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平和雅緻,但這個足夠十來個巨人在其中翩翩起舞的房間其豪奢的程度仍舊勝過了人們的想象——它通體都被青褐色夾雜着深色條紋的黑檀木包裹着,這種木材的珍貴僅次於桃花心木與紫心蘇木,但比起用在櫥櫃、房門與少許牆飾上的這兩種木材,黑檀木在這個房間裡的用量可以令一個高地諾曼的伯爵傾家蕩產,直白點來說,就算是將金幣疊成三疊鋪滿房間的六個面也只能說與之相彷彿。
海風吹過深黑色的窗櫺,揚起如同霧氣般瀰漫與流淌在房間裡的輕薄細紗,它們很好地掩蔽着士兵與法師,雖然人們不至於因爲一兩層半透明的帷幕就變成瞎子,但至少要把他們*裸地放在彼此之間更能緩和緊張的氣氛——一個裸露着腹部與肩膀的女性站在領主的身邊,她容貌豔麗,五官鮮明的即便用咄咄逼人來形容也不爲過,披覆在身上的奇特長袍(我們姑且這麼說吧)是由猶如火焰般明亮又如水流般柔滑的赤色絲綢,雙手掩藏在袖子裡,她的腰帶上掛着點綴着珠寶的小皮囊,還有一柄俏皮可愛的秘銀彎刀,它的刀柄與刀鞘被做成了一條海蛇的形狀——凡人或許會誤將這個美人兒當做又一個奴隸或是弗羅的牧師,但巫妖只打了一個照面就知道她也是一個施法者,而且不是法師,是術士。
領主將這個危險的武器保留在身邊並不奇怪,畢竟克瑞瑪爾是個施法者,而他的友人,尤其是精靈遊俠凱瑞本,他的赫赫戰績已經可以填滿一整本五百頁以上的詩歌集冊。
“歡迎,”領主謹慎地說:“歡迎。我親愛的孩子。”他坐在一把象牙腳的椅子上,微微地蹙着眉,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黑髮的年輕施法者。他的使者已經向他彙報過了,他對這個年輕人也有了一定的瞭解。當然,不算深入,但這是一個年輕人,無論是不是施法者,年輕人總是魯莽衝動,野心勃勃的,只要稍加引導,他就會走上你所希望他走的那條道路。
他最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而後略略垂下頭,他知道這會讓他看起來衰弱無助,他是絕對不會在其他的兒子面前擺出這個姿態的,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比維斯的弟子,一個半精靈的法師,還和銀冠密林的精靈,蘇綸的信徒廝混在一起,他一點也不必擔心自己面對的是個邪惡之徒:“孩子,”他故作天真地說:“或許你會感到奇怪——但,是的。我以爲能在你身上看到比維斯的一部分……”
“我只是比維斯的弟子,”巫妖說:“不是他的兒子。”從外表上克瑞瑪爾簡直可以說是比維斯的反相,一個黝黑。一個潔白,一個矮胖結實,一個頎長纖細,就連頭髮與眼睛的顏色也是截然不同。
“哦,我想我確實有些失禮了,”東冠的主人神色迷茫地說道,“我曾經想過……”他捏了捏手上的戒指,“想過比維斯或許會帶着他的兒子回到我身邊,”他說。面色變得灰敗,語調也帶上了近乎於真實的悲傷。“他拒絕了封地,我曾想過。或許他會願意讓他的兒子來接受我的封賞。但誰能想到呢?我先是失去了我的孫子,又失去了我的兒子……唉,我知道他正在釀着一杯名爲復仇的酒,但那條道路着實崎嶇難行,我曾試着給他一些幫助,但都被他拒絕了——我以爲他會放棄,又或者回到這裡,抱着我的膝蓋祈求我的憐憫,諸神在上,我從未想到過最後我竟然是從碧岬堤堡的阿爾瓦法師那兒得知他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女性術士優雅地移動身體,將她細長柔軟的手放在領主肥碩的後頸上輕輕撫摸,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如果不是表現的過於曖昧……還是挺令人感動的。
巫妖知道有些女性術士的底線幾乎能夠與無底深淵齊平,爲了謀殺對手、竊取情報又或是別的什麼,她們不介意和任何一種生物有所關聯,惡魔可以,魔鬼也沒問題,如果必須,軟泥生物也在她們的狩獵範圍……所以,雖然她們蔑視凡人,但如果那個凡人能夠給予她所需要的材料以及金幣,也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她們的青睞——不過需要提防的是,若是她們覺得厭煩或是你失去利用的價值,她們不但會殺死你,還會奪走你的軀體與靈魂,接下來是製作成與深淵生物交易的貨幣(靈魂寶石)還是直接餵了她們的魔寵全都得看她們當時的心情如何。
不過這傢伙可真夠大言不慚的,曾經的不死者思忖道,他可從沒在比維斯的記憶中找到過什麼……如果東冠的統治者真的願意向比維斯伸出援手的話,那個巫妖的恥辱也許早在幾年前就被比維斯找到,他也就不必去做那個棘手的活兒了。
“好吧。”領主消沉了一會,直到他覺得差不多夠了,才擡起頭來用戴着寶石戒指的手指頭點了點眼角,“我覺得您們還是能夠體諒一個老父親的,我以爲我已經沒那麼想念他了,可是一看到您,年輕的施法者,那條隱藏起來的毒蛇就又來咬我的心口啦。”
他像是悲慟無比地轉向身邊的術士,而那位胸襟廣闊的女士向克瑞瑪爾點了點頭。有那麼一瞬間,巫妖很想裝作沒看見或是沒看懂,這場戲已經到了需要轉折的地方,很顯然,這個轉折是需要他來完成……雖然他很想要小小的惡作劇一番,但最後這個念頭還是被他自己強行抑制了,不,他不是那個白癡,拉低不死者們的平均水準不是他該乾的活兒。
“那麼,”曾經的不死者上前一步,又輕又柔地問,“您需要我爲您做些什麼呢?”
“你是比維斯的弟子,也可以說是他的兒子,”領主說:“留在這兒。他所沒能得到的東西都將會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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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主決定召開一個盛大的宴會,比任何慶典都要隆重的那種,既是爲了慶賀他五十歲的生辰。也是爲了迎接比維斯的繼承人,他將在這個宴會上明確黑髮施法者的地位。後者雖然是比維斯的弟子,但他將會有着與他的叔叔們一樣的權利與威望。
宴會在巨大的柱廳所支持着的,封閉的廳堂裡舉行,奴隸們點亮了鯨蠟蠟燭,掀起覆蓋在氟石上的黃銅鏤空面罩,鑲嵌在牆壁間與穹頂上方的渦輪訇然中軋軋轉動,帶着寒意的風吹過施法者的黑髮,巫妖的同居者興致勃勃地從識海中伸出腦袋。
——他們居然發明了空調!
——什麼?
——空調。異界的靈魂說,就是用來調節溫度的東西,不知道這個是單冷還是冷暖。
——冷暖。巫妖回答說。
——你怎麼知道?
——魔法能量的波動——產生熱與亮光,以及產生冰凍的魔法波動幾乎是固定的,只是有強弱之分而已,曾經的不死者漫不經心地擦拭過柱面的符文。
——那個……
——怎麼?
——我好像看到了電梯……
——譚森漂浮碟。巫妖說,你不覺得那個盒子很蠢嗎?
事實上,侏儒在這個廳堂裡留下的痕跡可真不少,異界的靈魂覺得自己就像是已經回家了,他甚至還看到一個只在腰間圍着一塊白色亞麻布的宦官提起了一個話筒。嗯,裝飾着寶石的黃金話筒,但那也是一隻話筒。他和彼端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就放下了話筒,然後再次提起,並且令人頗感眼熟地一次次撥動轉盤,接着和另一個人說起話來。
——多前衛啊,異界的靈魂喃喃地說,居然已經不需要接線員了。
巫妖一點也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值得讚歎的,它們或多或少都有着魔法的印記,但在這些可惡的侏儒們手中,他最爲摯愛的魔法早已扭曲畸形。變得如此低俗以及可笑。
這個廳堂的地面與牆壁都是雪花石,每塊磚石上都鏤刻着花鳥與曼妙的少年少女。他們的面頰上擦着銀粉,頭髮是真正的金絲。而嘴脣則是深紅色的石榴石,放置坐榻的地方鋪陳着厚軟的抹香鯨皮,大概只有諸神(不包括那些推崇受苦與貧窮的)的神殿、克瑞瑪爾父親的宮殿以及其導師(真正的那個)的塔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龍火列島上的人們慣於使用矮榻,尤其是在用餐的時候,他們歪斜在檀香木的矮榻上,胳膊肘下墊着奴隸溫軟的軀體,一旁有人服侍他們吃喝,而在吃喝的間隙是無休止的舞蹈與雜耍,他們也會讓奴隸提着刀劍上來比鬥,讓鮮血與哀嚎增進自己的食慾,有時候法師與術士會參與其中,若是他們能夠提出或是發明某種有趣的酷刑,他們還會因此得到大筆的獎賞。
“把他的坐榻放到我的身邊來,”領主說:“我的右手一側。”
他的大兒子立刻露出了忿怒的神色,他是個矮胖而兇惡的混蛋,至少在表現上是個暴躁並且見識短淺的蠢貨,他的視線就像是灼燙的箭矢那樣穿透了那張檀香木的坐榻,那兒原本是他的位置,但在父親與主人的淫威下他不敢做出更多的反抗,只得將所有的怒意全都傾瀉到新來者的頭上。
一個施法者,但那又如何呢,他不是沒有殺死過施法者,但讓他爲之心驚膽戰的是那可能會是一個擁有一整個島嶼的施法者,或許沒人知道一個施法者有了一片廣闊而富饒的領地將發展到什麼程度——那意味着他的供給將會是源源不絕的,並且不受任何擎肘,他儘可以將領地所有的產出變化爲自己的法術書、符文盤、魔杖與法杖,還有他的塔。
東冠的主人與統治者的長子沒有閱覽羣書的習慣,但他喜歡吟遊詩人,他聽到過一個有了城堡與士兵的施法者是如何一步步地成爲一個國王的故事。
他不覺得自己的父親會放棄自己手中的權利,遑論要把它交給一個與他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人,但他知道他的父親正在引狼入室,爲了就是壓制與阻擾他們這羣小狗可能對他產生的威脅,但他可憐的老父親已經變得過於愚鈍,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個應有盡有的施法者會可怕到什麼地步。
奴隸們端上了玫瑰水,所有的賓客都在銀盆裡洗了自己的手和腳,他們坐下後就有身軀豐滿的女奴將他們的腳放在懷裡偎暖。
龍火列島的人很少自己取用食物,如果必須,他們會用自己的手指——不過在用餐前,領主需要先向諸神敬禮,用蜜酒、橄欖與海魚,還有點綴着金箔的糕點,這是種儀式,不過更多的是用來誇耀人類的權勢與財富,而不是彰顯神靈的威嚴與力量。
這點顯而易見,因爲主祭的本該是牧師而不是凡人,但領主站起來高聲祈禱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阻止,哪怕是露出一點點不悅的神情,也沒有,對他們來說,這似乎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了。
一場宴會將會持續很久,從清淡的前菜開始,蜜酒與椴樹酒,蠶豆、鷹嘴豆、豌豆和羽扇豆,羽衣甘藍加鹽煮熟,用強烈的香料調味,其中一些也可以視爲一種藥物,譬如冬葵、葫蘆巴、蓖麻和酸模。
用來開胃的是一些醃製過的橄欖、龍火列島盛產的甜菜、鮮活的蛤蜊、牡蠣、金黃的海膽,巨大的龍蝦,還有精緻的引菜——用深紅色的玫瑰花來裝飾的蓬鬆的糖絲。
它們嚐起來都很美味,滋味豐富,不過人們最爲期待的是主菜,精心烤制的整個兒的豬、小牛、母羊和公羊,爲了能夠更多的吃下這些香脆甘美的肉食,他們甚至會在飽足之後用手指伸入喉嚨嘔吐,讓胃空出來,而後繼續回到坐榻上去盡情吃喝。
奴隸們首先擡上了一頭肥碩的母豬,專職切割的奴隸是個宦官,也是領主較爲信任的一個,他有權在此時握着鋒利的東西——服侍主人吃喝的奴隸端着銀盤向他索取需要的部分,大部分人喜歡後腿,也有人喜歡耳朵,子宮和**,還有人對眼珠情有獨鍾。
“您或許應該知道一下,”東冠領主的長子突然笑着說——他的坐榻就在克瑞瑪爾的對面,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過數尺之遙:“我上次活烤了一個奴隸,不是直接烤,是砍掉四肢後醃製一下後塞進母豬的肚子裡烤,吃起來十分鮮嫩,真可惜,如果您來的不是那麼的匆忙,我原本是可以爲您準備這道菜的,它可是獲得過很多稱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