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尋吩咐,乍一聽匪夷所思,仔細想想......還是匪夷所思。
可她態度堅決成命不改,蘇景反倒放鬆下來。想當年南荒妖國裡大聖都當過,如今在幽冥中做個判官也不見得多了不起!
這正是蘇景的豁達之處,既然非做不可,那就痛痛快快的去做。攀一階看一景,人都來了地府,去看看判官眼中的景色,真不算白來一趟。
是以他的笑容越發快活了些,對淺尋點頭:“弟子謹遵師母吩咐。”
笑面小鬼免不了又瞪大眼睛:“什麼跟什麼,你就‘謹遵吩咐’?!你可知......”
蘇景笑着搖頭,不聽小鬼再說下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明白小師孃絕不會害自己,何況做判官這事......好像挺有趣。
不料,不容他不答應的小師孃,見他忽然換上一副輕鬆神情後,又微微皺了下眉頭:“蘇景,我讓你做判官,不是讓你去玩的。”
不用蘇景開口,拈花就代爲回答:“師孃放心,蘇鏘鏘別的好處沒有,唯獨一點:要麼不做,要做了就得有個模樣!既然答應了您老人家去做判官,他就非得做個好判官不可了,攔都攔不住。”
此事已成定議,再囉嗦三天也沒用,雷動開口岔開話題,問淺尋:“師孃來幽冥做什麼?”
淺尋冷冰冰:“與你等無關,無需多問。”
人人都曉得淺尋的性子,這樣的回答也不算意料之外。三尸還想再問什麼,淺尋已經不耐煩了,對蘇景道:“兵與我,然後我帶隊出征、你去衙門做官。”
蘇景應一聲‘師母稍等’。隨即罡天外放,衆人只覺眼前一亂,只見‘惡人磨’正在罡天相助下惡戰煞血陰兵。
外面早都平靜了,但蘇景‘體內’大戰始終未停。
‘六合青龍、十三煞將’,十七迦樓羅、小諦聽損煞僧之前被蘇景收回,也盡數投入罡天參戰。
外放罡天后,蘇景招呼一聲,與三尸一起衝進罡天,衝殺血煞軍!
那五十里損煞陰兵已經傷亡大半。蘇景等人再殺來它們就更加抵敵不住了。
蘇景拼出全力,以求儘快結束惡戰,解脫自己的鬼兵;而肆悅血煞殘軍肯死不肯降,正做最後、最兇猛的抵抗!罡天內喊殺聲震耳欲聾,戰況慘烈。勝負已成定數。可真要想徹底剿滅這一部血煞兵還得些時候。
淺尋不着急也不關心,她在看戰場,但目光空洞,似是早都看透了。
直到一天之後,罡天中的惡戰才徹底結束,蘇景卻沒急着把鬼兵帶出去,而是雙手一揮。香火奉上!
無論‘惡人磨’是什麼樣的惡鬼,它們都是替自己打仗,此刻大捷,當得犒賞。
至於香火。‘佑世真君’在陽間攢下無數,手上還有的是。
淺尋不催促,不過見到蘇景有大把香火揮霍時,目中透出些詫異......她和蘇景接觸的時間不長。是以還未了解,這個弟子總是能給出身邊人些意外。
罡天之中歡聲雷動。惡鬼撲入那青濛濛的霧氣中,大笑大鬧大聲聒噪。重新動用香火,蘇景又想起了一件事,轉頭問緊隨自己身邊的兇僧首領:“在外面惡戰時,你們都帶了一支法旗......”
不用說完兇僧首領就明白他想問什麼,應道:“上次主上離開後,得一小鬼指點,大家修成一道簡單法術,把您賜下的香火祭煉成法旗,可做投擲一擊,一根旗子不算什麼,大軍同時投出千萬旗子,就有些規模了。”
惡人磨,殺戮爲最大樂趣,在把香火當做盛宴和煉成殺人刀之間,它們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煉香火做一道殺人神通,最難得的是短短兩三天的功夫就祭煉成形,蘇景饒有興趣:“我黑獄中還有這等能人?哪個小鬼?”
“燕無妄。”說着,兇僧首領伸手一指。
燕無妄已經從煉魂爐中爬了出來,但他未落地,一個人坐在爐臺上,默默看着萬鬼狂歡,三成透明的身體枯乾瘦小,孤零零的樣子。
忽然,燕無妄只覺微風飄動,轉頭一看蘇景已經坐到了他身邊,微笑說道:“煉香火成神通,法術神奇,佩服。”
“我本是正道元清宮弟子,後來遭遇變故被廢去修爲逐出師門,那事真不怪我,咳,不提了......不久我又被一個妖精相中,收入門牆再做修行,這次更不走運...具體事情也不提了,我又被廢了一次趕出門牆。但很快我又得了機緣,修得了邪法,終於修行大成,做了朔月天尊,最後還被邪佛點化,做了邪廟護法帝釋天。”
提及往事,說起自己身入邪道、成一方魔頭,燕無妄全無追悔之意,但也不見得意:“正邪妖鬼,我都學過,領受過的法度龐雜異常,這才能找個簡單法子,煉香火爲神通。不過你也別有太多指望,這法術粗糙得很,你所見的法旗威力已到極致了,再無提升可能。”
蘇景點點頭:“不論如何,你那法術都幫我殺敵了,多謝。”
“你說過要幫我消減罪業、再請高僧開解,助我轉世投胎,來生過上好日子。”燕無妄不理蘇景的道謝,重新提及舊事。
“放心,我說到做到。”
燕無妄一哂:“我不放心,更不信你許諾。”
朔月天尊也好、帝釋天也罷,都被蘇景三番兩次的坑過,能再信蘇景,燕無妄得傻成什麼樣子。
“不過,”燕無妄又把話鋒一轉:“有一件事我自忖還看得清,你這人仇必報恩必還,我幫你做些事,是換你爲我轉生幫忙。明買明賣,我心裡踏實,你給我幫忙也不是白忙活。這樣挺好。”
蘇景哈哈一笑:“以前沒發覺,你倒是個趣人。”
“我是妖人。邪道妖人。”燕無妄語氣淡淡,但也笑了下。
蘇景不再和他囉嗦,揚聲傳令,告知羣鬼要隨淺尋出徵,鬼兵無所謂,只要能打仗,跟誰去打無所謂。
又容惡鬼們享受一陣子,蘇景帶出大軍,損煞僧首領高擎惡人磨大旗,帶領萬鬼站到小師孃身後。
“和尚你自己留下,我只要那些殺人就笑的惡鬼。”說着,小師孃擺了擺手,麾下屍煞老幺接過軍旗,遠比惡人磨要精銳的損煞僧兵被退了回來。
另外小師孃要兵不要將,三尸、諦聽、迦樓羅、十六等等全都留在了蘇景身邊,小師孃對蘇景微一頷首:“我走了,有事就找阿二阿七,他們能找到我。”
言罷袖兒一揮,大羣鬼兵盡數收入袖中,身邊只留阿大等幾個屍煞,腳下雲駕衝騰,這就要走了。
蘇景及時問了句:“還有一事請教師孃,判官要做多久?”
哪能一輩子都留在幽冥做判官,總得有個離開的時候。雷動接口:“是啊,什麼時候能回陽間?”
“等找到回去的辦法、真能回去的時候再說吧。”淺尋語出驚人,隨即駕雲飛天,轉眼消失不見。
蘇景一行愣愣站在原地,被小師孃的最後一句話給‘鎮’住了。
來之前蘇景就得了師兄的提醒,陽身入幽冥還有可能,可是以陽身自陰間重返陽世卻難比登天。一來那時情形緊急,就算回不去蘇景也要下來;另則,他以爲小師孃當初敢下來,肯定會有回去的辦法,哪想到......
小鬼、屍煞都能來去自如,唯獨陽身人會受限,這是一‘戒’,也可看做是一重天道,就如水往低處流、閃過纔有雷一樣,絕對之事無可悖逆。
靠着大紅袍,蘇景能遮掩陽身、瞞過其他鬼物洞察。可就算騙得過幽冥中所有惡鬼,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是陽身。
騙不了自己,又怎麼可能騙得了天!陽身就是陽身,穿什麼都還是陽身人,受戒限、回不去!
“主上下來之前,的確是準備了再回去的法術。”屍煞阿七知道蘇景因何發愣,開口解釋:“但她老人家下來之後,漸漸發覺陰陽兩界之隔,與她之前想像略有差異,差不多三十年前,真正確定下來,事先準備的法術沒有用處。”
三十年前,阿二已經帶兵遠征,不再淺尋身邊,根本不知道此事,否則他就算再如何擔心主人,下來前也會將此事告知少主。
蘇景眨眼睛,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拈花神君眉頭緊皺,又開始想媳婦了。
“不過少主放心,”阿七繼續道:“十年前主人有次說過,待幽冥事了重返陽間,就無需我等再追隨身邊,放我們兄弟去遨遊天地。主上爲人,少主當知,她能如此說話,當是想到了辦法...至少還有希望。”
拈花無精打采,但他有良心,自己傷心難過的時候還不忘安慰蘇景:“依依我怕是再難見到了,不過小不聽有法術有心思,沒準什麼時候她就下來了,你們或許還有相見之日,成個親、生幾個娃,咱們...咱們也能再多些親人,不那麼孤苦伶仃。”
說着說着,拈花鼻子發酸了。
蘇景稍稍彎腰,拍了拍他肩膀,要不彎腰夠不到:“走了,隨本官上任!”
苦惱事情,又無力解決,哪還想它作甚,蘇景邁步走向不津城陰陽司,新官赴任去也!
看看遠處的陰陽司,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紅袍,堂堂一品大員,去一個小小上縣主政,蘇景昂首:便宜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