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典

“又是丁香花。”一個爵爺在進入王都的城門時咕噥着,花朵在他的馬蹄下被碾做辨識不清形狀和顏色的渣滓,他的朋友策馬靠近他,安撫性地做了一個手勢:“這是個好兆頭,”他說:“這是王女李奧娜喜歡的花,而不是那個粗魯獵人的。”

“我懷疑他是否懂得花朵之中的含義。”誰都知道丁香是希恩諾絲的聖花,所以爵爺的話語還有着另外一層意思——伯德溫還未在貴人中受到認可,只是伯德溫.唐克雷如今已經無需所謂的認可了。爵爺的朋友低頭嘆息,伯德溫曾經遭受到王都的冷遇,羞辱與驅逐,但他又回來了,足下踏着獸人的血肉,他呈現出來的殘暴與冷酷讓以往的貴人們膽寒,卻獲得了平民與騎士們的擁躉,而且他還讓諾曼王室最後的直系血脈有了他的兒子——如果李奧娜殿下,或者說將來的李奧娜陛下,仍舊不改初衷,始終愛着這個弒君者的話,那麼高地諾曼的王室從今以後只怕就要混上卑賤之人的污穢血脈了。

城門那裡出現了小小的紛擾,兩位爵士轉頭看去,原來是個伯爵帶了不下五十名騎士想要進入王城,這是不被允許的,經過獸人的洗劫,王都之中的守衛力量已經變得十分薄弱,就在爵士們想要策馬走過去設法調解一番的時候——畢竟這是高地諾曼新王的婚典與登基儀式,鬧出事情來只會丟諾曼人的臉,但就在他們的馬匹尚未回身的時候,街道的另一端就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

“那是……”

“伯德溫的騎士。”如今大概沒有人再誤會這些身着灰色鎧甲的騎士屬於王女,又或是另一個高貴之人的了,他們在軍隊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過誰也無法質疑,因爲在無數次的戰鬥中,沒有人能比他們更勇敢,更無畏,更虔誠,他們的灰色粗麻斗篷在風中搖擺,如果不是用白堊繪製着一隻熊的輪廓或許會被以爲是伊爾摩特的信徒——當然,他們只是伯德溫.唐克雷的信徒,當這位揹負着弒君之罪的男人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他就只穿着粗麻與劣質的皮衣,從不使用金或是銀的餐具,他用手指拿取食物,用麪包當餐盤,最後還記得把硬如岩石的麪包吃掉。

人們一度以爲泰爾或許會寬恕他,如果他確實如王女所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巨大陰謀中的犧牲品,但泰爾始終沉默不語,即便有泰爾的聖騎士與牧師加入到與獸人的戰鬥中,他們也以無聲的疏遠拒絕了伯德溫.唐克雷伸出的手——老王的臣子們憂心忡忡,認爲他只是一個善於僞裝的惡人,但最近,又有一種說法讓他們變得沉默,那就是,伯德溫所做的一切是出於王女李奧娜的授意……老王絕對不會允許她和一個血脈混淆不清的平民締結婚約,但如果老王死了,那麼她的面前就再無阻礙了。

有人小聲地反駁說,但李奧娜之前不是放棄了姓氏與王位繼承權離開王都了嗎?

誰知道呢,又有人說,難道約翰王,黛安王太后,還有狄倫.海曼,不是一個個莫名其妙地發了瘋,而後死無葬身之地了麼?看看王女吧,她不但沒有受傷,死去,甚至在流亡的途中招攬與收買了數以萬計的民衆,還和自己的情人生養了一對雙生兒子呢。

平民,以及李奧娜與伯德溫的追隨者們對這樣的流言當然是嗤之以鼻的,在獸人侵襲他們的城市,他們的鎮子,他們的村莊的時候,他們可沒看到這些舌頭比刀劍還要鋒利一些的大人們,只有灰色的洪流橫亙在他們與兇殘的獸人之間,他們的財產,他們的孩子,妻子與父母,還有他們自己的性命,都是因爲有了伯德溫與他的灰熊之軍而僥倖留存下來的,他們難道還會去敬仰與聽從除了他之外的人的話嗎?

呃,或許要加上王女李奧娜,她即將是他們的陛下。不過平民中的大部分還是認爲,一個國王要比一個女王要的好。一些人心中有着蠢蠢欲動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消了,怎麼可能?那不是一把單純的椅子,那是一個廣袤的國家,它富饒美麗,數以百萬計的子民在它的懷抱裡繁衍生息,他們聚斂起來的財富可以形成一座新的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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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兩位爵爺的思想拉回到現實的是馬兒嘶鳴,刀劍撞擊的聲音。

很顯然,在伯爵的執意之下,他們採取了一種諾曼人喜好的方式來解決這個爭端——如果李奧娜如今已經即位,伯爵自然不能違揹她的旨意,但她現在還沒有,作爲一個王女,她的聲音還沒有那麼有力——伯德溫的灰熊騎士們也同意了。守衛們豎起長矛,清理出一段通道,形成一個小小的比武場,由伯爵派遣出的騎士和灰熊騎士中的一個比武,勝者獲得特權,敗者俯首聽命。

爵爺們沒有等待結果就拉轉馬頭繼續自己的行程,還要看嗎?雖然他們對伯德溫.唐克雷充滿了鄙夷與排斥,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確是個勇武之人,他的灰熊騎士大部分都是如他一樣的平民,他們沒有退路,無論是面對獸人,還是面對伯爵的騎士,他們的武技不是在比武場上,而是在血腥的戰場上面對獸人而磨練出來的——不夠敏捷,不夠強壯,不夠狡猾的早就成了羊皮紙上的一個名字,怎麼還有可能站在這裡。

他們還沒走出一百尺就聽到了歡呼聲。而後,灰熊騎士們昂首挺胸地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年輕人的笑聲就像是丁香花那樣地一路灑落。

“自取其辱。”爵爺嘀咕道。

而另一個,無法控制地轉身看了一眼,他意外地發現,伯爵和他的騎士們(只有限定的六名),竟然沒有跟隨上來,但不是因爲羞慚和惱怒,而是因爲這時候,一列隊伍正徐徐穿過城門,他們的旗幟讓人們望而生畏,那個敢於悖逆未來的諾曼王的伯爵低首屏息,甚至不敢上馬,走在他們前面,即便他的位置原本就在他們之前。

“是格瑞納達的紅龍。”

奇妙的,來人的旗幟居然也是灰色的,但與伯德溫.唐克雷的騎士們選擇的灰色不同,那是一種富有金屬感的柔亮的灰色,摻雜着銀絲的旗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隻盤旋在空中,展開雙翼的紅龍位於旗幟的中央,紅龍的爪子中抓着一隻王冠,表明旗幟的所有人是王室成員之一。

“我聽說過王女李奧娜在流亡的時候曾經與一個施法者同行,他還慷慨地讓出了自己的領地供其落足。”爵爺之一說。

“但那是龍火列島。”他的朋友說:“不是格瑞納達。”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爵爺說:“但不是說雷霆堡的防護法陣被毀,獸人侵入高地諾曼後面有着格瑞納達的術士們的影子嗎?”

他的朋友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這就不是他們應該瞭解的事情了,他們只要知道,諾曼王女李奧娜現今似乎有着與格瑞納達交好的傾向——這也許不是什麼壞事,國家與國家之間就是這樣,他們失去了銀冠密林,就應該和另一個強大的國家結爲盟友,當然,留下的傷痕是很難被遺忘的,他們也不會遺忘。但諾曼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獸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驅趕到了龍腹隘口之外,雷霆堡也在重建,只要幾十年,或是一百年,諾曼就仍舊還是那個堅不可摧的高地之國。

至於以後,這是誰也無法預測的。但只要諾曼還在……

格瑞納達人沒有騎着馬匹,他們的騎士共有八十名,都騎在渾身披覆着鱗甲與精鋼鍊甲的怪獸身上,它們有着龍一般的頭顱,兩個成年男性那樣高,前爪短小,後爪健壯,有着粗壯的尾巴與寬闊的脊背,不是羊皮,也不是牛皮的鞍座橫過它們的脖頸根部,兩側懸掛着鐙具,騎士們穿戴着全身鍊甲,在雙肩,胸膛與大腿的位置都有秘銀甲片,頭盔的護目拉起,露出一雙無機質般的眼睛。諾曼王都的主街道已經十分寬闊,但也只能容留下四隻怪物坐騎齊頭並進的空間,爲首與護衛在使者(也就是那位王室成員)身側的騎士都拔出了短矛,矛尖微微垂下,但在這樣的高度上,垂下的矛尖幾乎與行人的眼睛一樣高,人們紛紛後退,爵爺們不由得蹙眉,但在看到那些身着赤色長袍的隨從之後也不由得低下頭去。

雖然只是非常短促地一瞥,但他們也看到了來自於格瑞納達的殿下——他的坐騎比其他人的更要可怕,那是一隻渾身漆黑,生着雙翼的巨型獅子,如果說有什麼最讓人感到不可想象的,莫過於在如同煙霧般的鬃毛之中,是一張色澤深重的人類面孔,還是一個男性,這是魔鬼,或是惡魔,又或是術士們慣常的惡作劇,將一個人類男性的頭顱搬運到了一隻怪物身上?無論那種都足以令人顫抖與畏懼的了。

“真沒見識,”在爵爺的張口結舌中,那隻怪物突然說話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將疑問說出了口:“大爺我是人面獅身獸。”那個人類男性的面孔上居然還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憐憫:“不知道什麼是人面獅身獸就去問問你的法師,如果沒有,就趕快就僱一個,書讀的少不是你的錯,騎士們幾乎都這樣,但沒有常識就是個大問題了,人類……”

隊伍進行得並不快,但恐爪龍與人面獅身獸的體積註定了它們走一步,人類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幸而人面獅身獸的聲音也足夠響亮,哪怕最後一個單詞他只是在嘀咕。

爵爺這才從愕然中回過身來,明白自己竟然被一隻怪物譏諷了之後,他氣惱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但他的朋友立刻抓住了他,他聽到了朋友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透過了手套仍然能夠感覺到的溼意,“怎麼了?野牛?”他親密地叫着朋友的綽號。

“野牛”爵士驚惶地擺動了一下腦袋,他閉口不言,半強迫地將魯莽的友人拉入路側的巷道里。

相比起粗心大意的摯友,“野牛”爵士雖然有着一個粗莽的綽號,卻要細緻多了——他們或許要感謝那隻……人面獅身獸,在它發生之前,爵士已經看到有不下兩個術士提起袖子——他父親的城堡中有豢養過一個施法者,警惕的施法者習慣將雙手放在袖子裡,不是捏着施放材料,就是捏着施法手勢,必要的時候,他們只需要一個手勢就能施放法術,他也知道術士可能是所有施法者中最爲惡劣與暴躁的一種,如果不是他們殿下的坐騎突然與他們說起話兒來,他們不敢打斷,也許他和自己的友人現在已經是一堆焦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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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界的靈魂將手放在克歐的脖子上,輕輕地撓了撓。

人面獅身獸幾乎快要搖頭晃腦起來了,他瞥了一眼高空,很高興克瑞瑪爾沒去選擇那些鳥頭——反正他現在已經不是龍牙的首領了。但讓克歐惱火的是,那些商人居然還弄來了翼蛇,是啊,在低空中飛行翼蛇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克瑞瑪爾是誰的?是克歐的。真抱歉,人面獅身獸大爺暫時還沒有將自己的人讓出去的寬容習性,更別說,那傢伙是根軟趴趴,冷冰冰的麪條,甚至不是一個女面獅身獸妹子,抱歉了您哪,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吧。

不過說真的,這世上的蠢貨可真是多啊,就像是剛纔的那兩個。克歐不承認他們讓自己想起了他曾經的那個人類朋友,但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主人也不會高興看到格瑞納達的隊伍一進入王都,長袍上就沾染了諾曼人的血——爲了避免麻煩,在帶着自己的主人一路飛奔的時候,克歐可是好不容易纔讓過了那些人羣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之前的諾曼,這種做法還有些問題。畢竟王都邊緣的領地上幾乎都是在掛毯上有着姓氏的家族,只是被獸人如同篦子那樣地篦過去之後,多數堡壘、村莊與聚居地只剩下了白骨皚皚,除了四處遊蕩的野鼠與蠕動的蛆蟲之外,什麼都沒能留下。

“他們應該在城門之外迎接我們。”一個術士說,他是克瑞瑪爾的同學,但不是一個術士塔裡的。一般而言,一個塔中的術士們除了情人之外大概就只有敵人了(有時候前一種關係也只會演變成後一種關係)。他不太喜歡無謂的殺戮,也對無益的消耗不感興趣,所以在術士塔中有點格格不入,當克瑞瑪爾的邀請送到他的手中時,他毫不猶豫地就來了。

“我希望不要,”克瑞瑪爾說:“我得到了一個情報,如果它是真的,對我們而言,是極其有利的。”

一邊的騎士側耳聽着,他很想知道那是什麼,不過沒關係,既然他們的殿下這樣清楚地說了出來,就表明這個情報是有時限性的,或許等到他們見到高地諾曼的統治者,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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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胭脂。”

李奧娜說,她望着鏡子中的自己,她的體重在生育了兩個孩子後急劇減輕,脫下衣服的時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身體,乾癟,蒼白又脆弱,皮膚吊掛在高大的骨架上,搖搖晃晃,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飢餓中煎熬了很久的罪人。

“您可以……”

“那是格瑞納達人。”李奧娜打斷了侍女的話:“我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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