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走出帳篷,今天的陽光一如往常那樣耀眼,即便她竭盡全力舉目遠眺,所能看見的仍然是淺紫灰色的天空與黃金一般的沙子,沙丘延綿起伏,投下如同海潮一般的陰影。
“你相信穆薩的話嗎?”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想起,嚇了茉莉一跳,當她發現那個人是自己的叔叔時才放下心來:“他說的是那樣的真實……”她喃喃道。
“但你現在也看到了,什麼也沒有發生,”她叔叔說,“茉莉,你應該相信我,穆薩只是厭倦了這裡的生活,才唆使族人和自己一起離開這裡——他一個人無足輕重,但幾百個強壯敏捷的戰士就不同了。”茉莉的叔叔說,穆薩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艱辛的生活就像是風沙那樣消磨着他們的意志,而那些劫掠得來的蜜糖、絲綢和盔甲武器卻像蜘蛛的酸液那樣消融着他們的堅持——蠻族人喜歡自由,渴望自由,他們永不爲奴,爲此他們甚至不願意向紅龍屈服,雖然格瑞納達的王都,一個富饒而又強大的城市就在他們身側,他們的祖輩,父輩也從未想要過放下膝蓋只爲了在那座城市中求得一席之地——但他們都已經老了,或是已經去了哀悼荒原,他們無法制止年輕人的野心與欲//望,不斷地有年輕人在一個夜晚離開自己的帳篷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或許已經達成了自己的願望,又或者已經成爲了犧牲和祭品,也有可能,他們知道一旦離開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他們離開部族的那一瞬間就表明他們只會是部族的敵人而不是親人,即便他們帶着黃金和藥水回來,迎接他們的也只有淬着食蛛獸毒液的箭矢。
“我們應該怎麼辦?”茉莉輕聲問道。
“就這樣,”她的叔叔說:“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樣,我們只是些窮困的小人物,格瑞納達的軍團即便剿滅了我們也無法得到足夠的補償,像穆薩描述的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你看到過人們用一柄錘子去敲打蚊蟲嗎?而且我們就像蚊蟲一樣敏捷,王都是屬於他們的,但沙漠是屬於我們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撫摸了一下茉莉粗糙的頭髮,和其他蠻族女孩那樣,她的皮膚和頭髮都是粗糙的,就像是砂岩,缺少水的滋潤,但就她的叔叔看來,她就像沙漠雨後盛開的花兒那樣美,但她的叔叔也知道,茉莉若是與其他地方的女孩相比,還是遠遠不如的——他知道茉莉一直喜歡着穆薩,這也是他爲什麼不說出那些更殘酷的話的原因——商隊中也有女人,不是娼妓就是奴隸,但這些女人都在穆薩父親的強硬要求下殺了,茉莉的叔叔也爲此迷惑不解過,但他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接受妻子的擁抱時他就突然明白了,那些女人,就像水那樣乾淨與柔軟,如果有了她們,誰還會想要如茉莉這樣粗糲的女孩呢?在她們沒有辦法馴養屬於自己的食蛛獸之前,如果需要逃亡,她們只能藉助其他人的食蛛獸,那麼他們還能有作爲武器與盾牌的速度嗎?就連茉莉的叔叔也不敢肯定,如果嘗過了這些女性的滋味,他仍然可以在災難到來時毫不猶豫地拋下她們……
但如果穆薩能夠成爲一個格瑞納達皇子的附庸,或是奴隸,那麼作爲戰士,他應該也是可以有這樣的女人的,就像是那些附屬軍團的士兵,他們與奴隸的區別大概還能擁有自己的財產與武器,但他們一樣可以在外城區的酒館、浴池和旅店裡隨心所欲地享受內城的術士與騎士嗤之以鼻但對於蠻族來說簡直就像是幻境的美好生活。
穆薩不會回來,也不會記得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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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薩走出“紅肚子”,他們剛纔得以在最廉宜的大浴池裡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這是常年生活在沙漠中的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商人還僱傭了四個擦身女奴爲他們服務——即便是最廉價的,池水也是熱騰騰的,乳白色的水看上去就像是蒸煮過的牛羊奶,因爲加了藥草的關係聞起來還挺香,他們最小的同伴還忍不住偷偷喝了幾口,因爲他覺得這就是奶,但他很快就吐了,悄悄地告訴穆薩這些水又澀又苦。他,還有其他人似乎都忘記了沙漠,完全地被格瑞納達的富足與華美征服了,在負責照看他們的人帶他們去酒館裡大吃了一頓後,他們更是相信自己已經來到了神祗的國度——因爲格瑞納達對蜜糖的需求量很大的關係,這裡所有的食物都是澆淋過甜汁的,這種甜汁和食蛛獸的蜜完全不同,食蛛獸的蜜正確點來說應該說是分泌物,吃起來只有着輕微的甘甜,更多的是酸和油膩,但這裡的甜味又濃厚,又純粹,一下子就征服了所有人的舌頭。
現在大概只有穆薩還記得他們只不過身在格瑞納達的城牆之間,在一片混亂的城區之中,街道上走的不是傭兵,走卒就是盜賊……還有娼妓。作爲陌生的面孔,他們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就在他們身邊的接應人扭動着手指做了幾個隱晦的手勢,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就轉移開了。
“我們可以喝點酒嗎?”穆薩的同伴渴望地問。
“當然可以,”接應人說:“但我們應該回到旅店的房間裡喝,讓老闆送上來,他那裡有很好的血酒,如果你們不喜歡血酒,也有普通的朗姆酒和麥酒。”他當然不會允許這些人在外面喝酒,他看得出他們都是些鄉巴佬,可能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村子與城市之間的市集——他不知道他們就是即將被龍牙軍團毀滅的蠻族人,畢竟他從尖顎港來到這個乾燥暴躁的地方也不過幾個月,雖然因爲有着分部首領的支持,他在這裡可謂如魚得水,但像這樣關鍵的情報他還是無從接觸的。
穆薩從同伴的眼睛中看到了興奮的神色,他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食蛛獸的感覺器官十分靈敏,酒是他們討厭的東西,所以蠻族人也從不碰酒,但爲了能夠跟隨商隊們潛入格瑞納達,他們的食蛛獸都被主人親手殺死,拿走毒腺與蜜後就永遠地埋葬在了沙漠裡——他們帶進這裡的是食蛛獸的卵,這些卵表面覆蓋着如同塵土一樣的東西,斑駁凹凸的表皮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堆土豆,所以可以說是十分成功地矇蔽了守衛們的眼睛,他們把它們放在背囊裡,就像是傭兵們隨身攜帶着的食物。
而現在,在旅館的房間裡,這些卵還好好地待在他們的皮囊裡,這些皮囊看上去就和他們的衣服那樣平平無奇,就算是盜賊也不會想到能夠在裡面找到什麼好東西,不過還是有看管他們的人,穆薩走進房間的時候,他正在呼呼大睡,他是部族中一個……一個個子高大,但顯然缺乏智慧的人,他只懂得聽從穆薩的話,雖然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有點愧疚,但看到這一景象的穆薩還是有點哭笑不得,他推醒了這個人,將帶來的食物遞給他,他朝穆薩一笑,直接坐在牀上狼吞虎嚥起來。
穆薩檢查了那些卵,這些都是從食蛛獸的肚子裡剖出來的,都是成熟的卵,透過乳黃色的卵皮,可以感覺到幼蟲正在卵裡蠕動,可能只需要三天,最長不過五天,他們就需要一頭巨大的,活着的沙漠蜘蛛,在它的身上刺洞,將這些卵放進去,沒有一個溫暖而營養富足的洞穴,這些卵可是不會成功孵化的,而沒有食蛛獸,他和同伴的家長就要降低一大半,至少在武技上,他們根本無法與遊走在旅館外的老練傭兵與盜賊相比。
他想過是否該去詢問他們的接應人,但這只是第一天,那個黑髮的龍裔會不會因爲他們的魯莽和急躁而感到不耐煩,拒絕接受他們的忠誠?穆薩決定再等待一天,但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烤。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歡呼聲與喧囂聲,他衝出房間,看到一些人正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他跟着他們,在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人,他們都擡着頭,而穆薩在擡起頭之前,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每個蠻族人都必須熟悉和畏懼的聲音,就連嬰兒都知道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不要哭泣——這是鷹首獅身獸的唳叫聲,它們載着自己的騎士,從薰衣草色的天空掠過,密集的就像是雨雲,人們一直注視着這一場景,雖然在日常的訓練與演習中,這種景象並不少見,但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鷹首獅身獸和他們的騎士,它們投下的陰影覆蓋在每個人的臉上和心上。
“這是個歡迎儀式嗎?”一個人問:“或是別的什麼?”,他是知道龍牙有了一個新主人的。
“戰爭,”有個人回答他:“或是屠殺,但如果你要把它看成一個歡迎儀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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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騎在男面獅身獸的身上,克歐只索取了十張蜂蜜餅的代價就接受了鞍座,不過沒有轡頭,轡頭是絕對不可以的,異界的靈魂也不會接受,而且曾經的不死者也不需要用這些不牢靠的東西來控制一隻男面獅身獸。
龍牙的營地裡,克歐的濃厚氣味仍舊沒有散去,這讓很多騎士們都不得不一再而,而再三地安撫自己暴躁的坐騎,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無論正面剛還是偷襲,克瑞瑪爾的獅身獸都取得了無可辯駁的勝利,而勝利者總是有着相當多的特權。譬如說,他們可以在所有鷹首獅身獸在場的情況下,第一個飛上天空,克歐在他們的頭頂上低空盤旋了一週,巫妖可以感覺到那些騎士和鷹首獅身獸的身體都是緊繃的,如果克歐敢於再一次用尿液羞辱他們,也許會被羣起而攻之。
不過克歐沒這麼做。雖然作爲一隻男面獅身獸,他的立場可疑,性情更是又色又賤以至於自己的妻子與兒子都無法容忍,但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當然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做些什麼,所以他只是盤旋了一週後就振翅飛向高空,而在他的身後,終於不必再提心吊膽的鷹首獅身獸們應聲而起,它們揮動翅膀的聲音就像是狂風捲過山谷。
龍牙軍團中是三一配置,也就是說,三個騎士,和一個術士。一個騎士負責駕馭鷹首獅身獸和防護敵人對術士的打擊,鷹首獅身獸上的雙人鞍座是特殊的,騎士的身後就是術士,只不過他們背對着背,這樣術士的視線就不會被騎士所困擾,但這種配合需要長時間的訓練,尤其是方向,要知道,術士看到的恰好與騎士相反,如果術士給出的指令,或是騎士的判斷出現了錯誤,他們就可能直接衝到敵人的法術或是箭矢裡面去了——而就在他們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騎士,他們各自配備着數量充足的短矛與精緻的弩箭,短矛他們在對付地面的敵人時使用,他們甚至無需着力投擲,數百尺的距離可以讓一隻雞蛋變成石頭,黑鐵的短矛更是可以將一整隻恐爪龍釘在岩石的地面上。他們的弩箭要比一般人使用的更沉重,這是爲了保證射程與力量,在空中作戰的時候,這些弩箭被用來對付使用飛行術或是漂浮術的施法者,因爲弩箭非常奢侈地使用鐫刻着符文的秘銀,就像精靈那樣,術士與法師的附魔讓它們可以擊碎施法者們的防護魔法。
我們從什麼地方開始?就在距離克瑞瑪爾不過一百尺不到的地方,米特寇特用寂語“說”,在高空中想要交談,除非使用法術或是大喊大叫,顯然米特寇特不會選擇後兩種方式。
讓巫妖有點意外的,米特寇特以一種粗暴的方式解決了他的第一分隊長問題——是的,他成爲了龍牙的第一分隊長,這對他來說似乎可以算的上一個正確的答案,第一分隊中的紛爭與動搖立即平靜了下來,而他的身份也不至於太過尷尬,而且作爲近衛,他有權距離克瑞瑪爾最近。
沙漠的邊緣,巫妖說,兩側同時推進,在中心點聚合。
米特寇特笑了笑,看來你是不想給我們的敵人哪怕一個機會了——弟弟,你會得到格瑞第的歡心的,他說,半開玩笑的,我都快要嫉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