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接側島之主的船隻在星河尚未完全橫貫天空之前就抵達了東冠的港口,這個港口形狀特殊,假如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話,你可以把它視作一個被殘忍地嗜咬後留下的創口——黑色的岩石高聳入雲,如同泰爾神殿那些終日將自己包裹在暗色盔甲裡的審判者那樣環繞着港口,佇劍沉默不語——這個港口並非自然的造物,而是出自於侏儒之手,像是一些東冠領主並不願意接待,滿懷防備卻又不得不允許他們進入主島的人都必須從這裡登島——岩石形成的弧形屏障將這個小小的港口完整地包圍了起來,在岩石的上方是如同城牆般的石垛,必要的時候,上面可以容納上百名弓手同時往下射箭或是投擲火把與石頭。
因爲這次來客幾乎都是施法者的關係,除了弓手,騎士與士兵,還有法師的黑袍偶爾在這座壁壘上閃現——克瑞瑪爾記得東冠領主身邊除了紅袍的術士之外還有不下三名法師,但據達達說,還有四到五名流亡法師居住在東冠島的邊緣地帶,隨時聽候他的吩咐,幸而後者的力量遠不如後者——東冠領主身邊的施法者中最強的就是那位妖嬈而豐盈的女性術士,“我們的父親的確非常看重你。”達達這樣說,帶着苦澀而憎恨的笑容,“她很少離開他的身邊。”
鑑於龍火列島之間總是戰爭連着戰爭,所以爲了防止敵人的施法者在平息了巨龍的蠢動後順便也將讓自己“安息”了,所有的法師與術士都要在真正地進入東冠之前簽訂一份契約。
每次契約的發起人都不一樣,但讓主方的施法者來施放這個法術是十分符合情理的事情——在不下一打的法師與術士離開了自己的船隻,集聚到奢侈地鋪設着雪花石與黑檀木的平臺上後,女性的紅袍術士舉起了一隻手。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手中的卷軸,卷軸是早已抄寫好的,“我們需要一個強大而可敬的見證人。”女性術士說,她的聲音如同豎琴的弓弦一般明亮而清晰。“在我發出邀請之前,不願意在這份契約上簽字的人可以離開。”
“你首先應該做的是展開那張卷軸,讓我們審查其中的內容。”一個術士滿懷惡意地說,他的額頭畸形地突出,就像是生出了兩隻肉色的角,眼睛是一種普通人類所沒有的明黃色,皮膚髮紅,周遭十尺之內沒有其他人站着。雖然施法者們從不慣於與他人過於接近,但他的身邊如此空蕩也說明了他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他的吐息之間帶着硫磺的氣味,。
——一個淺薄的傻瓜,巫妖評點道。他簡直巴不得把他的惡魔血統刻印在他的臉上。
——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曾經的不死者說,但大部分術士都會掩藏自己的血脈,因爲血脈也是一種武器,將自己的弱點與強處放在每個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簡直就是愚蠢。
女性術士像是沒想到會有人如此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敵意與輕蔑,她微微頓了頓。然後展開一個惡意的笑容,“當然,”她說:“您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在簽下自己的名字之前仔細地看過它。我並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
第一個走上來查看這張卷軸的施法者果然就是那個有着惡魔血脈的術士,他的眼睛邪惡地在女性同僚的胸前停留了一會,然後才落到那張鋪展在奴隸脊背上的卷軸,他的眼睛奇異地由原先的黃色變成了赤紅色,並如炭火一般散發出微弱的光亮,他不但觀看了,而且施放了兩個法術,法術落到卷軸上,在一陣暗淡的白光後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等待了一會,不那麼甘願地退回到原處。然後纔是其他人,施法者們在簽署任何卷軸前都是異常謹慎的。他們不但施放了種種法術,還將卷軸移動到更近的距離(幾乎碰到他們的鼻子)或是拉遠到數十尺之外的地方觀看,也有法師將卷軸顛倒,斜置,或是描繪底紋,看看那些精美的花紋是否會形成某種文字,但讓他們不安的是,這張卷軸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內容也很簡單,簡單到很難在其中留下陷阱,不過就是要他們以魔法星河起誓絕對不會在接下來的三個白晝與三個夜晚間對這座島嶼的主人不利罷了。
“您想要選擇那位見證人?”一個法師問。
“一個魔鬼,”女性術士說,無視那些施法者們驟然變得不那麼好看的臉色:“一個高階魔鬼,骨魔或是魅魔,甚至是煉魔,端看今天會有那位尊敬的大人願意迴應我的召喚。”
“之前可從沒出現過這種事情,”那個法師說:“難道你認爲一個施法者會違背以魔法星河立下的誓言嗎?魔鬼是最爲狡猾的邪惡生物,讓他來監督,他很有可能找到藉口殺死乃至吞噬我們之中的一兩個人。”
“這是一份相當寬鬆的契約,”女性術士說:“除非有人違背,否則的話即便監督者是個高階魔鬼,他也未必會對你們造成什麼傷害。”她輕輕擺動手指,那張卷軸從奴隸的脊背上飛起,回到她的手裡,而當契約剛一離開奴隸的脊背,這個強壯如同公牛一般的奴隸就立即倒了下去,他倒下時產生的動靜輕如煙塵,並且迅速地乾癟下去,有着惡魔血脈的術士嫌惡地打了個響指,一股火焰從他的手指上升起,落在奴隸身上,就如一張空了的布口袋,奴隸當即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我說過你們隨時可以離開。”女性術士說,但沒有人離開,他們都是被龍火列島的諸位領主用豐厚的酬勞豢養在身邊的施法者,他們已經蝕空了意志與骨頭,壓根兒不想離開對他們來說猶如完美之地的龍火列島,相對的,他們無法違抗領主的命令,更不願意因爲表現的怯弱或是無能而被領主厭棄——總是有人虎視眈眈着想要將他們取而代之。而一個能夠遏制火山爆發與有着經驗的施法者總是能獲得更多寬容與青睞的。
既然沒人提出其他意見或是決定離開,那麼之後的工作就可以進行下去了——裝束華麗的侏儒們忙忙碌碌地搬上了一塊塊不同形狀的黃金配件,它們看上去就像是靠楔子拼砌在一起的木質構件。但每一塊的表面鐫刻着符文,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一座精緻,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愛的小祭臺就出現在了衆人面前,一羣士兵將祭品,也就是一名纖細的女性奴隸送了上來,她身上片縷無着,容貌秀麗,年齡絕不超過十歲,白皙細膩的皮膚表明她不是那種被生養在甜菜地裡的“牛馬”——可能是領主的女兒或是孫女。而靈活的眼神也表明她還未受到那種菸草過多的荼毒,她依然保有自己的智慧,在此時這反而成了一種悲哀,如果她們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或許就不必遭受這種如同將心臟捏在手中揉搓的痛苦了。
侏儒們小聲地譏笑着她們,一邊堪稱精彩絕倫地上下躍動着自己的小手,祭臺之後是一個圓形法陣,每根深凹的線條與文字都是預先壓制在金板上的,其中鑲嵌着密如星辰的寶石,大部分是紅寶石與黑曜石。女性術士已經等的很不耐煩了,在侏儒用力撞上最後一個配件後,她走過去。將他踢到一旁,他的同伴笑着看着他咕嚕嚕地一直滾到克瑞瑪爾面前,沒有絲毫想要去攙扶的意思。
黑髮的施法者厭煩地往後退了退,像是不想被侏儒弄髒了自己的長袍,事實上他只是要掩藏住自己的手勢——眼看着無辜者死去卻無法動作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他只慶幸這次凱瑞本沒有和他一起來。
幼小的祭品被送上祭臺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女性術士切開她的血管,手臂按着她讓她向左傾斜,然後從她的身後掘出她的腎臟。並將這枚血淋淋的珍貴之物放在祭臺的一個凹槽裡,女孩的血從凹槽流下。流入法陣,深凹的線條被它填滿——女孩喘息着。她還沒有死,悲哀的深藍色眼睛注視着環繞着她的人,她仍舊是渴望活下去——在克瑞瑪爾危險地向前一步時,她發出最後一聲含糊的哀叫,閉上了眼睛,滿懷絕望地死去了。
黑髮的施法者抿住嘴脣,他身邊的一個法師看了他一眼,“有點暴殄天物,是不是?”他悄聲說,他是個面容俊雅的年輕人,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他很有興趣和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克瑞瑪爾說說話兒:“我這裡也有幾個差不多大的小兔子,我待她們可好啦。”
在他自顧自地吃吃笑起來的時候,異界的靈魂只想給他一拳,把他的臉打成一隻紅燒兔頭。
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一步,女性術士投出一塊硫磺,硫磺一落到法陣的中央就燃燒了起來,當完全不符合其大小的黑煙升騰而起,並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的時候,所有的人,包括女性術士都向後退了一步,在法陣周圍點燃的蠟燭與火把呼地一聲熄滅了,但隨即又蓬地一聲燃燒了起來,但與之前緋紅金黃的火焰不同,這次的火焰是青色與白色的,它照耀着的每一張面孔都像是被奪去了屬於生者的血色。
東冠領主最爲信任的一個施法者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她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後是迷惑,而後在轉瞬之前化爲了徹徹底底的狂喜,她沉醉地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步,猛地跪了下來,就像龍火列島的奴隸一樣匍匐着,“無底深淵在下!”她聲音嘶啞地喊道:“是您嗎?我最強大而可敬的主君?是您嗎?是您聽到了您最忠誠的奴僕發出的請求嗎?”
“是的。”一個聲音從黑煙中回答道,幾個法師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掩住了耳朵,但那個聲音就像是直接刺入他們腦子似的尖銳與可怕,就像是一千柄生鏽的鋸子鋸着他們的耳膜和顱骨,其中兩個甚至無法控制地露出了痛苦之色,就連召喚者的耳朵和鼻孔也流出了鮮血,畢竟她是距離法陣最近的一個,但她似乎毫不爲忤,好像痛苦也是一種難得的榮耀。
黑煙中的身形逐漸變得清晰,他們看到的是一個身形有着常人三倍之多的魔鬼,如果不看大小,他可以說是異常英俊,他的皮膚是黑色的,比黑煙更爲深邃暗淡,頭部生有尖角,眼睛則如同最毒的毒蛇那樣呈現出誘人的翡翠色,黑髮上卡着白骨王冠,穿着一件華貴的深碧色長袍,長袍的表面刺繡或是描畫着嚎叫着的靈魂,它們就像是煙霧那樣在長袍上消散、凝聚或是遊動,他的六根手指生着鋒利的指甲,六根腳趾也是,或許正是因爲如此,他沒有穿着靴子。
他俯視着他們,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我不記得這裡有着我最忠誠的奴僕,”他嘲弄地瞥了女性的術士一眼,“我並不想和那一位……爭奪,這麼一個毫無價值的東西。”一個黑曜石王座在他身後成型,他坐了下來:“我只是想起我有段時間沒有來到主位面了,”他說,一邊用那根長長的鞭子抓了抓尖角,這根鞭子用的是女妖的頭髮,它們總是嘶嘶叫着,希望能夠絞死所有活着的生物,但在這個高階魔鬼的手裡,它們無比乖順——後者想到了那個應術士的召喚起身,卻在“門”前被他一腳踢開的骨魔,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現在說說你的願望,有着龍血的術士,讓我看看它會不會很有趣,對啦。”他補充道:“我希望它足夠有趣,不然我想我會扯出在場每一個人的舌頭,混血的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