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溫在還沒有走入工坊時就聽到了吵吵嚷嚷的喧鬧聲,他在深入地下的階梯前停住腳步,按了按自己的額角——他已經幾天沒有一個安穩平和的睡眠了。李奧娜他的愛人和王后再一次做出了妥協,他也不希望讓那些邪惡之輩找到乘機而入的空隙,這代表着他有很多事情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幸而之前的七年,至少是雷霆堡到王都這一帶,都已經被他的灰熊軍團清理了無數次,而駐紮在這些領地上的,除了原先就忠於唐克雷家族的領主之外,還有很多新的,小的可能只有一個村莊,或是幾個定居點的領地被劃分出來——那些之前只是一些平民的灰熊騎士不會如同王都中的貴人那樣貪得無厭,他們滿懷感激地接受了伯德溫的封賞,帶着自己的扈從,馬匹和武裝就高高興興地上任去了,他們,還有他們其他的同伴,就像是一顆顆的釘子,將搖搖欲墜的高地諾曼重新加固成了一個堅實的整體。
還有需要篩檢一二的,莫過於那些商人,即便是伯德溫也知道,商人中最多的就是奸細與哨探,還有刺客和盜賊也能大搖大擺地混跡在傭兵之中,但如果僅僅憑藉着高地諾曼現有的商隊,想要將格瑞納達如同大河一般洶涌流入的物資並將其分流到它們應該在的地方,幾乎是不可能的,更別說,其中還有很多需要二次,甚至三次交易的貨物,這不是隻有忠誠和赤忱就能解決的麻煩。
至於那些堆積如山的文書,在大臣們與李奧娜埋沒其中奮力拼搏的時候,伯德溫也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他仍然無法明白權利的傾軋,利益的權衡或是人心的叵測,但作爲一個國王,他至少可以爲李奧娜打發走那些對着一個女性,一個王后殿下就敢於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混球們——誰也不想去激怒那麼一個哪怕有點遲鈍和愚蠢,但爪牙鋒利的大熊,當然,他或許會因爲自己過於莽撞的舉動召來惡名,或者作出妥協,但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是無法獲得任何利益分配的……
但這對伯德溫來說,是種不折不扣的折磨,所以他一聽到他的新鐵事官迫切地想要見到他的時候,他就立刻從王座上彈跳了起來,扔下目瞪口呆的侍從和前來謁見的諸位爵爺。
他以爲是麥基和長長髮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齟齬,但那些侏儒紛紛爲他讓開道路的時候,他發現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嚴重,麥基從面頰到胸口都有着很長的一條翻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他看上去很平靜,幾個牧師圍繞着他爲他治療,而長長坐在地上,被細細的鋼索捆綁着,一雙眼睛噴射着怒火,身上沾染着血跡,但應該都不是他的。
“告訴我,”伯德溫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麥基看了一眼伯德溫,又看了一眼長長,“我們需要一個不受打攪的房間。”
伯德溫現在也能聽出一些隱晦的意思了,“帶上他們,”他說:“和我走。”他身後的侍從立刻站了出來,提起了長長,“你怎麼樣,”伯德溫說:“讓我的侍衛抱着你吧。”
“我能走。”麥基說,長長的一劍沒有絲毫留情的意思,他的面頰傷口深可見骨,如果不是他習慣性地在工坊裡穿着矮人的長皮衣——這種可以抵禦高溫與火焰的皮衣經過特別的鞣製,裡面覆蓋着一層合金絲網,所以那柄短劍纔沒有就勢刺入他的胸口,牧師的治療讓傷口不再噴涌鮮血,皮肉重新生長,但並不是說他可以立刻如同以往那樣隨意行動——走動時候產生的震動和肌肉之間的摩擦還是會帶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伯德溫知道麥基在想些什麼,他笑了笑,雖然麥基似乎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妄想,但與他一直嚷嚷着要做一個矮人的時候相比,現在的他更接近於一個矮人而不是侏儒呢,這也是他爲什麼會毫無芥蒂地將工坊交給他管理的原因。不過如果麥基說他需要“一個不受打攪的房間”,也就是說,這個房間應該不會被竊聽和窺視,在王庭之中,這樣的房間雖然不多,但還是有的,伯德溫知道有個房間距離這裡最近,而且不但是凡人的耳朵和眼睛,就連施法者們的魔法也很難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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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麥基環顧着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非常空曠,而且陰冷,伯德溫沒有允許侍從進入其中,自己走到爐牀邊——那裡居然還隱蔽地堆積着乾燥的短圓木,高地諾曼的國王搖了搖頭,他就知道自己的養子和親子喜歡把這個冷清荒寂的房間當做一個不爲人所知的秘密堡壘——只是他們從來都收拾的很乾淨,所以伯德溫也就有意忽略了他們淘氣的行爲,在這裡,他們最少是安全的。
麥基和長長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即便伯德溫已經點燃了爐火,但他們還是覺得冷,這種冷不像是風或是水汽帶來的,倒像是那種你只會在陵墓中感覺到的,屬於死亡的潮溼與冰冷。
“好了,”伯德溫也感覺有點冷,但他並不怎麼在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麥基走向長長,而長長立刻憤怒地大罵起來,但他用的是侏儒的語言,伯德溫根本聽不懂,但他可以從麥基愈發僵硬的面容線條上看出這些話語大概不會很動聽,但這種咒罵無法起到阻擋麥基的作用,當麥基從長長的外套裡拽出了一個袋子的時候,長長摩擦着牙齒的聲音讓伯德溫都不禁爲之顫抖——但這些無謂的小問題,在他看到麥基從袋子裡倒出來的東西時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即便是伯德溫,這個曾經遭遇與經歷過那麼多事情的戰士,在看到它的時候也不免一陣昏眩。
一時間,所有的東西,人和時間都凝固了,伯德溫的心猛烈地跳動着,血液在他的耳朵裡奔流,轟然作響。
那是符文碎片,火的符文碎片,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你成功了……”伯德溫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成功了。”長長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是的,陛下,我成功了。”
伯德溫後退了一步,靠在牆壁上,石磚的陰冷讓他恢復了一點理智,“這是你打造的仿品。”他懷着最後一點希望問道。
“不,”長長已經看出了他的僥倖,但很可惜:“不,親愛的陛下,”他甜蜜地說:“這是正品,你交給格瑞納達的那塊纔是仿品。”
長長盯着伯德溫,就像是可以汲取他的驚惶與無措,他覺得非常痛快——七年了,雖然他一開始就以自己可以仿造出相似的符文盤才得以成爲工坊事實上的主人,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侏儒可不是巨龍時代的侏儒,他們敝帚自珍的性格讓許多可貴的技藝都衰弱或是失傳了。所以,最初這只是一個謊言,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能夠在七年的末尾如同被神祗祝福了那樣,打造出一個幾乎與原先的符文碎片一模一樣的仿品——這個仿品同樣可以讓一個凡人成爲施法者,驅動凡俗或是魔法的火焰,長長甚至大膽而冒險地用它取代了原先的符文碎片,侏儒們連着打造了三天三夜的東西,沒有一個侏儒發現火焰與之前的有什麼區別,就連傾瀉而出的鋼水也沒有少上一磅。
出自侏儒的謹慎與自私,長長沒有立刻告訴伯德溫這個好消息,反正伯德溫也只在一兩年的時候懷抱過微薄的希望,之後,雖然他仍然會讓出屬於自己的寶石與秘銀份額,但他已經完全不管這件事情了——就連長長也只是在例行公事罷了。不過他要感謝自己的謹慎,他或許早該想到,伯德溫,這個愚蠢的人類是絕對不會信受承諾的,他奪走了長長的一切,如此輕易而又荒謬的,然後把它給了長長最爲憎恨的一個侏儒,當然,現在,即便說是這個位面所有的生命中,麥基也是長長最爲憎恨的一個也沒錯。他本來可以帶着真正的符文碎片離開高地諾曼,在一個足以庇護他的人所統治的地方,將符文碎片拿出來,或許他也可以成爲一個強大的侏儒法師,又或是換取可以揮霍一生的財富,而且他還可以看着這個敢於出賣一個侏儒的人類是怎樣跌落深淵的——長長也曾經膽戰心驚過,畢竟他不可能拿着兩個符文碎片交給這裡的法師查看,看看他們是否可以辨別出真假——但命運之神也在向他微笑,格瑞納達人居然也沒有發現。
但等到他顯現出無上的力量,他們就會發現了,而對於這個欺騙了他們的人類國王,這些傲慢的龍裔會怎麼做呢?
戰爭。
長長知道,相對於自己的榮耀與生命,伯德溫最爲注重的也許就是他的國家了,這將是一次完美的復仇,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龍火毀滅,他的孩子,他的王都,他的國家,他的靈魂……長長几乎等不及聽到他絕望的哀嚎聲。
但現在,它被毀了,被麥基這個傻乎乎的侏儒毀了,如果有可能回到十年前,長長或許會願意把這傢伙用蜂蜜醃製了,然後每天早上吃上一口,吃上又一個十年。
伯德溫的神情讓長長感到恐懼,他看到國王的手放在了他的長劍上,也許就是下一刻,伯德溫的長劍破空而下,將他斬殺——畢竟伯德溫不可能想不到符文被調換之後將會發生的事情。
長長突然大叫了起來,因爲恐懼,他的聲調都變了,而且情急之下,他說的竟然還是侏儒的語言,但轉瞬間,他就意識到了:“別殺我!”長長用通用語哀求道:“別殺我,我可以用一個巨大的秘密來換我的命!”
“我不會殺你,”伯德溫說:“但你會受到審判。”雖然作爲一個犯下了叛國罪的侏儒,他也只有被絞死與被斬首的兩條道路可選。
“也沒有審判,”長長說:“我可以離開這裡,隱姓埋名,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看了一眼麥基:“相信我,陛下,這個秘密也許會永遠地改變您的命運!還有您的妻子,您的孩子,和您的國家!”
伯德溫皺着眉,麥基也在皺眉,“長長是個狡猾的東西。”他說:“他的秘密只會是毒藥和陷阱。”
“你只是在嫉妒我,”長長說:“麥基,你只是一個年輕的侏儒,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不可能知道的。”
“麥基,”伯德溫說,同時避開那個失望的眼神:“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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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可以說了,長長。”伯德溫說,“這個房間被施加過法術。”雖然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不想讓他人驚擾到可能存在的狄倫的靈魂。
“您有沒有聽說過神格?”長長乾脆地說。
他看向伯德溫拿在手中的碎片,“您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符文盤雖然貴重,但什麼樣的符文盤能夠讓格瑞納達用三個國家的財富與奴隸來交換?”他說,露出了貪婪的神色:“而我,陛下,可能是與這片符文接觸的最多的人了,我用我的金幣和寶石,還有所有的產出換取了一份重要的情報——那就是,這些符文碎片,是的,所有的碎片裡,都隱藏着一個隕落的強大神祗的神格碎片。”
“我不是很懂施法者們的事情。”伯德溫說:“我現在只是一個凡人。”
“別再欺騙自己了,”長長說:“而且您或許會願意知道一下,千年之前的諸神之戰中,也有三個凡人,其中兩個,一個戰士,一個盜賊,都曾經是凡人,但他們現在都是偉大的神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