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龍牙騎士的短矛已經被拔了出來,精鋼在黯淡的天光下閃爍着白亮的光芒,孩子的母親失聲痛哭,而鄰近的人們不是閉上眼睛,轉過頭去,就是捏緊了拳頭,如果不是顧慮到身後的父母、妻子、兒女……但這樣做值得嗎?提蘭人感到迷惑,他們是爲了求得生存而放棄抵抗的,如果,如果放棄了尊嚴與身份之後還是無法求生,那麼他們也不會畏懼拼死一戰。
萬幸的是,就在這個時候,跟隨在這個騎士身後的同伴不耐煩地喊了一聲,提蘭人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事實上他只是在提醒前方的同僚不要在這個時候造成交通阻塞,他們身後還有數百個龍爪騎兵呢。
“殿下連孩子也要嗎?”那個騎士收回短矛,悻悻然地問。
“何止是孩子,”他的同伴說,然後他扭動手指,用寂語回答:“對於術士來說,孩子和嬰兒可要比成人珍貴的多了,你知道王都裡那些用來打掃街道的小地精是怎麼來的嗎?據說他們的主要材料就是嬰孩,而且據說許多藥水都要用到他們的血液、器官和皮肉,還有對於魔鬼和惡魔來說,柔嫩的嬰孩可是一份相當稱心的甜點。”
這個時候,作爲接收與管理這些嶄新奴隸的商隊已經到來了,他們原本就跟隨着格瑞納達的軍團後面,這樣騎士們所掠得的戰利品可以在一兩天裡被整理估價完畢,讓異界的靈魂感到訝異的是,奧斯塔爾的商人居然很早就開始使用類似於支票的東西——或者說,它比另一個世界的支票更可靠,因爲它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一個契約,經過法術加持的羊皮紙不會被燒燬,塗抹也不會因爲潮溼入水而潰爛,甚至連刀劍也很難傷害到它們。像這樣的東西,黑髮的龍裔已經有了一小匣子,而這還只是他作爲軍團的首領得到的個人部分,屬於軍團的大部分繳獲都被送往王都,或是直接被商人轉向各個不知名的所在,換取格瑞納達所需要的東西。
商人們監督着提蘭人一個接着一個地套上繩圈,這種繩圈是個活結,另一端套在一根縱向的繩子上,這樣假如有人想要逃走,那麼他會發現不但自己的脖子會被勒緊,而且其他人也會成爲他的累贅,相對的,一旦開始行走,就不能任意停留或是加快,每個人都要小心翼翼地保證自己與同一根繩子上的人步伐一致,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但因爲克瑞瑪爾要求過奴隸們需要儘可能地被保留下來的關係,他們暫時還沒有出現絕望的傷亡,提蘭人互相幫助,孩子們被分散在每個強壯女性的脊背上,無論她是不是和他/她有着血緣關係。
隊伍開始蠕動的時候,男性們擔憂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孩子,但他們是要被嚴密管控的,商隊中的施法者們召喚出來的怪物在他們身邊徘徊着,帶着腐蝕性的唾液從它們的牙齒間流下來,如果被它們咬到一口,那麼基本上可以說是必死無疑,格瑞納達人可不會浪費珍貴的法術和藥草在奴隸身上,他們忍耐着轉過身去,格瑞納達軍團的首領,據說是一位殿下,異想天開地想要從海水中堆砌出一座城市——他需要大量的奴隸,男人,女人都需要,等去到格瑞納達,他們還是可以再次見面的。
奧斯塔爾的商人們並未太過緊張,這個工作對這些人來說非常嫺熟而輕易,不過需要處理的人數確實超過了他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幸好他們之前的準備十分充足,畢竟那位殿下說過自己需要大量的奴隸——而這個數字,大到無法從格瑞納達的黑市上抽取——就算是他們拿出所有的庫存也不足其中的十分之一,當然啦,如果可以從其他人的手中得來,這個數字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格瑞納達的貴人們對這位殿下仍然保持着一個謹慎的態度,這個態度可能要等到這場戰役結束之後纔會有所改變,但那位殿下顯然並不是一個懂得等待的人。
很多龍裔都不是。
並不是每一個提蘭人都會乖順地站到街道兩邊,仍然有人想要反抗,或是躲藏,但龍牙與龍爪的騎士們很快就離開了自己的坐騎,分成小隊進入到每個宅邸與小巷裡,小隊中術士施放的法術就連一隻鳥雀也未必能夠逃過,更別說是人。這些人是被默許爲額外獎賞的,他們屬於搜捕到他們的騎士,這也是一條無形的律令——就連軍團的首領也無從置喙,有些騎士們考慮到自己空蕩蕩的錢囊,只是將這些人驅趕出來之後交給商人換成票據,而有些騎士,則會殺死,或者更糟的,盡情地折磨一番之後才殺死他們。
克歐毫不意外地聽到了一個宅邸中發出的尖叫聲,他沒有跟隨在克瑞瑪爾身邊……雖然一些人對此頗有微詞,但克歐是誰?他就是tmd世界之王——獅身獸擡起雙翼,只幾個呼吸就飛進了宅邸的中庭——沒辦法,宅邸的門和走廊都不是爲了這麼一個就算是在獅身獸中也算的上龐大的傢伙預備的,尖叫聲已經消失,但克歐還記得它傳來的方向,他不帶一點遲疑地大步前行,輕輕一躍就跳上了一個寬大的露臺,露臺與房間之間是石磚砌築的牆壁與雕刻精美的木質門扉,獅身獸左右看了看,伸出爪子,就像是挖開一塊油脂那樣簡簡單單地在牆壁上開了一個洞。
更正確地說,是乾脆毀掉了一堵牆壁,門扉難堪地懸掛在殘餘的支架上,而克歐抽了抽鼻子——沒什麼,只是房間裡的氣味太難聞了,尤其是血的氣味,濃厚的幾乎可以被觸摸到——在這個房間裡,就是之前提到過的,心存僥倖而躲藏起來的人們。他們可笑地躲藏在房間與房間之間的夾層裡,但毫無作用,這些提蘭人馬上就被發現了,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以及他們的女兒被抓了出來,祖父母被當場殺死,而孫女兒成爲了凌虐與侮辱的對象。
“太可惜了,”克歐撥弄了一下兩具已經失去了生機的軀體:“至少還值兩個金幣吧。”
“沒錯,”騎士之一沒好聲氣地說:“也就是一指甲蓋兒的藥,我不在乎。”克歐如果是個人類的話,可能早就被黑暗中的匕首無數次地刺入胸膛了,但他不但是隻可以施放神術的人面獅身獸,還是他們統領的坐騎。
“希望你的鳥頭也不在乎,”克歐惡劣地說:“你知道,那種藥粉非常珍貴,我正計劃提高價格……”
“你,還是你的主人?”
“有什麼關係嗎?”克歐絲毫不在意地說,“反正我都是他的。”
騎士惡狠狠地動了動嘴脣,也許是在詛咒這頭該下無盡深淵的人面獅身獸可能還要加上他的主人,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根本無法把它怎麼樣:“也許您誤會我的意思了,”他艱難地說:“我並不是在抱怨,只是……有點……啊,您知道……事實上我們不是術士,騎士們的生活還是非常困苦的……您確實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呢?”克歐無恥地說。
騎士的同伴向他投去一個眼神,“一百萬個請原諒。”前者謙卑地說:“我的朋友從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他說:“但我們確實遭到了襲擊。”他在這麼說的時候,用帷幔遮擋着身體的少女投來了憎恨的目光,但她很聰明,不但將自己的眼睛藏在了頭髮後面,視線也只在騎士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已。
“我們無可奈何,尊敬的大人,”龍牙的騎士繼續說道:“不過很幸運的,我們還是得到了一些東西,”他展開手,讓克歐看到手中的寶石,他將寶石傾倒在地上:“還有這個人類,”騎士說,“同樣地,我們願意無償地奉獻給您,雖然她很危險,”他放低聲音:“我建議您最好還是殺了她。”
“纔不呢,”克歐說:“我喜歡這個女孩。”
這下子就連最先說話的騎士都露出了奇妙的神色,他們的目光不可遏制地落在克歐被濃密皮毛遮住的後腿之間——如果這隻野獸要做些什麼,那麼這個人類女性也必然難逃一死。
不過既然他們已經顯露出了退讓的態度,那麼究竟如何就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事情了,他們十分乾脆地退出了房間,把這裡留給女孩和克歐。
女孩當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她的眼睛中沒有太多恐懼,就像是早已期待着死亡。
克歐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然後他小聲地咕噥了幾句,乳白色的光芒從女孩的身體上泛起,之前因爲反抗而被折斷的腿恢復到之前的樣子,疼痛也立刻離開了,女孩猛地跳了起來撲到兩位老人身上,她將手指塞進口中,無聲地哭泣着。
克歐憐憫地低下頭,他的鬃毛垂下來,碰到了女孩的手臂,她就像是被閃電擊中的那樣猛地閃避開,人面獅身獸嘆了口氣,然後女孩聽到一個聲音突然在她的頭腦裡響起,幸而她還將手指放在嘴裡,所以纔沒能大叫起來。“穿上衣服,”克歐說:“多點,我送你到奴隸的隊列中去……或者你還要吃點東西?”
“你是誰?”女孩問。
“這個和你沒關係,”克歐說:“我不會對你做些什麼的,你不覺得如果我真的想要嗶——嗶的話難道這個房間不比你更合適一些嗎?我又不是海豚。”只有那種嗶——嗶小的如同剛發芽的傢伙纔會無聊到去嗶一條沙丁魚。
“我不可以留在這裡嗎?”
“這座城市會被焚燒。”克歐說。
“我要失去一切了是嗎?”女孩問。
“你還有你的生命,”人面獅身獸說:“還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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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站在大公的房間裡,他的面前是一位年老的術士,據說是大公的叔叔。
“你可以查看了,殿下。”術士說。
巫妖不必施放法術也知道這個房間已經被克藍沃的陰影籠罩了,大公和妻子,以及女兒安靜地躺在他們的牀上,神色平靜,可以看得出沒有受到任何驚嚇與折磨。
“是你施放的法術嗎?”
“是的。”術士略略鞠了一躬說。
“他們的靈魂呢?”
“我想此刻已經到了哀悼荒原了。”術士說,他充滿憐愛地瞥了自己的血親一眼,“我想他們應該已經聽見了伊爾摩特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