這坐公堂裝老爺,這又算是個什麼事?”
對淺尋的安排,笑面小鬼也一樣覺得全無道理,但他更驚駭另一件事:“九王妃斬了藍袍判?!這、這可是天大禍事,幽冥世界萬餘判官,個個都是玉體金身珍貴尊崇,這麼多年未聽說過哪位判官遇害......陰陽司又豈會善罷甘休!”
淺尋麾下首將阿大沉聲迴應:“是那狗官破禁在先、收受肆悅賄賂參與兵家爭鬥,斬他之前咱家已經問了他的口供,落字畫押鐵證如山。鬼官該死,我家主上斬他又何罪之有?”
笑面小鬼一向嘴硬,聞言嘿嘿冷笑:“嗯,無罪,何況你們才斬了個六品判,還給陰陽司一個一品紅袍大判,陰陽司得謝你們纔對。”
小鬼話不好聽,但也算說中了點子:六品判被九王妃斬了,陰陽司來人一看,小九爺還在這坐着,哪還費什麼話,先把小的抓起來、再慢慢去找大的。
淺尋卻無動於衷,又對蘇景道:“你留下做判官,此事定議,無需多言。陰陽司那一邊,如果有打打殺殺的事情,你隨時傳訊,我回來應付;但除打殺之外,其他事情你自己辦好。”
長輩的話,蘇景一般不矯情,可這次無論怎麼想師孃之命也不靠譜:“判官須得陰陽司認可才行,不是弟子想當就能當......”
“我不管。”小師孃三個字,把蘇景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須得陰陽司認可?那你就去找陰陽司認可你吧,收買賄賂也好、威逼恐嚇也罷,你都得當了這個判官。
蘇景無奈,苦笑:“弟子領命。但我還想問一問,師母讓我做判官的道理何在?”
似是愣了一下,隨即淺尋笑了,毫無徵兆的,那笑容來得明媚燦爛:“你,和我講道理?”
若不聽她說的是什麼,只看這個笑容......好一個嫵媚女子。
蘇景眨了眨眼睛,也笑了。不再是苦笑,清清透透的開心笑容——果然是小師孃啊。
四百多年前,他提着點心去凝翠泊給這位還沒見過面的長輩去拜年,然後直接就被強逼着修習‘禁忌之術’,跟着又禁足三年休養劍意。
雖然要蘇景所做具體事情不同,但今日情形與當年同出一轍。
小師孃教徒弟,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下午跑去幹力氣活了,半癱着回來的,今天更新字數少了些,兄弟姐妹包涵,鞠躬鞠躬。
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加強鍛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