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囡囡突顯猙獰,蘇景見狀問道:“怎了?”
彷彿外出玩耍、歸巢時發現家園被毀且兇手尚未遠離的小母狼似的,六六伏低了身體,隨時都會狠撲出去勢子,上脣因淒厲神情向上微掀、露出了一對不比常人更長但鋒利遠勝的虎牙,稚嫩聲音變得嘶啞低沉:“有人妄動幽冥鐵律,篡改輪迴!罪大惡極、當處剜目、拔舌、錐耳、剝皮極刑,魂魄沉浮熱油千年再浸入九寒冰窟,永世鎮壓永世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來自幽冥的細鬼有通冥天賦,纔出阿骨王宮便察覺到輪迴不對頭,心中怒氣勃發。另個小娃乖乖伸手從自己的小襖中一抹,一對短短的匕首落入手中,分給了妹妹一把,這就準備下去追兇了。
“此間並非中土世界。”蘇景伸手碰了碰六六的沖天辮,示意她先莫緊張。
這世界六族雜處四季落地,迥異於中土乾坤,陰陽輪迴的規矩也必有不同。果然,聽說自己不在中土,兩個小娃立刻輕鬆下來,呼長氣、收匕首、笑嘻嘻,一下子又從小惡鬼變回了乖寶寶。
小相柳從一旁問道:“此間輪迴與中土世界有何不同?”
“孩兒給相柳阿叔磕頭,”兩小又並肩齊跪咚咚咚對長輩行禮,起身後才搖頭道:“只能察覺不對勁,但哪裡不對我們在上面查不出。孩兒這便下去探看...就是不知道下不下得去。”
在中土細鬼兒可隨意穿梭於陰陽,這本領到這裡是不是還好使他們自己也不曉得,得要試過才知道。一邊說着,兩頭小鬼同時舉目望向蘇景,行止全憑阿嗲吩咐。
“嗲嗲放心。能下去就能上來,真要遇到棘手人物咱們隨時都能回來您身邊。”乖乖看出了蘇景的猶豫,又開口說道。
蘇景點點頭:“若能保得自身平安,不妨下去一探。”
做哥哥的很是自覺,對妹妹道:“我先行。你隨我身後!”
做妹妹的不爭執,點頭,囝仔不再多說,手中掐了一個咒訣雙腿用力高高跳起,身形在空中一轉,大頭朝下猛扎地面。只聽咚一聲悶響,半個小鬼消失不見!
只消失了半個,腰身之上沒入地面,兩條腿還留在地面之上,亂蹬亂踹之之中,蹬飛了一隻鞋。白白胖胖的小腳丫。
蘇景‘哎喲’一聲,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身形一閃搶到小囝囝身旁,伸手抓住了他的腳丫子,稍一用力想要把他拽出來,全不料,自己的力量送出仿若泥牛入海。全沒丁點作用。
五竅三重天、寶瓶三乾坤,蘇景身具何等大力,莫看他只是輕輕一拉,哪怕生長千年、盤根千丈的古木也禁受不住、會被連根拔起,卻對半身入地面的小囝囝全無用處。
前一瞬蘇景稍驚訝,後一瞬他便反應過來,心中笑罵自己一聲‘糊塗了’,細鬼通冥,穿梭陰陽,小囝囝這一頭紮下去。看起來是半身入地,實則已然身跨兩界。
如果找來把鐵鍬就着乖乖所在地方挖掘,根本挖不出他的上半身。乖乖的上半身進入幽冥去了,下半身還留在陽間。
但也無需擔心,乖乖並非身體兩斷。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小人兒。只是除了同樣身具穿通陰陽法力者,旁人都幫不了他。
冥冥之中,細聲細氣,乖乖的聲音傳來:“嗲嗲莫驚,孩兒沒事,此間與中土不太一樣,我的法力不夠...妹子,來踹我一腳送我下去。”
在一旁的六六咯咯笑着跳上前,口中答應着‘好嘞’,舉腳開始瞄準哥哥的屁股,但蘇景一擺手,制止了小丫頭:“不用下去了,以後再找其他機會、想別的辦法。”
敢放手讓一對細鬼兒去探幽冥,是因爲他倆隨時能夠全身而退、回到自己身邊。可現在他倆的狀況......自陽世入幽冥時如何麻煩,將來從陰世回人間也還得需要怎樣的波折,試想,他倆在下面真要遭遇強敵,須得穿遁逃命的時候,也要一個鑽一個踹、然後另個鑽、另個拉?下面的猛鬼豈會給他們如此從容的功夫!細鬼兒非是小相柳、戚東來這等老江湖,縱然有些本事終歸還是一雙天真燦爛的小娃娃,蘇景不容他倆冒險。
嗲嗲說什麼就是什麼,六六改踹爲拽,好像拔蘿蔔似的將乖乖拔回了人間。
一大兩小三個人平白折騰半晌,小相柳從一旁抱着肩膀看着,適時冷笑一聲:“阿骨王。”
堂堂阿骨王,自己居然不會穿梭陰陽。自中土幽冥來得大貴人確是不怎麼露臉。
蘇景纔不當回事,不理小相柳,嘉獎了兩個小娃幾句,問起他們最近的修煉。
閉關幾十年,重返嗲嗲身邊,細鬼兒說不出的開心,而蘇景之問來得正好,兄妹兩個手拉着手、挺胸昂頭,沒法說得那麼得意非凡:“嗲嗲請看...變!”
話音落,兩個小娃消失不見。
呼吸功夫,蘇景、相柳兩人眼前空地,咔咔脆響連綿不絕,地面上土石翻騰,一枚接着一枚春筍破土而出、迎風便長,前後盞茶功夫,方圓數裡一片翠竹林隨風搖曳,嘩嘩竹葉搖擺濤聲悅耳,旋即小娃的嬉笑傳來,兄妹兩個還是手拉着手,一路小跑自竹林中顯身,來到蘇景面前。
“啊?”蘇景與小相柳對望了一眼,兩個糖人臉上一模一樣的驚詫:小娃依舊是小娃,但細鬼兒不再是細鬼兒。
兩個娃娃變了,從陰煞身變成了童陽身,從小小厲鬼變成了真正的人間稚童!
模樣未改,可是兩個娃娃的嬌嫩、漂亮,根本無法以言辭形容,連‘粉雕玉琢’這等言辭,在兩個小娃面前也全無味道!
蘇景訝然:“怎會如此?”
“啓稟嗲嗲,閉關一甲子。阿姆費心費力,以她竹葉兒靈寶爲我倆各自煉化了一副春筍法身。”乖乖應道。得法身,這倒難怪了,難怪會如此漂亮。師兄塵霄生得白藕法身,美豔男子絕倫天下。這一雙春筍法身自也不會差。
乖乖之後,六六開口:“可惜我倆資質淺薄,受不得更高深的法術了,大師兄就比我們強上萬倍,阿姆將那一段真靈根鬚爲其煉化入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呢。”
蘇景愈發驚詫了。不聽有三寶。竹葉根鬚青燈藤,樣樣不得了,她竟以其中兩樣爲幾個孩子煉身煉元?這等大手大腳,以後不過日子了麼!尤其那枚根鬚意義非凡,不聽真能捨得?
小妖女行事無端,總有出人意料之處。她究竟怎樣想得姑且不論,可她又哪來這樣的本領。想師兄塵霄生,經了多少辛苦、得了多大的機緣,纔給自己煉就一副白藕法身,不聽現在已經比得上那時的塵師兄了麼?且還一煉就是兩個。
兩個春筍法身。
可惜,對其中內情小娃並不知情,解不了蘇景疑惑。
解不了便解不了。攢下來、留待將來從瓶中取紅豆時直接去問不聽就是了,蘇景轉頭望向相柳,笑問:“你看怎樣?”
“天衣無縫。”小相柳四字作答。
着法身,化陽人,全無破綻,除非知曉內情否則誰能看出他倆是穿了法身的小鬼?只當他們是人間的漂亮娃娃!
這白鴉城中,繼夏離山、唐果之後,又添出了兩個精緻絕倫的糖人娃娃。
蘇景揮手喚出損傷僧兵首領,指了指兩個小娃:“教他們認字、講話。”跟着又囑咐細鬼兒:“此間非中土,寸途寸兇險。不識此間文字不懂此間人言,無異自蒙視聽。不可懈怠,要好好學。還有神通法術,更須得多多習練,儘快適應這片天地。”
兇僧、小鬼領命下去不久。炎炎伯駕前侍衛首領方戟來訪,口中說着‘有巡衛發現精修丁人屍體,恐其層對白鴉城不利,特來探望’,而話鋒中透出的則是‘只有炎炎伯保得住你,否則萬古山來尋仇爾等死路一條’的意思。
丁人納新遊就被劇毒燒死在自己面前,當時蘇景就大概猜到了炎炎伯此舉用意,對方戟到訪全無意外:“人不是我們殺的,但這丁人修士確曾窺探白鴉,且與我們兄弟動法激戰。”
方戟搖頭:“夏離山,你說人不是你們殺的,我信,可萬古山會不會信?那丁人修家從你城中一場鬥戰,離去後不久便告隕喪,這件事怕是不那麼容易說清了。”
蘇景嘆了口氣:“唯有炎炎伯做主了,方大人明察秋毫,定能護我白鴉城周全。”
這番話落在方戟耳中,無疑是示弱之言,方戟脣角笑紋淺淡:“夏疆皆知,古人方、炎炎伯一脈最是愛惜下屬,只要做部署的對主上心存敬畏,天下哪個丁人修宗也休想動方爵府的人。”
蘇景明顯鬆一口氣:“大人教訓,夏離山牢記在心,爵爺愛惜下屬,實爲白鴉之福。”
方戟哈哈一笑,正待再說什麼忽覺腳下輕輕一震,一直擡着冰城闊步疾奔的四位崑崙力士不知爲何停下了腳步,將肩上巨大玄冰平穩擺放地面,不再前行了。
笑容就此散去,方戟皺起眉頭:“爲何止步?十八雪原精兵戰擂爲馭皇欽命重差,豈容耽擱!”
“大人容稟,說來慚愧,夏離山、唐果技不如人,遭那探城的丁人修家重創,本來還在咬牙強撐着,哪曉得炎炎伯早知此事,可笑、可笑...此刻實在走不動了,須得集結奴僕佈陣療傷,還請炎炎伯稍待,耽誤行程實非所願,務請恕罪。”
送客、停駕,蘇景不走了。
耗着吧,看誰耗得過誰。
耍無賴?小師叔在中土沒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