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僞裝弗羅接受與賜予的格瑞第成爲了神祗與半神巫妖的食物後,弗羅的牧師發現自己連一個最低級的治療術也無法施放出來的時候,她們只短暫地呆滯了一會兒,但沒關係,比起長久虔誠的祈禱跪拜,她們已經習慣了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生存必須的東西——食物,衣服,草藥,卷軸與符文。要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們才發現作爲一個普通的娼妓,一個凡人,將會過得多麼艱難。
有人說,貧窮和咳嗽一樣無法遮掩,虛弱也相同,牧師的身份本來是這些可憐的女性們唯一的盾牌與短劍,現在,甚至不需要懂得魔法與神術,人們也開始發現她們已經不再是一個神祗的從屬,就像是之前所描述的那樣,她們被掠奪,被驅逐,被嘲弄,她們曾經看不起那些平凡的娼妓。而現在,她們連這些娼妓都不如,除了少數野牧師,她們世世代代都在神殿生活,或是她們的愛慕者奉獻的宅邸,對於陌生的外界,她們一無所知,有些從未離開過神殿的牧師連麪包是從麥子而來的都不知道,她們從來就不需要學習這個,但她們曾經學習的東西,在真正失去了弗羅庇護的時候,頓時變得一錢不值。
尤其是那些憑藉着弗羅的恩寵才得以保持身材與容顏的年長者們,她們用頭巾(如果還有)包裹着自己的雙手,因爲她們一看到那雙皺紋縱橫,烏黑粗糙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嘔吐出來。
她們是茫然的,如果沒有阿芙拉,或許最後能夠勉強生存下來的也只有那些年輕的孩子們吧。在疾病,人們的惡意以及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沒有摧毀她們之前,只要她們懂得沉默,那麼最少的,她們還是可以設法在流民與偏遠的地方取得一席之地的,然後,就和許多隕落的神祗那樣,在許多年後,只有最嚴密,森嚴與古老的圖書館所收藏的殘卷古籍裡才能找到有關於這位女性神祗的隻字片語,荒草與藤蔓在她的神殿中肆意地生長,蜿蜒,狐狸與倉鼠在石塊的縫隙中做窩,只有吟遊詩人的歌謠中或許還會提到曾經令得無數男性們爲之心迷神醉的神的娼妓們——但她們或許會被錯誤地派給另一個擁有着相近神職的神祗,反正人類是不會太過在意這個的。
“我們要做什麼呢?”一個已經與凡人的老婦人毫無區別的弗羅牧師問道,她曾是一個主任牧師,執掌一個城市的弗羅神殿長達八十年,憑藉着自身與女性後裔們的魅力,以及一些不足以爲人道的手段,她將數之不盡的金幣,成箱的寶石堆砌在弗羅的祭臺上,以此換取了長久的青春與健康。她並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好人,她殺死過意圖與她爭奪主任牧師位置的同僚,也曾經不帶一絲憐憫地將不夠美貌的女兒驅逐出城市,她女兒的女兒愛上了一個年輕人,想要與他締結婚約,在她的女兒還在爲自己的女兒苦苦哀求,尋求一個機會的時候,她就命令其他牧師抓住那個女孩,將她的頭砍下來,製作成頭骨酒杯,在裡面盛放獻給弗羅的蜜酒。
她就是那麼一個自私而又惡毒的人,但也正是因爲她的自私與惡毒,她在女兒,女兒的女兒相繼死去之後,竟然還能以這副殘破的身軀存活下來。
她,還有一些年老的牧師,在接受阿芙拉的召喚與照看的時候,可以說是涕淚橫流,感激不盡,但在她們吃飽了肚子,穿上了暖和的衣服,也有了一個寬敞明亮的居所之後,這些已經被格瑞第扭曲而黑暗的教義污穢的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畢竟從外表上來看,阿芙拉是那樣的年幼——她看上去仍然只是一個少女,不諳世事並且心懷慈悲。
“祈禱,”阿芙拉說:“無比虔誠地向你們的神祗,弗羅祈禱,讓她能夠聽見你們的聲音。”
“但……”那個年老的牧師喃喃道:“弗羅已經很久不再回復我們了。”
“那是因爲你們不夠虔誠的關係,”阿芙拉說:“越是虔誠,你們祈禱的聲音就會變得越大,從而被你們的被追隨者聽到……只要你們篤信,充滿敬意以及愛。”
年老的牧師微微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她從來不信那個女表子,不信,沒有誰能比她更知道自己對那位所謂的神祗只有輕蔑與厭惡,但那又怎麼樣呢,只要奉獻足夠,她仍然可以永遠地將自己的美保持下去。對她而言,弗羅還不如僞神格瑞第,她是看到過格瑞第的牧師們施展神術的,那樣的強大,那樣的犀利,那樣地輝煌與可怕,這纔是她願意追隨的神祗,她也幾乎要成爲格瑞第的牧師了——如果不是那些多管閒事的傢伙……
———————————————————————————————————————————————————————————————————————————————————
弗羅的牧師被阿芙拉蒐羅起來,就像是從污穢的沼澤中收集掉落的果實那樣,她的行爲讓一些人感到不安,因爲一些弗羅牧師仍然在城市與王國的深處苟延殘喘,他們的行動很快被人聯想到銀指公會上,他們認爲這個已經足夠龐大的盜賊工會正試圖獲得更多的力量,這也讓銀指公會中的分部首領與強大的盜賊,以及刺客們感到不滿。
“我們正在爲沒有落入我們囊中的金幣揹負罪名!”一個刺客耿耿於懷地說。
“我的孩子們寸步難行。”他身邊的盜賊說,他說的孩子當然不是他的親生孩子,而是他的學徒,在各個城市,地區以及國家都被驚擾到之後,就像是章魚會在收到攻擊的時候蜷縮觸鬚那樣,領主,執政官與國王們也會開始重視起他們領地上的公會,雖然他們不會如高地諾曼那樣直接將盜賊與刺客們驅趕出去,但那些晝夜不息巡邏在街道上的衛兵,不再接賄賂的看守,和愈發潔淨的角落與巷道都讓他們感到難受,就像是老鼠絕對不會喜歡光亮那樣。
“她讓很多人緊張,”一個分部首領說,他雙鬢雪白,在公會中這幾乎就彰顯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畢竟一個感覺,反應變得遲鈍,身體也變得虛弱的老人仍然可以在危機重重的公會內部佔據着一個如此重要的位置,就說明他有着除了蠻力之外的東西:“我的大公召喚了我,雖然只是詢問,但他絕對已經非常,”他加重語氣,“非常的不滿了。”
“她是克瑞法的主人。”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盜賊提醒道:“有着一支格瑞納達的龍裔軍團,還有一個法師團。”
“但這可不妨礙她將手指插入銀指公會。”刺客之一嘲諷地說。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們。”盜賊說:“如果你們要對她做什麼,別忘記這個。”
“她真的是我們的首領葛蘭閣下與他妻子梅蜜的孩子嗎?”另一個公會的分部首領說,他是個有着少許巨人血脈的人類,身形龐大,在這個倉促的會議地點裡,沒有爲他定做的椅子,他拒絕了法師的殷勤(之前可有過被椅子絞死的白癡),直接坐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的視線仍然可以與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齊平。
“是與不是,一點也不重要。”兩鬢雪白的分部首領說:“葛蘭並不喜歡這個孩子,還在襁褓的時候,她就被送去了格瑞納達。”
“這句話你應該在更早的時候說,”半巨人說:“在那個小女孩蠢蠢欲動的時候。”
“現在也不晚,”一個刺客,他是忠誠於年長者的:“我們已經看清楚了,她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力量,克瑞法在海上可以橫行無忌,但在陸地上……”
“陸地上是屬於我們的。”一個盜賊說:“但在尋找那些弗羅女表子的時候,她會到陸地上來。”
接下來誰也沒有說話,但他們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一個詭詐的微笑。
————————————————————————————————————————————————————————————————————————
一個弗羅的牧師疑惑地撿拾起分配給她們的麥穗,事實上,她都不能被稱之爲一個牧師,因爲她是她祖母最小的一個外孫女,在阿芙拉找到她們的時候,她的祖母已經成爲了一個農婦,找不出一絲半點弗羅牧師的痕跡,也沒有遭到任何詛咒,但她一見到阿芙拉手中的弗羅聖徽,就像是被抽取了所有骨頭與血肉那樣地傾倒下來,蒼白並且乾癟,她只差一點就當場因爲驚嚇與畏懼死去了,但阿芙拉可不是一個仁慈到會讓她的獵物輕易逃脫的好人。
“我聽說,”尚在豆蔻年華的少女說:“弗羅的聖花是香豌豆花。”
“香豌豆花與麥穗,”阿芙拉微笑着解釋說:“香豌豆花被用來祈求愛情,而麥穗被用來祈求豐產。”
那個少女羞澀地低下了頭,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遭到了修改——很大的修改,只是不知道,是作爲一個普通的凡人那樣平靜地與另一個凡人締結婚約,生兒育女,辛勞而短暫地度過一生好呢,還是成爲一個神祗的追隨者,擁有着長久的青春與美貌,在無數的愛慕者中無休止地拋擲瀲灩的時光好呢……
阿芙拉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這是她所愛着人要求她去做的,所以她就去做,她不會質疑,也不會動搖,她想,也許她本就是爲了那個溫柔的黑髮龍裔而生的。
————————————————————————————————————————————————————————————————————————————
“阿芙拉在哪兒?”
“殿下在聖所。”一個紅袍術士說。
雷曼和善地點了點頭,表示謝意。雖然在高地諾曼人的心中,紅袍術士就如同黑暗中的巨獸一樣讓他們警惕又厭惡,畢竟在高地諾曼連接遭受的兩次重創中都有着紅袍術士隱約的影子,但這是克瑞法,因爲原先的主人是格瑞納達的王室直系的關係,法師團中術士佔據了很大一部分,而且他們也是阿芙拉的得力下屬,拱衛着雷曼所愛的女性,他願意因爲這個付出自己的尊重與善意。
他沿着彎曲的路徑向上走去,克瑞法有着一支以鷹首獅身獸爲座騎的飛行軍團,騎士們幾乎都是龍裔,來訪的客人與商人,還有外來的施法者們是沒有機會騎上它們的,所以來到克瑞法的外來者只能憑靠着自己的雙腿與法術,雷曼身邊有着一個法師,但雷曼婉言謝絕了他的幫助,“走走多好啊。”他說:“這裡的氣息多麼地香甜!”
法師只得在心裡嘆了口氣。
弗羅的神殿與聖所在克瑞法的中腰,一個平緩而又精緻的平臺就像是鳥兒探出的喙那樣從神殿深處伸出,而阿芙拉正和弗羅的牧師們在一起。
這些人,有些蒼老,有些年輕,穿着統一——都是深色的亞麻長袍,寬袖長擺,沒有刺繡,沒有黃金與寶石裝飾,遮蓋着她們除了臉和手之外的部分,腰帶細窄,沒有懸掛弗羅牧師的象徵——那隻走到什麼地方就會叮鈴到什麼地方的純金鈴鐺,一雙手中,右手提着一束香豌豆花,左手抓着一束麥穗。
她們神情肅穆,舞蹈——如果也能被稱之爲舞蹈的話,緩慢而又單調,沒有任何誘惑性可言,眼睛直視前方,雙臂交叉,左臂打開,右臂打開,向前,收攏右臂,左臂打開,再次重複,過程中肩膀不允許有一絲晃動,腰部挺直,腳尖提起時繃直,輕輕踢向前方,將長袍踢起一小部分;而後屈下膝蓋,低頭,向無形的神祗虔誠地行禮。