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拿把琴來,”安芮吩咐道,“還有我正在看的那本書。”
在她的貼身侍女之一去給她拿她的琴和書時,另一個侍女打開了窗,並在窗下的單扶手椅上鋪上柔軟厚實的白熊皮毛,再覆上一個掛墜着銀珠的深紅色提花綢薄坐墊和一個充填着天鵝絨毛的黑色繡金百合花坐墊——這把椅子很特別,它經過加高,帶有兩步階梯,非常寬大,足夠讓身材嬌小的少女領主提起雙腳徹底地捲縮在裡面——又不妨礙她觀望窗外的景色。
屋舍被燒燬時的煙霧已然消散,血跡已經被雨水洗去,街道上人們匆匆往來不息,雖然他們依舊穿着黑色的衣服,悲慼也還未完全自眼中逝去,但死者已經被埋葬,而生者的生活還將繼續下去。
微涼而清新的風撫過羅薩達的內聖所,帶來了隱約可聞的祈禱與吟唱——掌堂牧師既是來參加審判的,也是來挽回榮譽與信任的,他帶來了十二個強有力的牧師,他們已經爲那些不幸的死者舉行了三次悼念儀式,以及對於整個聖所、至聖所內外的淨化儀式,他們將改換地方重建聖水池,並用能夠鑑別毒與邪惡之物的銀來做溝渠。
白塔的大部分民衆依然不願接近聖所,但也有一些不幸在那個可怕夜晚裡遭到了傷害的人不得不去尋求牧師的幫助,除了一些原有的痼疾與缺少的肢體以外,他們的傷口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療與照顧,安芮雖然未曾在聖所門口觀察他們,但她知道,隨着時間流逝,記憶淡化,羅薩達的光輝必將重新回到人們的心裡——或者說,它從未離去,德蒙曾怒氣衝衝地來找她,要求她簽署一疊拘捕令,因爲那些愚蠢的賤民們居然忘記了羅薩達的罪人給他們帶來的苦痛,無視領主與執政官的意旨,向他們贈送食物與衣服。
對此安芮倒是一點兒也不吃驚,羅薩達的聖所已經在白塔矗立了近千年,而在這漫長的歲月裡,羅薩達的牧師救治過的白塔人根本無以計數,他們甚至還曾合力抵禦了兩場幾乎席捲了鷓鴣山丘的瘟疫——如果那個最重要的罪名未曾被洗清,白塔人的怒火或許還會燃燒上一段時間,但在羅薩達曾經的侍奉者也成爲了“受害者”之後,民衆的憎恨就不再那麼濃烈了——尤其是那些牧師被他們的神遺棄,被判處流放,烙印,並在黑夜的雨水中瑟瑟發抖的時候,一些承受過他們恩惠的人不免會產生些許憐憫之情,雖然他們不會因此而反對領主的判決,忘卻失去家人和朋友的痛苦,但……
侍女的小聲呼喚打斷了安芮的思索,她拿來了琴和書,安芮只是看了一眼就叫她把琴拿下去換另一把。
“不要西塔拉,”那是精靈的琴:“換五絃琴或是索爾特利琴。”後兩種是人類的琴——安芮環顧四周,又讓她的侍女拿走了幾樣明顯出於精靈之手的裝飾品或絲毯:“再拿那串鯨角的項鍊來。”侍女猶疑了一下,因爲她知道自己的主人從不喜歡將動物屍體的一部分掛在自己的脖子或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所以德蒙走進安芮的房間時,他沒有看到任何礙眼的東西,他看到安芮坐在他特意爲她定製的椅子裡,正如他所幻想的,就像一隻金色羽毛的小鳥溫順地伏在它華貴舒適的巢裡,她的脖子上還掛着他昨天送來的鯨角項鍊,那是用獨角鯨角的最光潔和雪白的一部分製作的,能夠解毒和消解暑氣。
他愉快地俯下身,吻了吻少女的手指,而後纔是她的面頰,她的面頰就像玫瑰花兒那樣柔嫩光潔:“我真希望今天就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他低聲道。
“一個領主的婚禮可不能那麼輕忽,”安芮說:“能趕在查緹的聖日之前做完所有的準備工作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我真想早日讓你孕育我們的孩子,”德蒙蠻橫地說:“你要爲我生下兒子,聖裡格的血脈曾在五十年前分裂,現在它們終於可以再度合二爲一。”
安芮希望德蒙沒注意到她一瞬間的僵硬,她向他伸出手臂,擁抱着他的脖子,藏起她的臉:“我說的領主並不是我,”她用嘆息般的聲音說:“是你。我親愛的堂兄。”
“我可不是領主。”
“有什麼區別呢,”安芮說,她的聲帶以最小的幅度震動:“我是你的妻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你的。”她一邊說着,一邊眨動眼睛,因爲她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出現在這兒的東西。
“你說的很對。”德蒙對此毫無所覺,或者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另一種*吸引過去了,他拉開安芮的手臂,狂熱地親吻她的嘴脣,他的嘴脣與舌頭都不適合親吻,嘴脣很薄,而舌頭佈滿了厚重的舌苔與苦澀的粘液,但安芮的嘴脣就如同初成熟的櫻桃,口中滿是蜂蜜的芳香,他起初只是親吻,但隨着慾念高漲,他的吻逐漸變成野獸般的撕咬,他的牙齒深深地嵌入安芮的雙脣,就像是要把它嚼碎吞掉,他的舌頭就像是隻野狗那樣舔抿着她的喉嚨,讓她呼吸艱難。
安芮發現自己正在被推向那把椅子,她發出一聲尖叫,她的侍女立刻衝了進來。
德蒙幾乎可以說是狂暴地將安芮推了出去,讓她跌在那把椅子上,轉而怒視着那個竟然不遵他的命令的侍女,而那個侍女立即聰明地跪了下來,雙手緊按地面。
安芮做了一個深呼吸:“出去吧,”她對侍女說:“沒事兒,我只是不小心坐到了我的書。”
德蒙的手指輕輕地搓動着,他想要施放一個法術,一個有關於燒灼或是割裂的法術,但他隨即改變了主意,爲了便於工作,侍女的頭髮被高高地盤起,露出了她細長而雪白的脖頸,也許有更好一些的懲罰方式,法師想,他的視線重新轉回到了安芮身上。
安芮露出了個天真無邪,楚楚可憐的微笑:“抱歉……德蒙,”她輕輕地咬了咬嘴脣,她的嘴脣被撕破了,鮮血讓她的脣色更爲豔麗,“但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樣期待着一個完美無缺的新婚之夜。”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德蒙說,“你的過錯只在於你太美了,”他搖搖頭:“我還是應該讓他們設法提前婚期。”
安芮背在身後的雙手抓住了椅墊,她的身體在不自覺地挪動中碰到了那本被她用來做藉口的書,那本書從椅子的縫隙間掉了下去。
“你在看什麼書?”德蒙問,上前撿起了那本書,在看到封面時他皺起眉,“我不想再看到這個,安芮,作爲我的妻子,書籍,尤其是這種品質低劣的手抄本,與你的身份完全不相符,事實上,我覺得,你今後的生活應該更爲實際和平實些。”
“這是本描述一個強大的法師的書,”安芮說,改抓着她的絲袍,露出羞澀的神色:“一個強大的,偉大的,無以倫比的法師,最終成了一個尊榮而富有的國王……德蒙,我覺得他——很像你。”
德蒙試圖藏住他的笑容和得意,但失敗了,他將這本書藏進自己的袖子裡,“如果只是因爲這個,我會原諒你的。”他驕傲地說,靠近安芮並親吻了她的脖子。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他說:“我還要回我的官邸去處理文件,他們現在把鷓鴣山丘的事情都交給我來管了,”他故作煩惱地說:“你是不是要召集一下他們,告訴他們我只是白塔的執政官。”
“我會告訴他們你所擁有的權利。”安芮說。
就在德蒙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安芮突然叫住了他:“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她拍了拍腦袋:“差點忘記了。”她在膝蓋上交疊雙手,坐得端端正正的:“德蒙堂兄,我有一個關於亞戴爾的消息……”
德蒙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侍女們依然留在門外,而寂靜的房間裡突然想起了噼噼啪啪的鼓掌的聲音。
“妙啊!妙啊!”一個聲音說。
一個小魔鬼出現在了安芮的面前,懸浮在空中,它的翅膀向兩側伸出,就像蝙蝠那樣飛快地拍打着。
安芮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像是沒看到,也沒聽到。
“我知道你看到我了。”阿斯摩代歐斯說,它扇動雙翼,旋轉着重新回到與安芮兩兩相對的位置——毫無預警地,它的尾巴嘶叫着伸出身體,那根黑黝黝的尖刺,滴着毒液,以精靈也無從捕捉的速度刺向安芮的眼睛。
安芮一動不動。
毒刺在距離安芮的眼睛只有一張紙的厚度時停下,阿斯摩代歐斯注意到這個女性半精靈的瞳孔甚至沒有收縮。
“值得誇獎的鎮定,”小魔鬼說:“可惜有點晚了,你和我對視了!”它翻了個跟斗,發瘋般地大笑起來:“親愛的,我看到了你,你看到了我!”
“在你誘惑那個蠢貨的時候,”小魔鬼說:“真是絕妙啊,你恨那個亞戴爾是嗎,比德蒙更甚——雖然你身上有着一半精靈的臭烘烘的血,但你似乎什麼好處也沒能從他們那兒拿到,你想要點幫助都得用自己威脅他們——他們一點也不考慮作爲一個領主的你雙手空空地回去會被你的民衆如何地厭惡與輕蔑,但亞戴爾呢!無盡深淵在上,他只是個人類,精靈們卻愛他愛的就像是他是他們的私生子!”爲了表示這是一個極其有趣的想法,它又翻了兩個跟斗:“就算是他被剝奪了牧師的能力,權位和尊嚴,在臉上烙上瀆神與弒親的烙印,他們還是不願意放棄他——你一定恨毒了這傢伙,啊,”它感嘆道:“而德蒙,德蒙這個傻瓜,他總是被人使用的那一個,一把發鈍的小刀子,不是他,就是你——哈!等到那個羅薩達的牧師死了,誰幹的!當然就是我們可憐的德蒙,還會有誰呢?安芮嗎?不可能,她就是個天真的小羊羔——當然,她確實沒動手,就連念頭也沒起過,她只是提醒亞戴爾的兄長別忘了給他一無所有的小弟弟送兩條毛毯,多善良可敬的好人兒啊。”
“……你想要什麼?”
“唔……”,阿斯摩代歐斯用前爪託着下巴:“一個智慧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